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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潮痕往事 Suina 118927 字 2025-08-17 15:5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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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的那個陰雨午后,蘇晚晴摔門離開小屋,心中的憤怒和絕望不可度量。她漫無目的地走在冷雨中,最終走進了機場。她原本買了最近一班飛往舊金山的機票——正是那趟注定墜入深淵的CX-XXX。站在喧囂的候機大廳,巨大的航班信息屏閃爍著,那個冰冷的航班號刺著她的眼。就在登機廣播響起的前一刻,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的憤怒:就這樣走了?讓那個永遠(yuǎn)“正確”、永遠(yuǎn)“掌控”的人,就這樣“贏”了?她不甘心。一股強烈的、近乎自毀的沖動讓她轉(zhuǎn)身走向了售票柜臺。

“給我換一張票,”她的聲音帶著雨水的冰冷和疲憊,“最快離開這里的,去哪里都行。”

柜臺后的職員愣了一下,迅速查詢:“女士,最快離港的是四十分鐘后飛往倫敦的航班,經(jīng)?!蛘?,兩小時后有一班直飛港城的。您……”

“港城。”蘇晚晴打斷他,幾乎沒思考,“就港城。”她需要一個遠(yuǎn)離這里、也遠(yuǎn)離舊金山那個會議的地方。她需要消失。她付了差價,拿到了新的登機牌。當(dāng)她把那張印著CX-XXX的舊登機牌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時,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和逃離的決絕。

她登上了飛往港城的航班。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她昏昏沉沉,大腦一片空白。抵達(dá)港城,打開手機,一連串的未接來電和信息轟炸般涌入,幾乎讓手機卡死。大部分來自秦臻的助理艾米麗,還有幾個陌生的海外號碼。她皺著眉,隨手點開一條推送的突發(fā)新聞標(biāo)題——

“噩耗!CX-XXX航班確認(rèn)于太平洋上空失聯(lián),恐無人生還!”

蘇晚晴瞬間僵立在機場到達(dá)廳嘈雜的人流中,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她死死盯著手機屏幕上那個冰冷的航班號——CX-XXX!正是她原本該乘坐的那班!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隨即是一種鋪天蓋地的荒謬感和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

她沒有回復(fù)任何消息,沒有接任何電話。她像一個真正的幽靈,消失在了港城密集的人潮中。她租了一個偏僻的小公寓,換了新的號碼,切斷了所有與過去有關(guān)的聯(lián)系。她需要時間,需要距離,來消化這場荒誕的“死亡”和它帶來的沖擊。

幾天后,她在一個深夜里,鬼使神差地打開了電腦,搜索了相關(guān)的后續(xù)報道。一條鏈接指向了一個小型在線追悼會的錄播片段。她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點了進去。

畫面里,那個熟悉又陌生的人站在最前面。秦臻。一身純黑,臉色蒼白得嚇人,但腰背挺直,像一株風(fēng)雪中的青松。她的聲音通過麥克風(fēng)傳來,平穩(wěn)、清晰、冰冷:

“……蘇晚晴女士是我司極其重要的技術(shù)合伙人,也是我個人非常珍視的朋友……”

“朋友”。

這個詞像一顆精準(zhǔn)的子彈,瞬間擊中了蘇晚晴的心臟。她看著屏幕上秦臻那張完美無瑕、毫無破綻的側(cè)臉,聽著那冰冷、客觀、充滿“敬意”的悼詞,所有的憤怒、委屈、劫后余生的復(fù)雜情緒,在這一刻被一種更深的、冰冷的嘲諷所取代。

她扯了扯嘴角,無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沒有溫度,只有無盡的疲憊和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在她“死”后,她們之間那些熾熱的、笨拙的、打破一切壁壘的愛與糾纏,最終在秦臻的口中,被精煉、被降溫、被歸類為“非常珍視的朋友”。

也好。蘇晚晴想。這樣也好。她徹底死了心,也徹底斷了念。她關(guān)掉了電腦,屏幕的熒光熄滅,房間里陷入一片黑暗。她刪除了所有未讀信息和來電記錄,像清理掉最后一點殘骸。然后,她把自己埋進枕頭里,沉沉睡去,仿佛要將過去徹底埋葬。

這一“埋葬”,就是七年。她在港城低調(diào)地生活,換了工作,有了新的圈子,努力活成一個與“蘇晚晴”無關(guān)的人。她刻意回避著所有來自滬城的消息,像躲避一場瘟疫。

波士頓雪夜的崩潰與生死邊緣的掙扎,像一場高燒后的冷汗,浸透了秦臻的骨髓,也徹底冰封了她殘存的生機。而在大洋彼岸的港城,蘇晚晴將自己投入另一種形式的“埋葬”——用忙碌的工作、全新的環(huán)境、刻意的疏離,努力抹去那個名為“蘇晚晴”的過去,以及與那個名字緊密相連的所有熾熱、痛苦和絕望。

時間如同港城潮濕粘稠的空氣,緩慢地向前流淌。一年,兩年……思念并未因距離和刻意遺忘而消散,反而像深埋地下的根莖,在無人知曉的暗處盤根錯節(jié),汲取著每一個寂靜深夜的養(yǎng)分。

偶爾,她會接到母親李淑芬從江城打來的電話,聲音里是小心翼翼的關(guān)切和藏不住的擔(dān)憂。母親絮叨著父親的腰傷又犯了但堅持不用進口藥,弟弟晚舟高考發(fā)揮出色進了滬城交大,妹妹晚檸的畫在區(qū)里得了獎……瑣碎的日常像溫吞的水,試圖熨平她心底深刻的褶皺。

港城的雨,似乎比波士頓的雪更懂得如何滲透骨髓。蘇晚晴租住的公寓不大,窗外是永遠(yuǎn)灰蒙蒙的海與密集如蜂巢的樓宇。她努力將自己塞進“普通人”的模子:朝九晚五的顧問工作、周末與同事飲茶爬山、學(xué)習(xí)煲一鍋像樣的老火湯。她換了新的號碼,注銷了舊郵箱,像清理戰(zhàn)場一樣抹去所有與“蘇晚晴”有關(guān)的痕跡。

然而,抹去的只是表象。思念如同港城潮濕的空氣,無孔不入,在每一個寂靜的深夜悄然凝聚,沉甸甸地壓在心口。

她的“埋葬”儀式里,有一個隱秘的角落,連她自己都羞于承認(rèn)。

那是一個老舊的筆記本電腦,藏在衣柜最深處,用幾件厚衣服仔細(xì)蓋著。她極少打開它,仿佛那是一個潘多拉魔盒。但總有一些時刻,意志力會潰敗。通常是深夜,在酒精的微醺后,或是在某個與秦臻記憶高度重合的陰雨天。

她會小心翼翼地把電腦搬到客廳的小茶幾上,接上電源。屏幕亮起的光,在昏暗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眼。她深吸一口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虔誠,點開那個熟悉的瀏覽器圖標(biāo)。

然后,在搜索欄里,緩慢而清晰地輸入那個刻在骨血里的名字:秦臻。

回車鍵按下的瞬間,心跳總會不受控制地加速。頁面跳轉(zhuǎn),最先映入眼簾的,往往是那個權(quán)威的、冰冷的百科詞條——“秦臻(企業(yè)家)”。

蘇晚晴的目光會貪婪地、一遍遍掃過那些不斷更新的條目:

“臻越科技創(chuàng)始人、CEO”

“帶領(lǐng)臻越科技完成納斯達(dá)克上市(20XX年)”

“‘星核’算法獲評全球XX大獎(20XX年)”

“入選福布斯亞洲商界權(quán)勢女性榜(20XX年)”

“臻越科技總部大樓于滬城陸家嘴落成(20XX年)”

每一個頭銜,每一項成就,都像針,密密麻麻扎在蘇晚晴的心上。她仿佛能看到秦臻在談判桌上冷靜自持的樣子,在發(fā)布會現(xiàn)場光芒四射的樣子,在深夜辦公室獨自奮戰(zhàn)的樣子……那是她曾經(jīng)無比熟悉,又親手推開的樣子。詞條里那些冷冰冰的文字和數(shù)據(jù),在她眼里卻自動轉(zhuǎn)化成一幀幀鮮活的影像,帶著秦臻特有的、一絲不茍的銳利和孤絕。

她的指尖會無意識地劃過屏幕上秦臻的名字,停留在那些公開的、為數(shù)不多的照片上。照片里的秦臻,眼神比七年前更加深邃,也更加冰冷,像一件被歲月打磨得愈發(fā)完美的瓷器,價值連城,卻也愈發(fā)拒人千里。蘇晚晴會久久地凝視著,試圖從那完美的表象下,捕捉到一絲疲憊,一絲脆弱,或者……一絲她渴望看到的、可能與她有關(guān)的痕跡。但什么都沒有。只有無懈可擊的成功。

然后,她的視線會不受控制地、帶著一種近乎恐懼的急切,滑向詞條中那個她最害怕看到,又忍不住一次次確認(rèn)的欄目:個人生活。

那里的內(nèi)容通常極其簡短,甚至常常是空白,或者只有一句“暫無公開信息”。

每一次看到這幾個字,蘇晚晴都會長長地、無聲地舒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緊握鼠標(biāo)的手心會滲出微汗,緊繃的神經(jīng)才敢稍稍放松。沒有。還沒有。她還是一個人。

但這短暫的輕松之后,是更深沉的酸楚和自嘲。她這是在做什么?像一個躲在陰暗角落的偷窺者,一遍遍確認(rèn)那個被她親手推開的人,是否還留在原地?她有什么資格?那個“暫無公開信息”的背后,是否早已有了她不知道的伴侶?那個伴侶,是否溫柔體貼,是否不會像她一樣“失控”,是否……能讓秦臻感到真正的輕松和快樂?

這種矛盾的心理折磨著她。她一邊為秦臻無人可及的成就感到一種隱秘的、與有榮焉的驕傲,一邊又為那個“暫無公開信息”而慶幸和心酸。她一邊渴望知道秦臻的一切,一邊又害怕看到任何關(guān)于她“新生活”的證據(jù)。

有時,搜索會跳出一些財經(jīng)新聞的鏈接。她會點開那些標(biāo)題帶著“秦臻”、“臻越”、“商業(yè)帝國”字樣的報道。報道的內(nèi)容往往千篇一律:精準(zhǔn)的戰(zhàn)略、嚴(yán)苛的管理、輝煌的業(yè)績。蘇晚晴的目光卻會掠過那些宏大的敘事,捕捉著字里行間可能泄露的、關(guān)于秦臻本人的蛛絲馬跡。

“秦臻女士以工作狂著稱,據(jù)說經(jīng)常凌晨才離開辦公室……”

“在談及‘星核’算法研發(fā)最艱難時期,秦臻坦言‘身后已空無一人,只能向前’……”

“臻越上市敲鐘儀式上,秦臻全程表情平靜,未露明顯喜色……”

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像拼圖一樣,在蘇晚晴腦海中拼湊出秦臻這七年的輪廓——一個更加冰冷、更加堅硬、也更加孤獨的輪廓。那句“身后已空無一人”,像一把匕首,狠狠捅進蘇晚晴的心臟。她知道,那是她的“功勞”。是她親手把秦臻推向了那片徹底的孤絕。

巨大的愧疚和心疼會瞬間淹沒她。她會猛地合上筆記本電腦,仿佛被那屏幕的光芒灼傷。房間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聲。她蜷縮在沙發(fā)里,將臉深深埋進膝蓋,無聲地流淚。淚水滾燙,卻無法洗刷內(nèi)心的悔恨。

她會一遍遍問自己:離開,真的是對的嗎?看到秦臻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真的是她想要的“對她好”嗎?那個在查爾斯河畔笨拙地接過她溫牛奶的秦臻,那個在圖書館雪夜被她拉著跑走的秦臻,那個在小屋窗前與她指尖相纏的秦臻……是不是真的被她親手殺死了?

電腦屏幕的微光徹底熄滅,房間里只剩下黑暗和雨聲。蘇晚晴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手指無意識地?fù)崦笫譄o名指光滑的指根。那里空空如也,沒有戒指,也沒有長期佩戴留下的痕跡。她買過那枚鉆石戒指,像一道自欺欺人的護身符,試圖證明自己已經(jīng)move on??芍挥兴约褐溃看未魃纤?,指根處感受到的只有冰冷的束縛和巨大的諷刺。

她像一個活在雙重陰影里的幽靈。在港城的陽光下扮演著普通的蘇晚晴,在深夜里卻被那個名為“秦臻”的潮汐反復(fù)沖刷、侵蝕。她的“埋葬”,從未成功。她的思念,如同港城窗外那片沉默的海,看似平靜,深處卻涌動著永不停歇、無人知曉的潮汐。每一次搜索,每一次凝視百科詞條,每一次為“暫無公開信息”而短暫喘息,都是這場無聲潮汐的一次漲落,沖刷著她心底那道潮痕。

第三年的春節(jié),在母親幾乎帶著哭腔的懇求下,蘇晚晴終于踏上了回江城的列車。熟悉的、帶著淡淡工業(yè)氣息的空氣撲面而來,竟讓她有種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推開家門,溫暖的食物香氣和喧鬧的人聲瞬間將她包圍。

“姐!你可算回來了!”弟弟蘇晚舟已經(jīng)比她高出半個頭,像個大小伙子,笑著接過她手中的行李,眼底是純粹的喜悅。妹妹蘇晚檸則像只小蝴蝶撲過來,嘰嘰喳喳地展示著她最新的畫作。

“瘦了,又瘦了!”母親李淑芬圍著圍裙從廚房出來,眼圈瞬間就紅了,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粗糙的掌心帶著熟悉的溫?zé)?,“在外面肯定沒好好吃飯!快,洗手去,菜馬上好!你爸在屋里歇著呢,知道你回來,高興得不得了!”

父親蘇建國坐在客廳的舊沙發(fā)上,腰上墊著護墊,看到女兒,嚴(yán)肅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笑容,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晴晴,回來了就好,坐?!?/p>

家的氣息,混雜著飯菜香、消毒水味和父親藥油的味道,如此平凡,如此真實,像一張溫柔的網(wǎng),輕輕兜住了漂泊的靈魂。蘇晚晴緊繃的神經(jīng)在熟悉的嘈雜聲中一點點松弛下來,一種久違的、帶著酸楚的暖意涌上心頭。她努力笑著,回應(yīng)著家人的關(guān)切,分享著港城“普通”工作的點滴,小心翼翼地避開所有可能與過去產(chǎn)生聯(lián)系的縫隙。

年夜飯熱鬧而溫馨。席間,母親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在收拾碗筷時,裝作不經(jīng)意地提起:“晴晴啊,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工作也穩(wěn)定了……個人問題,是不是也該考慮考慮了?媽不是催你,就是……就是看你總是一個人,心疼?!备赣H在一旁沉默地聽著,眼神里也帶著同樣的憂慮。

蘇晚晴洗碗的動作頓了一下,水流嘩嘩地沖刷著碗碟?!皨專彝玫?,一個人自在?!彼曇羝届o,聽不出情緒。

“媽知道,媽知道?!崩钍绶疫B忙說,擦著手湊近了些,聲音壓低,帶著點神秘和期待,“你還記得隔壁樓老陳家的小子,陳默嗎?小時候總跟在你屁股后頭玩的那個?人家現(xiàn)在可有出息了,在滬城的大醫(yī)院當(dāng)醫(yī)生呢!這次也回來過年了!他爸媽昨天還跟我提呢,說陳默一直記得你……你看,明天大年初一,要不……一起吃個飯?就當(dāng)老鄰居聚聚,沒別的意思!”

蘇晚晴看著母親眼中小心翼翼的期待和那份生怕她拒絕的緊張,拒絕的話在舌尖滾了滾,最終咽了下去。她垂下眼,繼續(xù)沖洗著碗碟,水流聲掩蓋了她聲音里的一絲疲憊:“……行吧,媽,聽你安排?!?/p>

第二天中午,江城一家頗有名氣的本幫菜館包廂里。氣氛有些微妙的拘謹(jǐn)。陳默果然如母親所說,溫文爾雅,談吐得體,一身書卷氣。他笑著說起小時候追在蘇晚晴后面放鞭炮結(jié)果把自己新棉襖炸了個洞的糗事,逗得兩家父母哈哈大笑。席間,他禮貌地詢問蘇晚晴在港城的工作和生活,分寸感拿捏得極好。

蘇晚晴全程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偶爾回應(yīng)幾句。陳默確實是個很好的對象,條件優(yōu)越,知根知底。但看著他那雙溫和卻帶著審視的眼睛,蘇晚晴只覺得一種深沉的疲憊和疏離感揮之不去。她像一個演員,努力扮演著“適婚”的蘇晚晴,心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觀看著這場與自己無關(guān)的演出。

飯后,兩家父母默契地提議去附近的公園逛逛,給兩個年輕人“單獨聊聊”的空間。蘇晚晴和陳默并肩走在略顯冷清的街道上,冬日的陽光蒼白無力。

“晚晴,”陳默停下腳步,看向她,臉上溫和的笑容褪去,換上了屬于發(fā)小的、更直接的坦誠,“叔叔阿姨的心意,我明白。你……不用有壓力?!彼D了頓,目光帶著洞察,“我看得出來,你心里有人。而且,那個人……份量很重。”

蘇晚晴猛地抬頭看向他,眼中閃過一絲猝不及防的慌亂,隨即化為一種被看穿的復(fù)雜情緒。她沒想到陳默如此敏銳。

“是?!彼龥]有否認(rèn),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在陳默了然的目光下,那些壓抑了太久、無處傾訴的情感,仿佛找到了一個安全的泄洪口?!拔覑鬯:軔?。”

陳默的眼神沒有驚訝,只有一絲淡淡的了然和關(guān)切:“我能……見見她嗎?或者,看看照片?讓我知道是什么樣的神仙人物,能讓我們晚晴這么死心塌地的。”

蘇晚晴的嘴角牽起一個極淡的弧度。她搖了搖頭,目光投向遠(yuǎn)處灰蒙蒙的天空,聲音飄忽得像一陣風(fēng):“沒有照片……我甚至……都快記不清她確切的樣子了。”

這句話出口,連她自己都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

“什么?”陳默這次是真的驚訝了,眉頭緊鎖,“她……出什么意外了嗎?”他的聲音帶著擔(dān)憂。

“沒有?!碧K晚晴立刻否認(rèn),語氣斬釘截鐵。她轉(zhuǎn)過頭,看向陳默,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澈和堅定,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溫柔,“她很好。只是……我們不能在一起。有很多原因,很多……無法跨越的東西?!彼D了頓,仿佛在積攢力量,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重量,“但是陳默,我愛她。這份愛,不是沖動,不是不甘。是刻在骨子里的。為了她,我愿意吃任何苦頭,愿意等……哪怕沒有結(jié)果。”

冬日的寒風(fēng)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陳默久久地看著蘇晚晴。她眼中那份深沉的、帶著痛楚卻又無比堅定的光芒,讓他明白了所有。那不是一個年輕女孩盲目的迷戀,而是一個成熟靈魂歷經(jīng)風(fēng)雨后,對一份無法擁有之愛的鄭重交付。

他長長地、無聲地嘆了口氣,抬手,像小時候安慰摔跤的她一樣,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恢復(fù)了慣常的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承諾:“明白了。晚晴,別擔(dān)心?;厝ノ揖透野謰屨f,我們聊得挺好,但感覺還是像兄妹,更適合做朋友。以后叔叔阿姨那邊,需要我‘打掩護’的地方,隨時開口?!彼α诵Γ瑤еc促狹,“這頓飯,算我請老鄰居敘舊了。”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難以言喻的酸楚瞬間涌上蘇晚晴的心頭。她看著陳默真誠的眼睛,眼眶微微發(fā)熱?!啊x謝?!甭曇粲行┻煅?。這份理解和支持,在這個寒冷的冬日,顯得如此珍貴。

“謝什么。”陳默擺擺手,語氣輕松,“走吧,別讓叔叔阿姨等急了。記住,在江城,你永遠(yuǎn)有個能說點‘胡話’的發(fā)小?!彼匾鈴娬{(diào)了“胡話”兩個字,帶著善意的調(diào)侃和溫暖的包容。

蘇晚晴用力點了點頭,將那份翻涌的情緒壓回心底。她跟在陳默身后,走向公園的方向。陽光依舊蒼白,寒風(fēng)依舊刺骨,但心底某個角落,因為這份來自舊日伙伴的理解和守護,似乎沒有那么冰冷和孤寂了。只是,對那個遠(yuǎn)在彼岸、連面容都開始模糊的愛人的思念,如同這冬日的空氣,無孔不入,深入骨髓。

那句“我愿意為她吃任何苦頭”,不僅僅是對陳默的剖白,更是對她自己、對這份無望之愛最鄭重的承諾。

回到家中,客廳里暖意融融。父母和弟妹正圍坐在一起看電視,見她回來,都投來關(guān)切的目光。母親李淑芬立刻站起身:“晴晴回來啦?和陳默聊得怎么樣?外面冷吧?快喝點熱水。”她遞過來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蘇晚晴捧著溫暖的茶杯,感受著家人的目光,心中那股壓抑了太久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再也無法遏制。自己七年來從未真正放下的思念……所有的畫面和情感交織在一起,沖垮了她最后的防線。

她放下茶杯,走到父母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爸,媽,”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清晰,“對不起……我騙了你們?!?/p>

客廳瞬間安靜下來,只有電視機里微弱的背景音。父親蘇建國放下手中的報紙,母親李淑芬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弟弟妹妹也疑惑地看著她。

“剛才……陳默問我心里是不是有人,我告訴他……是的?!碧K晚晴抬起頭,目光直視著父母,帶著孤注一擲的坦誠,“我愛她。很愛很愛。從七年前……不,從更早的時候就開始了?!?/p>

她停頓了一下,清晰地吐出那個名字:“她叫秦臻?!?/p>

“秦臻?”李淑芬喃喃重復(fù),這個名字對她而言既陌生又遙遠(yuǎn)。

“對,秦臻?!碧K晚晴的聲音穩(wěn)定了一些,帶著一種追憶的溫柔和深沉的痛楚,“七年前,在波士頓,我們相愛了,我們……我們曾經(jīng)住在一起?!彼÷粤四切┘ち业臓幊澈妥罱K撕裂的分離,只留下最純粹的情感核心,“她是我這輩子唯一想在一起的人。”

空氣仿佛凝固了。蘇建國和李淑芬對視了一眼,眼中充滿了震驚、困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原來女兒這些年獨自在外,眉宇間那化不開的沉郁和疏離,根源在此。

“晴晴……”李淑芬的聲音有些發(fā)澀,“你……你是說,你喜歡的是……女孩子?那個秦臻……也是個姑娘?”

“是?!碧K晚晴用力點頭,淚水終于控制不住地滑落,“媽,爸,我知道這很難理解,可能讓你們失望了,覺得我不正常……但我真的愛她。這份感情,和你們之間,和這世上所有的愛,沒有任何不同。它真實、深刻,刻在我的骨血里。七年了,我以為我能放下,我以為時間能沖淡一切,可是……我做不到。在滬城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從來沒有走出來過……”

她哽咽著,淚水洶涌而出:“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們擔(dān)心了這么久……對不起一直瞞著你們……可是……可是我真的很想她……我想去找她……我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我想……我想再試試……”

巨大的悲傷和壓抑了七年的委屈徹底爆發(fā),蘇晚晴泣不成聲。她像個迷路的孩子,終于找到了回家的方向,卻因為害怕不被接納而惶恐不安。

就在她以為會迎來責(zé)備或沉默時,一雙溫暖而粗糙的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背。是母親李淑芬。

“傻孩子……”李淑芬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眼眶也紅了,“說什么傻話呢?什么正常不正常的?媽只在乎你開不開心,快不快樂!”她將蘇晚晴緊緊摟進懷里,像小時候哄她一樣輕輕拍著,“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你過得好不好,媽能感覺不到嗎?這些年,你心里苦,媽看著也疼?。 ?/p>

蘇建國也站起身,走到女兒身邊,大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低沉卻異常堅定:“晴晴,爸沒讀過多少書,不懂那些大道理。但爸知道,日子是自己過的,心是自己定的。你喜歡誰,想和誰在一起,只要你認(rèn)定了,覺得值得,覺得快樂,爸和你媽……都支持你?!?/p>

父親樸實無華的話語,如同暖流瞬間融化了蘇晚晴心中最后一塊堅冰。她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父母。沒有想象中的震驚和反對,只有滿滿的心疼、理解和毫無保留的愛。

“爸……媽……”巨大的感動和委屈交織在一起,讓她再也說不出完整的話,只是撲進父母懷里,像個受盡委屈終于回到港灣的孩子,放聲大哭起來。七年的偽裝、逃避、孤獨和思念,在這一刻得到了最溫暖的接納和釋放。

李淑芬和蘇建國抱著女兒,任由她的淚水浸濕衣襟??蛷d里只剩下蘇晚晴壓抑了太久的哭聲,和父母無聲卻無比堅實的守護。

許久,蘇晚晴的哭聲漸漸平息,只剩下輕微的抽噎。她從父母懷里抬起頭,眼睛紅腫得像桃子,臉上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和堅定。

“爸,媽,”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哭過后的沙啞,卻異常清晰,“我想……我想回滬城。不是暫時的項目,是……回去工作,回去……找她?!?/p>

蘇建國和李淑芬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了然和支持。

“好?!崩钍绶也恋襞畠耗樕系臏I痕,溫柔地笑著,“想去就去。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弟弟妹妹都大了。只要你過得好,媽和你爸……就安心了?!?/p>

“嗯?!碧K建國用力點頭,“去做你想做的事。記住,江城這個家,永遠(yuǎn)是你的退路?!?/p>

獲得了父母毫無保留的理解和支持,那份深埋心底的渴望終于破土而出,帶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力量。港城的工作合同一到期,蘇晚晴便拒絕了續(xù)約,開始積極尋找滬城的機會。憑借扎實的技術(shù)背景和在港城積累的項目經(jīng)驗,她很快收到了一家與臻越科技有業(yè)務(wù)往來的技術(shù)咨詢公司的offer。職位是高級算法顧問,項目周期長,工作地點就在滬城核心CBD,距離臻越總部大樓,不過幾條街的距離。

她收拾了港城七年的生活,打包了簡單的行李。臨行前夜,她站在公寓窗前,看著窗外港城璀璨卻陌生的夜景,心中沒有離愁,只有一種塵埃落定、即將奔赴宿命般的平靜。她拿出那個深藍(lán)色天鵝絨戒指盒,輕輕摩挲著磨損的邊角,然后小心地放進了行李箱的最里層。

飛機降落在滬城國際機場。深秋的氣息撲面而來,帶著熟悉的黃浦江水汽和一絲鉛灰色的冷意。蘇晚晴拉著行李箱,匯入熙攘的人流。這一次,她不再是一個躲避過去的幽靈。她是蘇晚晴,帶著父母的祝福,帶著七年的沉淀,帶著一顆依舊為那個人跳動的心,回來了。


更新時間:2025-08-17 15:50: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