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光透過天鵝絨窗簾的縫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狹長的光帶，塵埃在光柱里無聲翻滾。云柚坐在梳妝臺前，指尖劃過光滑的大理石臺面，冰涼的觸感順著神經(jīng)末梢蔓延開，卻壓不住心底翻涌的熱流——那些被死亡塵封的記憶，正以排山倒海之勢，撞開她重生后的平靜。
鏡子里映出一張年輕的臉，二十歲的模樣，眉眼精致得如同精心雕琢的白玉，只是眼底還殘留著未褪盡的青澀?？芍挥性畦肿约褐溃@具身體里裝著一個怎樣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靈魂。她抬手撫上鏡中人的臉頰，指尖下的皮膚細膩溫?zé)?，不是上輩子臨前那種被冰冷海水浸泡的僵硬，她生怕昨天是夢，怕是自己臨死前的幻想。
“幸好不是夢”
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上輩子的畫面。那時她躺在冰冷的手術(shù)臺上，麻醉劑漸漸失效，凌硯然帶著白手套的手按住她的肩膀，聲音里帶著淬毒的笑意：“云柚，別掙扎了。知道云雪為什么會讓你多活那么久嗎，要不是因為你能替云雪守著公司罷了?，F(xiàn)在云家夫婦死了，你也該讓位了?！?/p>
旁邊站著的云雪，穿著她最喜歡的高定禮服，妝容精致，眼神卻像淬了冰的刀子：“姐姐，別怪我。誰讓你占了我的位置那么久？爸媽明明該只疼我一個的，憑什么你漂亮聰明有實力，哪哪都比我好，能進公司學(xué)管理？我當(dāng)明星怎么了？他們就是偏心，連你這個假千金都比我金貴！”
那時的云柚已經(jīng)說不出話，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注射最后一劑藥物。意識模糊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的是父母倒在血泊里的樣子，是公司被掏空后股價暴跌的新聞，是云想依抱著她的尸體，紅著眼眶說“我會為你報仇”的決絕。
心口猛的一抽，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云柚捂住胸口，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從那些窒息的回憶里抽離。
她是假千金，這是事實。當(dāng)年醫(yī)院的一場烏龍，讓她和云雪互換了人生，直到十六歲那年才被揭開真相?？绅B(yǎng)父母云建明和蘇婉從未因此待她有半分不同。云雪不愛讀書，對枯燥的財經(jīng)報表和董事會章程避之不及，父母便任由她去學(xué)了表演，哪怕知道她不是塊當(dāng)演員的料，依舊砸錢給她鋪路，請最好的老師，為她量身定制劇本。而自己呢？從小被要求學(xué)鋼琴、練書法、懂禮儀，跟著父親參加各種商業(yè)晚宴，十幾歲就開始在公司實習(xí)，父母說：“柚柚，你有這個天賦，也有這份心性，將來公司交給你，我們放心?！?/p>
他們從未因為“假千金”的身份苛待她，反而給了她能給的一切——寵愛、資源、信任，還有繼承家業(yè)的底氣。云雪不想管理公司，覺得太累，一門心思要當(dāng)明星，父母也全力支持，哪怕最后她因為耍大牌、沒演技被全網(wǎng)抵制，父母也只是嘆氣，從未真正怪過她。
可就是這樣的公平，甚至說是偏愛，在云雪眼里卻成了“偏心”。她嫉妒自己能得到父母的認可，嫉妒自己能站在公司的核心位置，更嫉妒對方比她過得好，她不愛凌硯然，但就是要把對方搶走。誘導(dǎo)對方參加自己的計劃，從一開始就是為了云家的家產(chǎn)。
“真是……蠢得無可救藥?！痹畦值吐暷剜Z氣里帶著徹骨的寒意。上一世的自己，又何嘗不是蠢？明明知道云雪對自己心存芥蒂，卻總想著姐妹情深，一次次退讓；明明察覺到凌硯然野心勃勃，卻因為兩家有聯(lián)姻，單純的覺得如果云家出事了，對他也沒什么好處，而放松了警惕。
直到父母被設(shè)計“意外”身亡，公司被凌硯然和云雪聯(lián)手掏空，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單純?？赡菚r一切都晚了，她被追債，被折磨，最后被逼的跳海。
唯一的光，是云想依。
那個名義上是她“小姑”，實則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女人。云想依是看著自己長大的?？缮陷呑硬艅傊栏约簺]有血緣關(guān)系以后兩個人就開始疏離了。原本以為是沒了血緣的加深，現(xiàn)在一想才知道那是那是來不及說出口的愛。
可就是這個看似冷漠的“小姑”，在她死后，放棄了自己原本順遂的人生，一步步布局，用了最短的時間，把凌硯然和云雪送進了地獄，讓他們嘗遍了她受過的苦。最后，在她的墓前，云想依穿著一身黑，平靜地說：“柚柚，我為你報仇了。你等我很久了吧？”
然后，她將匕首插入了自己的心臟。
想到這里，云柚的眼眶不自覺的濕了。捂著胸口大口喘氣，她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日期——距離父母那場“意外”，還有整整二年。
夠了，足夠了。
這一世，她絕不會再讓悲劇重演。父母要護好，公司要守住，那些真正愛她的人，她要拼盡全力去珍惜。而云想依，這個上輩子為她殉葬的人，是她最先要抓住的溫暖。
樓下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云柚知道，是云想依。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羊絨衫，長發(fā)松松地挽在腦后，露出纖細的脖頸，手里拿著一份文件，看樣子是剛從書房出來。云柚昨天可是花了好大的勁兒，才讓對方留了下來，暫住在客房。
云柚深吸一口氣，壓下眼底的情緒，換上一副略帶委屈的表情，從樓上跑下來，正好在客廳攔住了云想依。
“小姑。”她聲音很溫柔，帶著點刻意的撒嬌，手輕輕按在小腹上，“我胃有點疼，想喝你做的紅豆湯了?！?/p>
上輩子，云想依的紅豆湯是她的執(zhí)念。小時候她生病，云想依偶爾會下廚，那碗甜甜的、帶著淡淡姜香的紅豆湯，是她記憶里少有的溫暖。后來長大了，兩人關(guān)系疏遠，她再也沒喝過。
云想依停下腳步，低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沒什么波動，語氣也淡淡的：“家里有傭人，讓劉媽做就好，我還有事。”
她說完，側(cè)身就要繞過云柚離開，動作自然，沒有絲毫遲疑，仿佛剛才那句拒絕只是隨口一提。
云柚心里卻沒有半分失落，反而泛起一陣暖意。她知道，云想依就是這樣的人，嘴硬得像塊石頭，心里卻比誰都軟。上輩子她臨死前才知道，那些年她以為的疏遠，不過是云想依笨拙的保護——她怕自己這個“假千金”在云家受委屈，怕做得太過親近引來閑話，只能用冷漠當(dāng)偽裝。
“好吧?！痹畦炙砷_手，乖乖退到一邊，臉上露出點失落的表情，恰到好處，“那小姑你去忙吧，別太累了。”
云想依腳步頓了一下，沒回頭，只是擺了擺手，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盡頭。
客廳里恢復(fù)了安靜，只有墻上的古董鐘在滴答作響。云柚走到沙發(fā)邊坐下，端起傭人剛送來的檸檬水，卻沒有喝。她知道，不用等太久。
果然，不到一個小時，劉媽就端著一個精致的白瓷碗走了進來，笑著說：“大小姐，這是云總讓送來的，說是剛做好的紅豆湯，讓您趁熱喝?！?/p>
碗里的紅豆燉得軟糯，湯汁呈淡淡的琥珀色，上面還放著一塊剛烤好的年糕，香氣清甜，正是她記憶里的味道。云柚拿起勺子，輕輕舀了一口，溫?zé)岬奶鹨鈴纳嗉饴拥叫牡?，熨帖了所有的褶皺?/p>
她就知道。
這個口口聲聲說“家里有傭人”的人，轉(zhuǎn)身就會鉆進廚房，親手為她熬一碗紅豆湯。哪怕隔著一層名為“輩分”和“疏離”的紗，這份藏在骨子里的在意，從來都沒有變過。
云柚慢慢喝著紅豆湯，目光落在窗外。庭院里的玉蘭花開得正盛，潔白的花瓣在陽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像極了上輩子云想依最后落在她墓前的那只白玫瑰。
“云想依，”她輕聲說，像是在對自己承諾，“這一世，換我來靠近你。”
喝完湯，云柚把碗交給劉媽，起身走向書房。她記得，今天上午父親要和英國的合作方開視頻會議，涉及到公司下半年最重要的一個新能源項目。上輩子，就是這個項目，被凌硯然暗中動了手腳，導(dǎo)致公司損失慘重，還惹上了官司，為后來的危機埋下了伏筆。
她必須去看看。
書房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砀赣H沉穩(wěn)的聲音，夾雜著鍵盤敲擊的輕響。云柚敲了敲門，聽到“進來”的聲音后，推門走了進去。
云建明坐在巨大的紅木書桌后，頭發(fā)已經(jīng)有了些花白，卻依舊精神矍鑠?？吹脚畠哼M來，他放下手里的文件，笑著問：“柚柚，怎么過來了？不是說上午要去書室嗎？”
“爸，我有點事想跟您說?！痹畦肿叩綍狼?，目光落在電腦屏幕上，上面正顯示著合作方的資料，“關(guān)于和英國那邊的合作，我覺得有幾個地方需要注意一下?！?/p>
云建明有些意外，但還是示意她繼續(xù)說。他一直很看重這個女兒的商業(yè)敏感度，雖然她還年輕，但在公司實習(xí)的這二年，提出的幾個建議都很有見地。
云柚指著屏幕上的一個名字：“這個叫菲利普的負責(zé)人，表面上是代表總公司來談判，但我查到他最近和我們的競爭對手有過幾次私下接觸。還有這個項目的技術(shù)專利，文件里有些條款寫得很模糊，很可能是個陷阱?！?/p>
她沒有說自己是重生回來的，只是把上輩子知道的漏洞，用“查到”“覺得”這樣的措辭表達出來。
云建明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他湊近屏幕，仔細看著那些條款，又拿起旁邊的資料翻了翻，眉頭越皺越緊：“你這么一說，倒是真有點問題。我之前只注意到整體框架，沒細看這些細節(jié)?！?/p>
“爸，不如我們先暫停談判，讓法務(wù)部和技術(shù)部再仔細審核一遍？”云柚建議道，“寧可慢一點，也不能出紕漏。”
云建明點了點頭，立刻拿起電話：“通知下去，上午的視頻會議推遲，讓法務(wù)部和技術(shù)部的負責(zé)人馬上到我辦公室來?！?/p>
掛了電話，他看向云柚，眼里滿是欣慰：“還好你提醒了我，不然真可能出大事。柚柚，越來越精明了?！?/p>
“還是爸教得好?！痹畦中α诵Γ睦飬s松了口氣。第一步，算是穩(wěn)住了。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屏幕上跳動著“云雪”的名字?？吹竭@兩個字，云柚的眼神冷了下來。
上輩子這個時候，云雪應(yīng)該正在劇組里胡鬧，因為一個鏡頭沒拍好，就把攝像機的鏡片摔了，最后還是父親派人去擺平的。而這次，她打電話來，恐怕沒什么好事。
云柚按下接聽鍵，語氣平靜無波：“喂，什么事？”
電話那頭傳來云雪不耐煩的聲音：“姐，你能不能跟爸媽說一聲，讓他們給我換個導(dǎo)演？這個姓彭的就是故意針對我，拍了一下午都沒通過，簡直氣死我了！”
果然。云柚握著手機的手指緊了緊，聲音卻依舊溫和：“小雪，拍不好就多拍幾遍，哪個演員不是這么過來的？導(dǎo)演嚴格點，對你有好處。”
“好處？我看他就是想刁難我！”云雪的聲音拔高了八度，“你是不是也覺得我不行？就像爸媽一樣，表面上支持我當(dāng)明星，其實心里早就認定只有你能繼承所有家產(chǎn)了！”
又是這樣。永遠把別人的好意當(dāng)成惡意，永遠覺得全世界都欠她的。
云柚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爸媽從來沒有偏心過，你想當(dāng)明星，他們砸了多少資源？現(xiàn)在遇到點挫折就發(fā)脾氣，你覺得這樣對嗎？”
“我不管！你不幫我是吧？行，我自己找爸媽說去！”云雪憤憤地掛了電話。
聽著手機里傳來的忙音，云柚捏緊了拳頭。她知道，云雪這就會給父母打電話撒嬌哭鬧，就像上輩子無數(shù)次做過的那樣。
但這一次，她不會再讓父母無條件縱容了。
“爸，小雪剛才打電話來，說想換導(dǎo)演?！痹畦挚聪蛟平?，“她在劇組里耍脾氣，把劇場的攝像機摔了?！?/p>
云建明的臉色沉了下來：“這個丫頭，越來越不像話了！”
“爸，”云柚認真地說，“我知道你們疼她，但一味地縱容不是好事。她已經(jīng)成年了，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zé)。這次要是再幫她換導(dǎo)演，只會讓她覺得不管犯了什么錯，都有家里兜底，以后只會更肆無忌憚?！?/p>
云建明沉默了，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顯然是在思考。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屏幕上顯示著“小雪”的名字。云建明看了云柚一眼，接起電話，語氣嚴肅：“小雪，剛才柚柚都跟我說了。拍不好就好好學(xué)，不準胡鬧。那個導(dǎo)演是業(yè)內(nèi)有名的嚴格，能讓他帶你，是多少大胡咖都得不到的資源。再敢耍脾氣，以后就別想再進劇組了?！?/p>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些什么，云建明皺著眉聽完，直接掛了電話。
“爸，您……”云柚有些驚訝，她沒想到父親這次態(tài)度會這么堅決。
“你說得對，不能再縱容她了?！痹平鲊@了口氣，“以前總覺得她還小，又幾年前回到我們身邊，想多補償她一點?？涩F(xiàn)在看來，是我們把她慣壞了?！?/p>
云柚心里一陣溫暖。她知道，改變不是一蹴而就的，但至少，已經(jīng)有了開始。
下午，云柚去了公司。她需要盡快熟悉公司的業(yè)務(wù)，尤其是那些容易被鉆空子的環(huán)節(jié)。上輩子她雖然在公司實習(xí)過，但很多核心信息都被凌硯然有意無意地屏蔽了，這一世，她必須親力親為。
剛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助理就送來了一份文件：“云小姐，這是凌大少讓我交給您的，說是關(guān)于下個月新品發(fā)布會的策劃案?！?/p>
凌硯然。
看到這個名字，云柚的眼神冷了下來。大學(xué)跟自己是同一個專業(yè)，是父親看好的未來女婿，也是上輩子親手將她推入地獄的人。
云柚翻開策劃案，里面的方案做得滴水不漏，看起來完美無缺。但她知道，這只是表面。上輩子就是這場發(fā)布會，凌硯然暗中泄露了新品的核心數(shù)據(jù)，導(dǎo)致公司被競爭對手搶先一步推出類似產(chǎn)品，損失了上億的訂單。
“知道了，放這兒吧?！痹畦植粍勇暽匕巡邉澃阜旁谝贿?。
助理走后，她立刻拿起電話，打給了技術(shù)部的負責(zé)人：“李叔，我是云柚。關(guān)于下個月的新品發(fā)布會，我需要所有核心數(shù)據(jù)的加密備份，還有研發(fā)團隊的工作日志，麻煩您現(xiàn)在送一份到我辦公室來?！?/p>
掛了電話，云柚靠在椅背上，目光透過玻璃窗，落在樓下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上。
凌硯然，云雪，還有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敵人……這一世，她不會再給他們?nèi)魏螜C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