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暖黃的燈光,驅(qū)散了窗外西西里夜幕的深沉。
空氣中還彌漫著芝士千層面的濃郁奶香、頂級和牛的油脂香氣,以及壽喜鍋湯汁特有的、融合了醬油、味淋和昆布的鮮甜余韻。
然而,此刻縈繞在澤諾心頭的,卻是一種奇異的、近乎宿命般的輕盈感,仿佛剛剛卸下了某種重?fù)?dān)。
少年獄寺隼人,年輕的彭格列嵐守,翠綠色的眼眸里最初的警惕和慌亂,在食物、熱湯和澤諾坦誠的敘述中,如同冰雪消融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震驚、迷茫和一絲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探究光芒。
澤諾靠在舒適的沙發(fā)背墊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盛放白干的空杯杯壁,殘留的酒精讓他的思維帶著微醺的飄忽,卻又異常敏銳。
他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島臺邊上坐姿隨意的銀發(fā)少年,已經(jīng)收斂了許多的欣賞目光中依舊閃爍著濃厚的興趣。
“被十年后火箭筒砸中?”
澤諾輕聲重復(fù)著少年帶來的關(guān)鍵信息,嘴角勾起一個充滿遐想的弧度。
“那豈不是能用它窺探未來?”
就像那位白蘭一樣。
醉意讓青年的黑眸霧蒙蒙起來,泛著些水光。
已經(jīng)很久沒有想起了。
澤諾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時空,回到了那個陽光明媚、空氣中飄散著櫻桃清甜和葡萄發(fā)酵微醺氣息的莊園童年。
回憶如同潮水般涌來,帶著溫暖陽光的溫度,也帶著冰冷的刺骨寒意。
那時的白蘭·杰索只是個住在斯卡因莊園隔壁、時常跑來蹭吃蹭喝的鄰家男孩。
一個……笨拙得可愛的漂亮幼崽。
澤諾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
白蘭也沒有。
但是澤諾有爺爺。
爺爺是斯卡因莊園的主人。
爺爺從來不說澤諾父母的事,在澤諾問起的時候爺爺會用他溫暖的大手一邊一個蓋在兩個一黑一白兩個幼崽的腦袋上,問他們要不要再來一些櫻桃。一黑一白的幼崽們又高興起來,手拉手跑去酒窖,挑選自己的下午茶零嘴。
白蘭總是笨笨的,讓澤諾總有操不完的心。
走路有時會笨拙地被自己絆倒,摔疼了會癟著嘴,強(qiáng)忍著不哭出來。
澤諾從小就仗著自己漂亮從來是別人哄著自己,卻也愿意矮下身段給白蘭講小鬼頭之間的笑話。
冬日的午后,兩個人躲在一個被窩里看勇者漫畫,澤諾指著漫畫里主角身邊的那只漂亮雪狐說像白蘭,漂亮又潔白,笑起來眼睛彎彎的。
白蘭不爭辯,只彎著眼睛卻說澤諾像莊園里那只昂首挺胸巡邏的奶牛貓,看著很兇,但暖烘烘的很好rua。
豐收的時候,他會纏著澤諾,用軟糯的聲音請求:“澤諾,再給我一顆櫻桃好不好?” 或者好奇地趴在巨大的橡木酒桶旁,看著澤諾的祖父用那雙布滿歲月痕跡的手,如同施展魔法般引導(dǎo)葡萄汁液的蛻變。
“爺爺,白蘭也想學(xué)!” 小小的白蘭仰著頭,眼睛亮晶晶的。
祖父總是慈祥地笑著,摸摸他的頭:“好,好。澤諾,你教教白蘭怎么選葡萄?!?/p>
于是,在莊園里陽光最好的露臺上,年幼的澤諾板著小臉,一本正經(jīng)地教著同樣年幼的白蘭如何辨別葡萄的成熟度,如何輕柔地去掉果梗而不傷及果肉,甚至偷偷告訴他一些只有斯卡因家族繼承人才知曉的、關(guān)于不同橡木桶對風(fēng)味影響的微妙秘密。
那些關(guān)于櫻桃園嫁接、橄欖樹剪枝、葡萄藤越冬的知識,如同涓涓細(xì)流,從澤諾的口中,毫無保留地流淌給了那個眼中充滿求知欲的紫眸男孩。
那是共享的童年,是純粹得如同水晶般的友誼。陽光、果園、酒窖里橡木的醇香、白蘭吃甜點(diǎn)時粘在嘴角的糖霜……這些畫面在澤諾腦海中清晰得如同昨日。
然而,祖父的葬禮上。
肅穆的黑色靈堂,低回的哀樂。
澤諾穿著過大的黑色禮服,獨(dú)自靜默站在棺木旁。
白蘭沒有露面。
代替他出現(xiàn)的,是一束被放在角落、與滿堂白色菊花格格不入的純白曼陀羅花。
“小諾?!?/p>
將近凌晨,澤諾接到了白蘭的電話。
他在電話里說抱歉。
*
白蘭的陌生和疏離澤諾在那場生日宴會已有所察覺,白蘭身上發(fā)生的可怕的變化,澤諾也曾在品酒會上聽客人們談起。
甚至那一段時間,不論斯卡因莊園的品酒會有沒有密魯菲奧雷家族成員參加,白蘭·杰索合并吉留涅羅家族的傳聞始終是評酒會上賓客們口中的談資。
白蘭不能參加爺爺?shù)脑岫Y是因?yàn)槊荇敺茒W雷不安穩(wěn),貿(mào)然出現(xiàn)在靈堂會給斯卡因帶來危險。
兩年后他親手毀掉了斯卡因。
澤諾沒興趣到背叛的人面前刷存在感,卻也無法理解白蘭的變化。
直到后來他才知道,那個送來曼陀羅的白蘭,早已不是他的白蘭。
而是一位全新的、吞噬了無數(shù)個“自己”、融合了萬兆可能性后誕生的怪物。
那個喜歡吃甜食、走路會摔跤的普通小孩,早已在無數(shù)個平行世界的洪流中被徹底湮滅,只留下一個冷酷、貪婪、視一切為游戲的“神”。
“如果十年前的我手邊有一個十年后火箭筒……”
澤諾從回憶中掙脫,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從未忘記傷痛。痛苦回憶總會用各種方式閃回。
“你還好嗎?澤諾?!便y發(fā)少年有些擔(dān)心地站起來走到他身邊。
澤諾仰著臉,獄寺垂著眼。目光相切,又默契移開。
“我沒事。”澤諾不知道自己剛剛在心虛什么,估計(jì)是醉了。他把額前的黑發(fā)用手指抓到腦后,眼下的淚痣閃亮亮。
“我發(fā)誓,斯卡因莊園里的一顆櫻桃、一粒葡萄,我都不會讓他碰!那些釀酒的方法、莊園的秘密,他一個字都別想知道!讓他徹底失去在這個領(lǐng)域攫取任何財(cái)富和知識的可能!”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
少年獄寺被他話語中強(qiáng)烈的情緒所懾,下意識地握緊了放在腿上的拳頭。他能感受到澤諾話語背后那沉重的、被背叛的痛苦。
“可惜,” 澤諾嘆了口氣,情緒如同潮水般退去,又恢復(fù)了那種帶著慵懶倦意的平靜,他看向少年獄寺,“你說火箭筒壞掉了?”
他聳聳肩拿著玻璃杯站起來,面對獄寺。
“看來命運(yùn)并不打算給我這個‘后悔藥’吃?!?/p>
少年獄寺銀色的發(fā)絲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嗯,被藍(lán)波那個蠢牛弄壞了,暫時修不好。”
他的語氣帶著對同伴慣常的不耐煩,但眼神里也有一絲無奈。
澤諾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想到一個月前在醫(yī)院里放聲大哭的15歲藍(lán)波表示可以理解。
指尖輕輕敲擊著杯壁,發(fā)出細(xì)微的輕響。
他忽然想到什么,黑眸轉(zhuǎn)向少年獄寺,帶著一絲探究:“隼人君,你被交換過來,那個25歲的‘你’,現(xiàn)在豈不是在十年前?”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奇特的感慨,“好難想象啊,那么兇神惡煞的獄寺君,能無憂無慮地享受生活?!?/p>
年輕的獄寺毫無畏懼地回視青年盯著自己看的黑眸。對他透過自己看別人有點(diǎn)不滿。
“你羨慕了?”
少年皺著眉發(fā)問。
羨慕?不。
一個冰冷而清晰的念頭瞬間刺穿了澤諾所有偽裝的感慨。
25歲的獄寺隼人,在親眼目睹澤田綱吉死亡,那具渾身浴血、如同被抽空了靈魂的行尸走肉……讓他“回到”十年前,是享受,還是折磨?
澤諾能清晰地勾勒出那個男人這一個月來的軌跡——在絕望的深淵中掙扎,被復(fù)仇的業(yè)火日夜灼燒。
他一定在瘋狂地搜集情報,制定計(jì)劃,像一個孤注一擲的賭徒,押上自己的一切,只為換取一個與白蘭同歸于盡的機(jī)會。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能否活下來,他甚至可能……渴望著在復(fù)仇的火焰中,追隨他心中的“太陽”而去。
殉情。
這個詞毫無預(yù)兆地跳入澤諾的腦海,帶著一種殘酷的精準(zhǔn)。
澤諾的胸腔里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像是憤怒,又像是荒謬至極的……想笑?他確實(shí)無聲地勾了勾唇角,一絲近乎氣笑的弧度。
獄寺隼人這個傻缺!徹頭徹尾的、一根筋的、為信仰燃燒殆盡的傻缺!
然而,這絲氣笑很快被另一種更強(qiáng)烈的情緒取代——對澤田綱吉這位年輕首領(lǐng)近乎恐怖的洞察力與布局能力的深深敬佩。
那位天空般包容的男人,他果然……連這個都算到了嗎?
讓獄寺回到過去,是保護(hù)。
他預(yù)見到了自己的死亡,預(yù)見到了彭格列隨之而來的混亂與崩潰,更預(yù)見到了他這位忠誠到偏執(zhí)的嵐之守護(hù)者,在失去“天空”后必然滑向的自毀深淵。
所以,他才在“死亡”之前,精準(zhǔn)地布下了“十年后火箭筒”這步棋!將十年前的、尚未經(jīng)歷這一切的、靈魂還未被徹底撕裂的獄寺隼人,交換到這個絕望的時間點(diǎn)。
目的再明確不過:用“過去”的存在,強(qiáng)行打斷“未來”的自毀進(jìn)程!用十年前的獄寺隼人,作為錨點(diǎn),拉住那個即將墜入地獄的25歲的自己!
一個連下屬可能采取的自殺式報復(fù)行為都能精準(zhǔn)預(yù)測并加以防范的首領(lǐng)……
澤諾的眼神變得無比深邃。
這樣的一個人,真的會毫無防備地、輕易地死在一場他明知道是“鴻門宴”的陷阱里嗎?
那個在醫(yī)院里看到的、被宣告死亡的軀體……真的是終結(jié)嗎?
答案,似乎已經(jīng)呼之欲出。
如同撥開重重迷霧,窺見了一絲隱藏于深淵之下的、精密齒輪運(yùn)轉(zhuǎn)的軌跡。
緊繃了一個月的心弦,在這一刻,因?yàn)檫@份近乎篤定的推測,竟然奇異地松弛了下來。
他臉上的表情也隨之變得輕松,甚至帶上了一絲玩味的笑意。
未來的老板大人,你究竟在下一盤多大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