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南亭盯著手機屏幕,那行字像一把刀,將她小心維護了三年的平靜生活劃開一道口子。
父親躺在太平間蒼白的臉又一次浮現(xiàn)在眼前,她感到一陣眩暈。
“先坐下。”秦醫(yī)生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的手穩(wěn)穩(wěn)扶住她的肩膀,引導她坐在護士站的轉椅上。
茶水間的微波爐發(fā)出“叮”的一聲,走廊盡頭傳來推車滾輪的聲音,醫(yī)院早晨的日常仍在繼續(xù),而她的世界已經(jīng)天翻地覆。
“這短信是誰發(fā)的?”韓南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手指緊緊攥著手機,指節(jié)發(fā)白。
秦醫(yī)生搖頭,眉頭緊鎖:“陌生號碼,可能是虛擬號?!彼h(huán)顧四周,壓低聲音,“但能知道這件事,說明發(fā)信人要么是醫(yī)院內部的人,要么……”
“要么就是害死我爸的人?!表n南亭接上他的話,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秦醫(yī)生蹲下身,與她平視:“南亭,你父親的事故報告我看過,表面上看確實是麻醉意外導致的呼吸衰竭,但如果有問題……”他的眼神變得銳利,“我們得找到原始病歷?!?/p>
“病歷?”韓南亭苦笑,“事故后三個月,檔案室‘意外’起火,我爸的病歷就在被燒毀的那批里?!?/p>
“電子檔案呢?”
“系統(tǒng)升級時‘丟失’了?!彼е齑剑摆w副院長親自簽的銷毀申請?!?/p>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同樣的想法,那便是太巧合了。
秦醫(yī)生突然站起身:“跟我來。”
他帶著韓南亭穿過忙碌的走廊,七拐八繞來到地下一層?;璋档淖呃缺M頭是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上面貼著“設備間,閑人免進”的標識。
“這是……”
“醫(yī)院最老的檔案室。”秦醫(yī)生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我知道后門?!彼嚵藥装谚€匙,鐵門發(fā)出刺耳的吱呀聲。
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韓南亭跟著秦醫(yī)生進入這個堆滿灰塵的儲藏室,借著手機微弱的光亮,看到一排排金屬架上堆放著發(fā)黃的檔案盒。
“系統(tǒng)升級前,所有病歷都有紙質備份?!鼻蒯t(yī)生快速翻找著標簽,“按照年份……三年前的話,應該在那邊?!?/p>
韓南亭的心跳加速,她跟著秦醫(yī)生來到最角落的架子前?;覊m在光束中飛舞,像是無數(shù)細小的幽靈。
“韓明遠……韓明遠……”秦醫(yī)生低聲念叨著,突然停住,“找到了?!?/p>
那是一個淺藍色的檔案盒,標簽上的日期正是父親手術那天。韓南亭伸手去拿,卻被秦醫(yī)生攔住。
“戴上這個?!彼f來一副醫(yī)用手套,“別留下指紋?!?/p>
韓南亭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打開檔案盒。里面是厚厚一疊檢查報告、手術同意書和麻醉記錄。她快速翻到手術記錄部分,手指突然僵住。
“怎么了?”
“缺頁了。”她聲音發(fā)顫,“最關鍵的手術過程記錄和麻醉記錄的第二頁……被撕掉了。”
秦醫(yī)生湊近查看,果然看到裝訂處殘留的紙屑。他拿出手機,對著殘缺的病歷拍照:“至少證明有人想隱瞞什么?!?/p>
韓南亭繼續(xù)翻找,在檔案盒最底層發(fā)現(xiàn)一張折疊的紙條。展開后,是一串數(shù)字和字母的組合,像是某種編碼。
“這是什么?”
秦醫(yī)生接過紙條,眉頭越皺越緊:“像是銀行賬號……或者……”
突然,門外傳來腳步聲。兩人同時屏住呼吸。腳步聲在門口徘徊了幾秒,然后漸漸遠去。
“我們該走了?!鼻蒯t(yī)生快速將檔案盒放回原處,只帶走了那張紙條,“這里不安全。”
回到明亮的地上樓層,韓南亭才意識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秦醫(yī)生看了看表:“你該去查房了,別引起懷疑。下班后停車場見,我們繼續(xù)查。”
整個上午,韓南亭都處于恍惚狀態(tài)。給病人換藥時差點拿錯劑量,被高護士長訓斥了一頓。她機械地完成工作,腦海中全是那張殘缺的病歷和被撕毀的頁面。
午休時間,她鬼使神差地來到了趙副院長的辦公室外。透過半開的百葉窗,她看到趙副院長正在和一個人交談。那人背對著門,但從西裝剪裁和手表來看,不像醫(yī)護人員。
“……這批設備必須在下周前到位……”趙副院長的聲音隱約傳來。
“陳總說了,只要您這邊簽字,回扣會按老規(guī)矩打到海外賬戶?!蹦吧藟旱吐曇粽f。
韓南亭渾身血液凝固。陳總?短信里提到的“陳”?
她正想靠近聽清楚,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嚇得她差點叫出聲。
“韓護士?你在這干什么?”是外科的馬主任,眼神狐疑地看著她。
“我……我來送資料。”韓南亭慌忙舉起手中的文件夾。
馬主任點點頭:“趙院長在接待重要客人,你晚點再來吧?!?/p>
韓南亭快步離開,心跳如鼓。轉過走廊拐角,她靠在墻上深呼吸。趙副院長和那個“陳總”之間明顯有不正當交易,但這和父親的死有什么關系?
下班后,韓南亭在停車場等了二十分鐘,秦醫(yī)生才匆匆趕來。
“抱歉,忙晚了。”他額頭上還有汗珠,“我查了那張紙條,是瑞士銀行的賬戶編號。”
韓南亭把午休時的見聞告訴了他。秦醫(yī)生臉色越來越凝重:“趙院長確實有個醫(yī)藥代表朋友姓陳,叫陳明,是美康醫(yī)藥的地區(qū)總監(jiān)?!?/p>
“美康?”韓南亭瞪大眼睛,“三年前我爸手術用的麻醉機就是美康的!”
兩人沉默地對視,都意識到他們可能觸碰到了某個危險的真相。
“我們需要更多證據(jù)?!鼻蒯t(yī)生從包里掏出文件,“我有些資料要給你看?!?/p>
“這是我這兩年私下收集的資料?!逼聊簧巷@示著多起醫(yī)療事故的統(tǒng)計表,“這些事故有個共同點,都發(fā)生在使用美康新設備的首月,而且涉事醫(yī)護都被迫簽署了保密協(xié)議。”
韓南亭湊近屏幕,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她父親韓明遠的名字赫然在列。
“這些事故……都不是意外?”
“我不確定,但太規(guī)律了?!鼻蒯t(yī)生滑動鼠標,“而且,所有原始病歷要么‘丟失’,要么涉事醫(yī)護突然改口。”
韓南亭突然想起什么:“那張瑞士銀行賬號,能查到持有人嗎?”
“理論上不行,但我有個大學同學在金融監(jiān)管局……”秦醫(yī)生正在說話,手機鈴聲突然響了。
秦光:“你好!你是?”
電話那頭傳來粗獷的嗓音:“我是馬強,保安部主任,秦院長對吧?你和韓護士在摻和不該管的事。馬主任讓我來傳個話,有些事情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對大家都好。”
韓南亭感到一陣寒意:“馬主任?他怎么會知道……”
秦光冷笑一聲,打斷道:“馬主任的消息倒是靈通。不過,有些事情不是他想過去就能過去的?!彼抗怃J利,“回去告訴馬主任,我和韓護士做事,還輪不到他來指手畫腳?!?/p>
韓南亭緊張地拉了拉秦光的衣袖,低聲道:“秦院長,馬主任背后勢力不小,我們……”
秦光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別擔心,我自有分寸?!彼D向那個粗獷男子,語氣強硬,“還有,下次傳話,讓他親自來。派個中間人傳話,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男子臉色一沉,顯然沒料到秦光如此強硬。他冷哼一聲:“秦院長,話我已經(jīng)帶到了,聽不聽是你的事。不過,后果自負。”說完,他轉身大步離去。
待男子走遠,韓南亭憂心忡忡地問:“秦院長,我們接下來怎么辦?馬主任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秦光目光深邃,望向窗外:“既然他已經(jīng)盯上我們,那就沒必要再躲躲藏藏了。南亭,你怕嗎?”
韓南亭深吸一口氣,堅定地搖頭:“不怕。只要能揭開真相,我什么都不怕。”
秦光露出贊許的微笑:“好,那我們就繼續(xù)查下去。馬主任越是阻撓,越說明我們找對了方向?!?/p>
說話間,秦光電話鈴聲再次響起,兩人都被嚇了一跳。秦醫(yī)生看了眼來電顯示:“陌生號碼?!?/p>
他按下免提,一個經(jīng)過變聲處理的聲音傳來:“韓護士,秦醫(yī)生,你們已經(jīng)看到了冰山一角。趙和陳的合作不止于回扣,你們父親的死也不是最后一個。小心馬強,他是陳明的表弟?!?/p>
電話突然掛斷。韓南亭和秦醫(yī)生面面相覷。
“馬強……就是剛才那個傳話的人?”韓南亭聲音發(fā)抖,“他是保安部主任……”
秦醫(yī)生快速走到窗前,小心撥開窗簾一角:“他在樓下!正在打電話!”
韓南亭也湊過去看。停車場里,那個高大的男人正對著手機說著什么,不時抬頭看向兒科科室的窗戶。
“我們得離開這?!鼻蒯t(yī)生迅速收拾電腦和資料。
五分鐘后,他們悄悄從消防通道溜出醫(yī)院。夜色已深,秦醫(yī)生拉著韓南亭的手穿過小巷。
“去哪?”韓南亭氣喘吁吁地問。
秦醫(yī)生腳步不停,聲音壓得很低:“去我朋友家,他是記者,能幫我們保管證據(j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