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方籠罩的烏云慢慢散去,幾個主子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們都被肅清了一遍。
不查不要緊,查出來幾個私下里將主子不慎損壞的瓷器偷藏帶出林府交給家人售賣的,這幾人已經(jīng)形成了一道產(chǎn)業(yè)鏈,念及其只是貪財并無其他不妥,打了十個板子趕出府去,永不能入府。
西院里清出幾個釘子,有榮國府的兩個婆子,前幾次清查都沒發(fā)現(xiàn),仍在私下里傳遞消息至榮國公府,且不知兩人將消息送到金陵那一處,還沒審出底細,兩個婆子就咬舌自盡了。
得到消息的賈敏,又病了一場。桐花院,林如海的外書房,都清出了細作,都是些不起眼的小角色,這才躲過一次次清查。
林如海得知林管家送來的消息,驚出了一身冷汗,又不禁苦笑出聲,自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揚州擔(dān)任巡鹽御史,不僅要提防官場拉攏收集證據(jù)及時向上匯報,后院里也防不勝防,自己年近四旬,這才兩子一女,就有人看拉攏無用坐不住朝自己的孩子出手,偏偏線索查到鹽商那就沒了證據(jù)。
林如海在書房里翻閱管家遞上來的供詞,不相信一切都如表面那般平靜,額間的皺紋沉重的擰不開。此時聽到底下人的通傳,大公子來了。
林如海忙不迭將桌面的證詞卷起收進桌案里,這才吩咐讓大公子進來。林清硯跟著林武走進父親的書房,林如海擠出的笑臉預(yù)示著他的內(nèi)心并不平靜。
林清硯也無法從父親這里套出話來,哪怕自己已經(jīng)顯示出一點聰慧,但林如海并不在他面前提及自己的困擾。
“父親”林清硯進門就行了一禮,然后不等父親開口就抬起頭來,噔噔噔的往父親身邊跑去,誰能忍心拒絕自己的胖兒子呢?林如海一把將林清硯撈起放在自己的腿上,端詳著兒子圓乎乎的小臉,感覺又重了幾分,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了。
林如海懷里的林清硯慢慢引導(dǎo)著話題,他興致勃勃的給父親說著弟弟今日的趣事,小嬰孩打哈欠卻吹出一個鼻涕泡,勾起了林如海心底的柔軟...
又提及自己和妹妹跟著武師傅學(xué)習(xí)后,飯量增長,自己身上的衣服每月都要重新量體裁衣,妹妹如今也鮮少喝了藥湯,不喝藥湯的妹妹更愛笑了。只是可惜武師傅說自己所教授的功夫并不適合女孩家,現(xiàn)在妹妹只是跟著他學(xué)習(xí)了健體的拳法...
送走林清硯,思索過后的林如海提筆給自己的大舅兄賈赦寫了一封信,在信上大吐苦水,自己剛出生的小兒子還未過洗三,長子就遭了歹人算計;長子一直跟著武師傅學(xué)武,身強體健,唯獨擔(dān)憂嫡女,女兒家嬌氣,再長大幾歲就只能在內(nèi)院里學(xué)習(xí)管家;
夫人的族妹賈妏被當(dāng)?shù)氐母簧讨涌粗校蚱迋z詢問過族妹的意見,已經(jīng)出嫁,自己看到妻妹出嫁的場景,一想到十多年后黛玉出嫁,心里便擔(dān)憂不已。
賈赦收到林如海的來信,感嘆妹夫的一片慈父心腸,妹夫一家遠在揚州,身邊沒有得用之人,賈赦安排自己的人手去祖父留給自己的莊子上拜訪,可有略有身手又愿意去揚州的女村民。
還真找到幾個,其中有一對特殊的母女。
母親余氏其父親曾是國公爺身邊的近衛(wèi),余護衛(wèi)一家僅存這一個女兒,今年二十八歲,粗通拳法,又習(xí)得一手好棍法,就是生產(chǎn)時傷了身子,膝下僅有一個女兒,喚為劉安,已經(jīng)十歲了,劉安跟隨母親學(xué)了一手好棍法,只是劉安五歲時落水發(fā)了高熱傷了腦子,如今智力還如同五歲的孩童一般。
余氏身后無父兄,又不能生育,愿意帶著女兒去揚州,只求自己百年后主子給她的女兒一些照顧不至于下場凄涼。
其余幾位皆是國公爺當(dāng)年舊部手下的女兒,都是出嫁后家境困難者,好不容易盼來一個機會。都想拼命抓住。
賈赦安排幾人在自己的別院住下,親自接見,這些都是當(dāng)年陪著榮國公上過戰(zhàn)場的手下人的后人,值得這份殊榮。
賈赦與一眾民婦會面,直言不必賣身,但要簽一份長工合約,至少要做滿十年,準備把她們送到揚州,自己妹妹林賈氏的府上在后院照看夫人小姐。
一番試探,確認一行人的決心無誤后請來嬤嬤教她們規(guī)矩,畢竟是要去內(nèi)宅后院。
賈赦也看了劉安這個女孩,十歲的女孩兒看上去是有些不聰明,但是很聽話,早有聰慧的侍從遞上木棍,劉安接過棍子,在母親眼神的示意下便武了起來,演示棍法的她眼中一片清明,賈赦心里暗自竊喜,這是個習(xí)武的好苗子,可惜了。
回府的路上賈赦想到了自己的庶女迎春,特意去看了看,卻撞見到自己的女兒因多吃了兩塊糕點便被奶嬤嬤訓(xùn)斥,奶嬤嬤絲毫沒有心虛,看來是做慣了。
小迎春眼角紅紅,都不敢出聲,伺候的丫鬟都不在屋中,這一幕看的賈赦怒火中燒,不再掩飾直接沖上前來,一腳踹開惡奴,大聲訓(xùn)斥起來。
那奶嬤嬤一看是大老爺來了,嚇得肝膽俱裂,哪里還敢說話,只在地上磕頭,嘴里喃喃著求大老爺饒命。
出了惡氣的賈赦回頭看到女兒嚇傻的樣子,又想起林如海在信中對于黛玉未來的擔(dān)憂,特意寫信來自己手里求人手,再想到自己的迎春,心里不禁想到自己將迎春,養(yǎng)在老太太膝下真的是對她好嗎?
一個奶嬤嬤便敢在主子面前拿大!又想到迎春的生母,那個嬌弱的姨娘,長嘆一口氣,將迎春抱在懷里,厲聲呵斥不長眼的奴才,還不快快把小姐的衣物收拾出來跟自己去東院。
賈赦將迎春一路抱到東院,交到了邢夫人手里,命她派人親自照顧。
賈赦心里打定主意不再將女兒送回老太太院里,親自走了一趟壽安堂,言明迎春是自己膝下唯一的小姐,自己膝下就這幾個孩兒。老太太年事已高不敢勞煩恐累及身體,邢氏膝下無子,又不管家,迎春就由她親自教養(yǎng)。
絲毫不看座上老太太的臉色,任由老太太拄著拐杖喊著“孽障”甩袖而去,這個消息很快在國公府傳播開來。伴隨而來的是庫房里有幾人領(lǐng)走了幾套新茶具。
一慣不得老太太喜歡又無兒無女的邢夫人,開始了她的養(yǎng)娃生活,一開始只是迫于賈赦的淫威,賈赦從老太太手里帶走女兒讓她照顧,心底升起隱秘的快樂,但她也在每日對于迎春的照顧中軟了心腸。
小姑娘每日對著自己規(guī)規(guī)矩矩請安喊夫人,嬌嬌軟軟的小姑娘細聲細氣的說著每日的日常,給自己呈上她學(xué)的繡花,邢夫人的內(nèi)心也軟了一角。
此事過了一月有余,賈赦突然領(lǐng)了一個婦人裝扮的女子到邢夫人面前,邢夫人內(nèi)心一陣絕望,以為是賈赦的新歡要納入府中。
不曾想賈赦開口這是莊子上的婦人錢氏,會一些拳腳功夫,以后就留在迎春身邊。邢夫人正擔(dān)憂老爺會不會將迎春送回老太太房中,畢竟連新的嬤嬤都找好了。
還未從聽到這個消息的情緒中走出來,賈赦又揮退伺候的眾人,告知邢夫人另一個重磅消息:他準備將迎春記在邢夫人名下,來問她的意愿。
邢夫人被這個消息砸中腦袋,落下淚來,一邊笑著說自己愿意,一邊說著讓老爺見笑了,迎春是個好姑娘,自己一定精心照顧好她。
賈赦看著喜極而泣的邢夫人,內(nèi)心感嘆自己做的決定,安撫了兩句便起身離去。而邢夫人迫不及待的沖到了迎春房中,抱著迎春,淚眼婆娑的向迎春說著老爺?shù)臎Q定,雙眼期待的看著迎春,試探著出口,
“迎春,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兒了”
迎春經(jīng)過這些時日的相處,也能感受到邢夫人對自己的態(tài)度,試探著喊了一句“母親?”
聽到迎春喊出內(nèi)心期待的稱呼,邢夫人眼中滾下幸福的淚水,急切的回應(yīng)了自己的女兒,更加緊緊的抱住了迎春。
迎春小小的人兒,已經(jīng)不記得上次被人這樣緊緊的抱著是什么時候的事情,她也回抱著邢夫人,享受著這久違的溫暖。
如今的林清硯可不知道自己只是想為妹妹爭取一位女師傅,從而帶來了這一系列的蝴蝶效應(yīng),間接改變了迎春與邢夫人的處境。兩個寒冷的人,在彼此的生命里傳遞著溫暖。
學(xué)好了規(guī)矩的幾人,在賈赦的安排下踏上了開往揚州的客船。余氏母女在自己的小客房,余氏一遍遍叮囑著自己的女兒劉安,“安兒,到了主子身邊就不能同以前一樣沒規(guī)矩了,要做什么要先給主子說,得到允許才可以... 主子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娘,安兒以后是不是要跟你分開?娘我不要跟你分開,我要永遠跟娘在一起”
余氏撫摸著女兒毛茸茸的頭頂“娘不會跟安兒分開的。娘給主子干活,安兒就安靜的等著娘干完活回來,好嗎?”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余氏起身抻了抻衣服,開口問道“門外是誰?”
“余妹子,是我,你趙大姐”
聽到是熟人的聲音,余氏才上前開門。門一打開,趙大姐便笑著走了進來,趙大姐身后還跟著李氏。
這次一起被送到揚州的一共四人,年紀最大的是趙氏,趙喜兒,今年三十三歲;年齡次之的是李氏,李招娣,三十歲;余氏母女,余柚,二十八,劉安十歲。
趙氏與李氏都是寡居,孩子們都大了,唯有余氏,臨走前與丈夫簽了休書。四個從京城出發(fā)的女性,懷揣著不同的心思,伴隨著忐忑的心情,乘坐著客船駛向共同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