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業(yè)第一天，我縮在沙發(fā)里，像一截被泡發(fā)了的腐爛木頭。
手機(jī)屏幕上，那個不到五百塊的裁員補(bǔ)償金，像一個巨大的、紅色的巴掌，火辣辣地抽在我臉上。HR那張涂著厚膩粉底的臉還在眼前晃悠：“姜澈啊，不是公司不念舊情，主要是你的崗位，確實沒什么核心競爭力?！?/p>
我叫姜澈，一個在設(shè)計行業(yè)卷了五年，最終被優(yōu)化掉的普通社畜。
“叮咚——”
門鈴響了。我沒動，大概率又是來催物業(yè)費的。
門鈴鍥而不舍地響著，最后變成了“砰砰砰”的砸門聲。
“姜澈！我知道你在家！開門！”
是住在對門的劉紅梅，我們這棟樓的“社區(qū)情報中心”兼“共享物資流動站”——當(dāng)然，主要是從別人家流向她家。
我嘆了口氣，拖著灌了鉛的腿去開門。
門一開，一股濃郁的廉價香水味就涌了進(jìn)來。劉紅梅穿著一身緊繃的碎花睡衣，手里拿著個空碗，臉上堆著不懷好意的笑：“小姜啊，在家呢？我還以為你想不開呢。”
我面無表情：“劉姐，有事？”
“哎呀，你看我這記性?！彼淹胪耙贿f，“家里雞蛋沒了，你那冰箱里不總囤著土雞蛋嗎？先借我兩個，改天買了還你。”
她所謂的“改天”，通常和世界末日是同一天。我冰箱里那盒號稱是朋友老家散養(yǎng)的土雞蛋，是我媽特意寄來給我補(bǔ)身體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吃。
“沒了。”我言簡意賅。
“怎么可能？”劉紅梅的嗓門瞬間拔高了八度，探著腦袋就要往里瞅，“你一個單身小伙子，又不開火，雞蛋能吃多快？別那么小氣嘛，鄰里鄰居的?！?/p>
我堵在門口，像一尊門神：“真沒了?！?/p>
劉紅梅的笑意徹底消失了，三角眼上下打量著我，語氣變得尖酸刻?。骸皢眩@是失業(yè)了，受打擊了？脾氣都變大了。也是，像你這種沒背景沒靠山的，工作丟了就等于天塌了。不像我們家老王，在單位那可是個小組長，鐵飯碗！”
惡意，像黏膩的污水，撲面而來。
我懶得跟她廢話，直接關(guān)上了門。門外傳來她罵罵咧咧的聲音，無非是“小氣鬼”、“活該被開除”之類的陳詞濫調(diào)。
我回到沙發(fā)上，煩躁地抓起手機(jī)，漫無目的地刷著。一個置頂?shù)膹V告彈窗跳了出來，畫面很奇特，是一片在星空下生長的、發(fā)著微光的植物。
廣告語更奇怪：“還在為人生煩惱嗎？試試種點什么吧。我們的種子，能讓你收獲意想不到的驚喜?！?/p>
鬼使神差地，我點了進(jìn)去。
那是一個裝修簡陋的網(wǎng)店，商品只有一樣——“驚喜盲盒種子”，99塊一包，介紹語焉不詳，只說“不同的人，能種出不同的效果”。
評論區(qū)倒是很熱鬧，但看起來都像刷的。
“種下第三天，老板給我加薪了！神種！”
“我前男友過來求復(fù)合，剛說完，我種的花就枯萎了，原來他外面有人了！”
“騙子！什么都沒長出來！”
我自嘲地笑了笑。都什么時候了，還信這個。但胸口那股無處發(fā)泄的憋悶，讓我做出了一個非理性的決定。
我下了一單。
反正已經(jīng)被騙了五年青春，再被騙99塊錢，又算得了什么？
三天后，我收到了一個牛皮紙袋，里面裝著一小包五顏六色的種子，像劣質(zhì)的糖豆。還有一張卡片，上面寫著：“用心澆灌，自有回報?！?/p>
我把陽臺上那些枯死的綠蘿殘骸清理干凈，隨便找了個花盆，把種子撒了進(jìn)去。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吧。
澆完水，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其中一顆綠色的種子，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fā)出了一點嫩芽。幾分鐘后，一株小小的、毛茸茸的仙人掌幼苗，就破土而出了。
這……生長速度也太離譜了。
我沒多想，只當(dāng)是這批種子比較特殊。
一下午，我都無所事事。傍晚時分，樓下傳來了劉紅梅那標(biāo)志性的大嗓門，她正和幾個鄰居在小花園里“交流感情”。
“……別提了，就我對門那小伙子，叫姜澈的，被公司開除了！平時看著人模狗樣的，關(guān)鍵時刻屁用沒有，連個雞蛋都舍不得……我跟你們說，這種人，一輩子都沒出息……”
尖酸的、飽含惡意的言語，像一把把小刀，透過窗戶，精準(zhǔn)地扎進(jìn)我的耳朵。
我捏緊了拳頭，胸口一陣發(fā)悶。
就在這時，陽臺上傳來“啪”的一聲輕響。
我走過去一看，那株小小的仙人掌，竟然又長高了一截，還冒出了一個更小的新芽。
我正納悶，樓下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是劉紅梅的聲音。
“??！我家的玻璃！”
我趴到窗邊往下看，只見劉紅梅正指著她家二樓廚房的窗戶，滿臉驚恐。那扇明亮的窗戶，此刻正中間的位置，出現(xiàn)了一道清晰的、蜘蛛網(wǎng)般的裂痕。
周圍的鄰居議論紛紛。
“怎么回事?。亢煤玫牟Ａг趺戳蚜?？”
“不會是有人扔石子吧？”
“不像啊，這裂痕是從中間散開的?！?/p>
劉紅梅罵罵咧咧地上了樓。我則呆呆地看著陽臺那盆小小的仙人掌，一個荒謬絕倫的念頭，在我腦中瘋狂滋長。
不會吧？
這之間……會有什么聯(lián)系？
我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是失業(yè)壓力太大，出現(xiàn)幻覺了。
然而，第二天早上，當(dāng)我迷迷糊糊地被一陣爭吵聲吵醒時，我才意識到，事情，可能遠(yuǎn)比我想象的更離奇。
劉紅梅正在她家門口和物業(yè)理論，聲音里帶著哭腔。
“你們必須給我個說法！昨天是廚房，今天是客廳！好端端的鋼化玻璃，自己就裂了！這房子還能不能住人了？鬧鬼?。 ?/p>
我猛地從床上彈起來，沖到陽臺。
那盆仙人掌，比昨天又大了一圈。最頂上，赫然冒出了第三個小球。
它在……吸收劉紅梅的惡意？然后，用某種方式，進(jìn)行了“物理反饋”？
我的心臟，開始“砰砰”狂跳。
一個失業(yè)的社畜，一盆詭異的仙人掌，一個破了大防的惡鄰。
我看著那盆綠油油的小東西，感覺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正在我面前，緩緩打開。
為了驗證我那個瘋狂的猜想，我決定進(jìn)行一次嚴(yán)謹(jǐn)?shù)?、科學(xué)的對照實驗。
實驗對象：劉紅梅。
實驗道具：仙人掌A（已激活），仙人掌B（新種植）。
實驗?zāi)康模捍_認(rèn)“惡意”與“玻璃碎裂”之間的因果關(guān)系。
我從那包“驚喜盲盒”里，又找了一顆綠色的種子，種在了另一個花盆里。和上次一樣，幾分鐘后，一株新的仙人掌幼苗破土而出。我把它命名為仙人掌B。
接下來，就是等待“刺激源”的出現(xiàn)。
劉紅梅沒有讓我失望。下午，她家的維修師傅剛走，她就憋不住了，又在樓下的“八卦角”開起了專場。
“……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換了兩扇窗戶，花了我一千多！物業(yè)還不管！我看啊，就是我們這棟樓的風(fēng)水出了問題，自從有些人沒了工作，把晦氣帶回來，我們這些鄰居都跟著倒霉……”
她沒有指名道姓，但每一個字都像在報我的身份證號。
我立刻沖到陽臺。
仙人掌A，那個已經(jīng)長出三個小球的“老兵”，頂端微微發(fā)亮，然后，又冒出了一個極小的、幾乎看不見的新芽。
而仙人-掌B，那株剛種下的新苗，則毫無反應(yīng)。
樓下，再次傳來劉紅梅的驚聲尖叫，這次帶著明顯的哭腔和恐懼。
“鏡子！我梳妝臺的鏡子也碎了！！”
Bingo！
我興奮地打了個響指。實驗結(jié)果清晰明了：
仙人掌確實能吸收指向我的惡意，并進(jìn)行物理反擊。
反擊的目標(biāo)，似乎限定在“玻璃”或“鏡面”這類易碎品上。
新種植的仙人掌B沒有反應(yīng)，說明這個能力可能需要“激活”或者“綁定”?；蛟S，第一盆仙人掌在生長時，吸收了我當(dāng)時煩悶的情緒，才和我建立了某種鏈接。
我看著陽臺上那兩盆小小的綠色植物，感覺自己像一個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的哥倫布。
“這個梗雖然有點老套，但反饋機(jī)制這么直接，倒是挺有新意。”我摸著下巴，用我那“流量觀察家”的視角開始分析，“傳統(tǒng)的金手指，要么給錢，要么給功法，流程太長。這種即時反饋的‘微爽’，更符合短視頻時代的節(jié)奏?！?/p>
為了進(jìn)一步測試能力的邊界，我做了一個更大膽的決定。
我把那包種子里的綠色種子，全都挑了出來，一共八顆，全部種在了陽臺一排長條花盆里。
幾分鐘后，我的陽臺，就多了一個由十株仙人掌組成的“綠色軍團(tuán)”。
我將它們?nèi)棵麨椤跋扇苏艫系列”，并給它們澆了水。做完這一切，我搬了張椅子，坐在客廳里，一邊刷著招聘軟件，一邊等著看好戲。
劉紅梅家的玻璃，已經(jīng)換無可換。接下來，她的惡意，會觸發(fā)什么新的“彩蛋”？
傍晚，劉紅梅的老公老王回來了。夫妻倆在屋里爆發(fā)了激烈的爭吵，聲音大到整棟樓都聽得見。
“……你是不是有?。∫惶斓酵碓谕饷婧f八道！家里都快成玻璃渣回收站了！”
“我怎么了？我說錯了嗎？那個姜澈本來就……??！魚缸！”
“嘩啦”一聲巨響，伴隨著劉紅梅的慘叫。
我立刻跑到陽臺。
我的“仙人掌軍團(tuán)”，十株植物，每一株的頂端都泛著淡淡的綠光。月光下，像一排待命的士兵。
樓下，劉紅梅家亂成了一鍋粥。她家那個巨大的觀賞魚缸，從中間裂開了一條縫，水和魚流了一地。
“邪門了！真是邪門了！”老王的聲音里充滿了恐懼，“紅梅，你明天趕緊去廟里拜拜！還有，以后少去惹對門那小子！”
看來，老王已經(jīng)開始把這些離奇事件和我關(guān)聯(lián)起來了。
第二天，劉紅梅罕見地沒有出門。但她家的“災(zāi)難”并沒有停止。
“砰！”——微波爐的玻璃轉(zhuǎn)盤碎了。
“啪！”——老王珍藏的酒柜玻璃門裂了。
“咔嚓！”——她女兒的玻璃相框，應(yīng)聲而碎。
到了晚上，這棟樓的業(yè)主群里徹底炸了。
“@劉紅梅，劉姐，你家到底怎么回事??？我剛聽見你家又響了一聲。”
“是啊，太嚇人了，不會是煤氣泄漏吧？”
“我下午看到劉姐請了個大師來家里看，結(jié)果那大師待了不到十分鐘，連滾帶爬地就跑了，嘴里還喊著‘煞氣太重’！”
劉紅梅在群里發(fā)了一長串哭泣的表情。
“家人們，誰懂?。∥覀兗铱赡苷娴摹桓蓛袅?。從前天開始，家里所有的玻璃，只要是玻璃，都莫名其妙地自己碎掉。換都來不及換。我真的要崩潰了！”
我看著手機(jī)，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
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惡作劇了，這簡直就是一場針對性的、精準(zhǔn)的“精神打擊”。
我點開我的仙人掌軍團(tuán)的照片，發(fā)了個朋友圈，配文：“新成員，以后請多指教?！?/p>
發(fā)完，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如果劉紅梅的惡意，讓她家所有的玻璃都碎完了，那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這個能力的“攻擊上限”在哪里？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jī)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是姜澈嗎？”電話那頭，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
“是我，哪位？”
“我是周倩?！?/p>
周倩。我的前女友。那個在我工作最忙、最需要她支持的時候，因為一個能送她LV包的男人而跟我分手的女人。
她怎么會突然打電話給我？
“我聽說……你被公司裁了？”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幸災(zāi)樂禍。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陽臺上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我轉(zhuǎn)頭一看，陽臺的角落里，一個被我遺忘的花盆中，一顆黃色的種子，不知何時已經(jīng)發(fā)了芽。
它長出了一株纖細(xì)的、長著羽狀復(fù)葉的植物。
是含羞草。
而此刻，那株含羞草的葉片，正在一片片地，迅速蜷縮起來，仿佛一個受了驚嚇的小姑娘。
我的瞳孔，猛地一縮。
仙人掌，反彈惡意。
那這盆會自己動的含羞草，它的特殊效果，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