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老夫人尾音拖長,“既無大礙,何至于要鬧到開祠堂除名這般田地?你們母女倆,倒是好大的陣仗!”
這話像兩個無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周氏和范雨柔臉上。周氏嘴唇哆嗦著:“老夫人…媳婦是…是怕了呀!清霜她這次敢推柔兒下水,下次指不定做出什么事來…”
“她推了嗎?”老夫人猛地提高聲音,拐杖再次頓地,“誰看見了?除了你們母女兩張嘴,還有誰看見了?證據(jù)呢?”
祠堂里一片死寂。是啊,誰看見了?當(dāng)時湖邊確實只有她們兩個。
“湖邊泥濘,腳印凌亂,”老夫人繼續(xù)道,條理清晰得根本不像個深居簡出的老人,“柔丫頭是自己失足滑下去的,還是被人推下去的,腳印總會說話。守仁,你可曾派人仔細(xì)勘察過?可曾找過其他可能的目擊證人?還是說,你只聽信枕邊風(fēng)和這丫頭哭幾聲,就急吼吼地要處置你的嫡長女?!”
一連串的質(zhì)問,句句誅心。范守仁被問得啞口無言,額頭滲出冷汗。
那位古板的族老此時也捋著胡須開口了:“守仁,老夫人所言極是。除名乃族中大事,關(guān)乎血脈傳承,豈能如此草率?清霜丫頭方才所言,雖有過激之處,但提及原配嫁妝之事…是否也該查證一二,以正視聽?”
話題又被我巧妙地引回了嫁妝上。這是周氏的死穴!
周氏的臉?biāo)查g褪盡了血色,眼神慌亂地看向范守仁,帶著哀求。
范守仁騎虎難下,硬著頭皮:“娘,族老…那些產(chǎn)業(yè),賬目…一直是由周氏在管,兒子…兒子忙于公務(wù),實在未曾細(xì)查…”
“未曾細(xì)查?”老夫人冷笑一聲,“好一個‘未曾細(xì)查’!你范守仁是朝廷命官,官府的賬目可敢‘未曾細(xì)查’?原配亡妻留下的產(chǎn)業(yè),是你女兒的立身之本!你就任由外人糟蹋侵吞?!”她口中的“外人”二字,咬得極重,像釘子一樣扎進(jìn)周氏心里。
周氏腿一軟,差點跪下去,帶著哭腔:“老夫人!冤枉啊!媳婦兢兢業(yè)業(yè),不敢有半點私心!那些鋪子田莊經(jīng)營不善,實在是…是掌柜們不得力!賬本…賬本都在,隨時可以查驗的!”她這話說得心虛,眼神閃爍。
“查驗?”老夫人盯著她,“好!那就查!當(dāng)著列祖列宗和族老們的面,查個清清楚楚!看看是我這孫女污蔑長輩,還是有人監(jiān)守自盜,壞了范家的規(guī)矩!”
“娘!這…祠堂重地,查賬恐?jǐn)_祖宗清凈…”范守仁還想阻攔。他知道,那賬本根本經(jīng)不起查!
“祖宗看著呢!”老夫人厲聲道,指著滿堂牌位,“讓他們看看,他們的子孫后代,是怎么對待發(fā)妻嫡女的!讓他們看看,這范家后院,藏了多少齷齪!去!周氏,你現(xiàn)在就派人,把你掌管的、屬于清霜娘的所有產(chǎn)業(yè)賬冊,全部取來!少一本,我拿你是問!”
老夫人的強(qiáng)勢回歸和雷霆手段,徹底震懾住了所有人。周氏面無人色,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在老夫人凌厲的目光逼視下,只得顫聲吩咐身邊同樣嚇傻了的張媽媽去取賬本。
等待的時間,祠堂里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香煙依舊繚繞,卻仿佛帶著沉重的鉛灰色。范守仁如坐針氈,幾次想開口,都被老夫人一個冰冷的眼神瞪了回去。族老們沉默著,眼神交流間,對范守仁和周氏的不滿已經(jīng)毫不掩飾。
范雨柔更是嚇得縮在周氏懷里,連哭都不敢出聲,只用怨毒又恐懼的眼神偷偷剜我。
老夫人拉著我的手,讓我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那椅子硬邦邦的,卻是我這些年坐過的最安穩(wěn)的位置。她枯瘦的手一直沒松開我冰涼的手腕,那點暖意,奇異地支撐著我搖搖欲墜的身體和意志。
終于,張媽媽帶著兩個婆子,抱著一大摞厚厚的賬冊,腳步虛浮地回來了。賬冊堆放在祠堂中央的供桌上,像一座小山。
“查!”老夫人只吐出一個字。
幾位族老中,有兩位是精通庶務(wù)、管過家族產(chǎn)業(yè)的,立刻起身,在供桌前坐下,開始一本本地翻閱起來。范守仁和周氏的心,隨著賬冊翻動的“嘩啦”聲,一點點沉入冰窟。
時間一點點過去。祠堂里只剩下紙張翻動的聲音和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來自范守仁和周氏)。
“啪!”一位查賬的族老猛地合上一本賬冊,臉色鐵青地看向范守仁:“守仁!城西那間綢緞莊,三年前賬面盈余三百兩,為何次年就虧損五百兩?采買賬目混亂不堪,高價買入劣等絲綢,售出卻以次充好!短短一年,生生把個旺鋪做垮了!這管事的是誰?是你范家的人,還是周氏的親戚?”
范守仁冷汗涔涔,看向周氏。周氏嘴唇哆嗦:“是…是媳婦的一個遠(yuǎn)房表親…他…他…”
“還有南郊那個田莊!”另一位族老也拍案而起,怒道,“佃租收得比別家高三成!遇上天災(zāi)顆粒無收,竟還逼著佃戶交租!逼得人家賣兒賣女!賬上卻記著‘佃戶刁頑,抗租不交’!范家的名聲,就是被你們這樣敗壞的!這莊頭又是誰薦的?”
矛頭直指周氏。
“最離譜的是這個!”一位族老拿起一本薄薄的冊子,氣得胡子直翹,“這是清霜娘留下的首飾細(xì)軟冊子!上面記載的赤金頭面一套、點翠步搖一對、翡翠鐲子一雙…如今在何處?為何雨柔丫頭頭上戴的,正是這冊子上記的點翠步搖?!”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聚焦在范雨柔發(fā)間那支流光溢彩的點翠步搖上!范雨柔嚇得尖叫一聲,慌忙用手去捂頭發(fā)。
鐵證如山!
“周氏!”那位古板的族老須發(fā)皆張,指著周氏怒斥,“你身為繼室,苛待原配嫡女,侵吞其母嫁妝,縱容親信盤剝佃戶、敗壞家業(yè),如今更縱女誣陷嫡姐!你…你還有何話說?!”
“我…我…”周氏渾身癱軟,從椅子上滑落在地,面如死灰,語無倫次,“老爺…老爺救我…柔兒…柔兒是無辜的…”
“無辜?”一直沉默的老夫人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冰,“柔丫頭頭上那支步搖,戴著可還舒服?誣陷長姐時,可曾想過手足之情?范雨柔!”
老夫人突然點名,嚇得范雨柔一個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