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冷,刺骨的冰冷,帶著鐵銹般的腥甜,從五臟六腑深處翻涌上來,扼住了沈清漪每一次艱難的呼吸。眼前富麗堂皇的椒房殿內(nèi)殿,那燃燒得正旺的描金紅燭,那懸垂的鮫綃紗帳,那案幾上象征著皇后尊榮、鑲嵌著百鳥朝鳳的赤金鳳冠……一切都像是浸在血水里,模糊、扭曲、晃動(dòng)。
“呃……” 她蜷縮在華貴的紫檀木腳踏上,纖白的手指死死摳著冰冷堅(jiān)硬的地面,指甲崩裂,滲出點(diǎn)點(diǎn)殷紅,卻遠(yuǎn)不及喉間翻騰欲嘔的灼痛。
一只鑲著東珠的繡鞋,穩(wěn)穩(wěn)停在她模糊的視線前。鞋的主人,身姿窈窕,穿著新封貴妃才能用的正紅蹙金海棠宮裝,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張?jiān)?jīng)我見猶憐的臉上,此刻只剩下淬了毒的得意和冰冷。
“姐姐,” 柳如煙的聲音嬌媚依舊,卻字字如刀,“這‘千機(jī)引’的滋味如何?妹妹特意為您選的,發(fā)作雖慢些,卻能讓您清醒地感受這……肝腸寸斷的銷魂蝕骨?!彼紫律恚局⒌さ谋鶝鲋讣?,惡意地?fù)徇^沈清漪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頰,“明日,便是陛下的登基大典,亦是姐姐的封后大典。只可惜啊……姐姐福薄,怕是等不到戴上那頂鳳冠了。”
沈清漪猛地抬頭,渙散的瞳孔死死聚焦在柳如煙那張如花笑靨上,滔天的恨意沖破了劇毒的桎梏,從齒縫里擠出嘶啞的質(zhì)問:“為……為什么?我待你不薄……柳如煙……”
“待我不???” 柳如煙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掩唇輕笑,眼底卻一片寒冰,“是啊,正妃姐姐您,端莊賢淑,對(duì)我這個(gè)側(cè)妃‘照顧有加’??赡銚趿宋业穆?!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坐上那后位!這天下,本就該是能者居之,你這等心慈手軟的蠢貨,只配成為我的墊腳石!”她的聲音陡然變得怨毒,“你以為陛下真愛你?呵……他不過是需要你沈家的兵權(quán),需要你替他穩(wěn)定后院罷了!如今江山已定,沈家……也快到頭了!”
一口黑血猛地噴濺而出,落在柳如煙猩紅的裙裾上,如同盛開的妖異之花。沈清漪的意識(shí)在劇痛和柳如煙殘酷的話語中沉浮。蕭珩……那個(gè)她傾盡所有、愛入骨髓的男人……是利用?是虛情?
“你……撒謊……” 她掙扎著,想抓住柳如煙的衣擺,想撕碎她惡毒的謊言,卻只換來對(duì)方嫌惡地一退。
“是不是撒謊,姐姐到了陰曹地府,自己?jiǎn)枂栭愅醢伞!绷鐭熤逼鹕?,欣賞著沈清漪瀕死的痛苦掙扎,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快意,“安心去吧,姐姐。你的后位,你的男人……妹妹我,都會(huì)替你好好‘享用’的?!彼D(zhuǎn)身,搖曳生姿地走向門口,聲音帶著勝利者的慵懶,“來人,王妃娘娘突發(fā)急癥,薨了。仔細(xì)收拾干凈,別污了明日的喜氣?!?/p>
沉重的殿門被無聲合上,隔絕了最后的光亮。蝕骨的劇痛瘋狂啃噬著沈清漪的神經(jīng),生命力如同指間的流沙,飛速消逝。無盡的黑暗和冰冷吞噬而來,將她拖入絕望的深淵。蕭珩……若有來世……我定要你……血債血償!
意識(shí),在無盡的冰冷與黑暗中沉淪,卻又詭異地并未消散。她感覺自己變得極輕,如同煙霧,漂浮在椒房殿冰冷的上空。
她看到宮人們驚恐地涌入,看到柳如煙換上悲戚欲絕的面具,哀哀切切地?fù)湎蚵動(dòng)嵹s來的帝王。
蕭珩來了。他穿著明日登基大典才會(huì)穿的玄黑十二章紋袞服,龍行虎步,帶著睥睨天下的氣勢(shì)。然而,當(dāng)他踏入這彌漫著血腥氣的內(nèi)殿,當(dāng)他看清腳踏上那具蜷縮的、了無生息的冰冷軀體時(shí),那帝王威儀瞬間崩塌。
他像是一尊被重錘擊中的玉像,僵在原地。那張英俊無儔、曾讓她無數(shù)次沉溺其中的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一種令人心悸的慘白和死寂。深邃的眼眸里,所有的野心、所有的籌謀、所有的冰冷,都在這一刻被某種更恐怖的東西寸寸碾碎,只剩下空洞的、巨大的、無法填補(bǔ)的……絕望。
“清……漪?” 他喉結(jié)滾動(dòng),發(fā)出的聲音嘶啞破碎得不成調(diào)子,仿佛來自九幽地底。
他踉蹌著,幾乎是撲到她的身邊,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將那具冰冷的、僵硬的軀體抱入懷中。動(dòng)作輕柔得仿佛她只是睡著了,生怕驚醒了她。他用自己的臉頰緊緊貼著她冰冷蒼白的額角,滾燙的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洶涌而出,灼熱地滴落在她毫無知覺的肌膚上。
“怎么會(huì)……清漪……你醒醒……看看我……” 他一遍遍地低喚,聲音里是沈清漪從未聽過的、令人心碎的茫然和無助。他收緊手臂,像是要將她揉進(jìn)自己的骨血里,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暖熱她,哪怕一絲一毫?!拔也恍拧阒皇抢哿恕瓕?duì)不對(duì)?明日……明日你就是我的皇后了……我們說好的……”
柳如煙梨花帶雨地跪在一邊,哀聲道:“陛下節(jié)哀……姐姐她……她突發(fā)心疾……臣妾……”
“滾!” 蕭珩猛地抬頭,赤紅的雙眸如同瀕死的野獸,充斥著毀滅一切的暴戾和瘋狂,那目光掃過柳如煙,讓她瞬間如墜冰窟,所有做作的悲泣都卡在了喉嚨里?!岸冀o朕滾出去!”
偌大的宮殿瞬間死寂。只有帝王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喘,和他懷中那具無聲無息的冰冷軀體。時(shí)間失去了意義。紅燭燃盡,天光透過窗欞,將殿內(nèi)染上一片慘淡的青灰。
蕭珩維持著懷抱她的姿勢(shì),一動(dòng)不動(dòng)。他不再說話,只是用指腹一遍遍,極其溫柔地描摹著她早已僵冷的眉眼,仿佛要將她的輪廓刻進(jìn)靈魂深處。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沈清漪從未見過的情緒——刻骨的悔恨,滔天的痛楚,還有……一種死寂般的決絕。
當(dāng)?shù)谝豢|慘白的晨曦徹底照亮這死寂的靈堂時(shí),蕭珩終于動(dòng)了。他小心翼翼地將沈清漪冰冷的身體放回榻上,動(dòng)作珍重如同對(duì)待稀世珍寶。他替她理好凌亂的鬢發(fā),拉過錦被,輕輕蓋好。
然后,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長長的、孤絕的影子。他解下腰間象征著無上權(quán)力的九龍玉帶,脫下那身沉重的袞服,只著素白中衣。他的目光,最后深深地、眷戀地、帶著無盡痛楚地看了一眼榻上的人。
他走向殿中那根粗大的蟠龍金柱。不知何時(shí),一段刺目的、三尺余長的素白綾布,已懸于梁上。
沈清漪漂浮的“意識(shí)”發(fā)出無聲的尖嘯!不!蕭珩!你要做什么?!
他搬過一張紫檀圓凳,踩了上去。白綾在他手中挽成一個(gè)冰冷的圈。他最后望了一眼鳳榻的方向,那一眼,包含了沈清漪窮盡前世今生都無法解讀的復(fù)雜情愫——是贖罪?是追隨?還是……解脫?
他平靜地將下頜放入那致命的繩圈,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決然,踢開了腳下的圓凳。
吱呀——
梁木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沈清漪的“眼前”徹底陷入一片黑暗的漩渦,靈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吞噬……蕭珩最后那平靜到詭異的面容,成了她意識(shí)湮滅前最后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