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長安御道橋。
夜霧從護城河面浮起,像一匹被撕碎的綢,纏住行人的腳踝。我披著書生青衫,領(lǐng)口卻翻出狐毛,白得像新落的雪。橋中央,沈硯已先至,官袍外罩玄狐大氅——鎮(zhèn)妖司的夜行服,領(lǐng)緣仍是我當(dāng)年替他縫的暗紋。
“妖丹帶來了嗎?”
他開口,聲音像冰刃劃過鐵。
我抬手,掌心躺著一枚赤金色的丸,表面浮著細(xì)小裂紋,裂紋里滲出幽藍光絲——那是我娘的妖魂,被我強行封進丹內(nèi)。
“我娘的命,也在里面?!?/p>
沈硯的眉骨在月光下投出鋒利陰影。
“給我,我放她輪回?!?/p>
“我要先看鎖妖鏈?!?/p>
他沉默片刻,從袖中抽出一截烏金鏈,鏈身刻滿鎮(zhèn)妖咒,最末一環(huán)扣著一片碎骨——我娘的指骨。鏈子一現(xiàn),橋下水面立刻結(jié)出一層薄霜,像一面裂開的鏡。
我咬破指尖,血珠滴在丹丸上,裂紋瞬間愈合。
“沈大人,”我輕聲道,“三年前,你父親以‘妖言惑眾’流放我娘,如今你又要用她的骨,鎖她的魂。你們沈家,欠我一條命?!?/p>
“鎮(zhèn)妖司只欠律法。”
“那便用律法償。”
我翻腕,狐火驟起,赤金丹丸在火中旋轉(zhuǎn),發(fā)出嬰兒般的啼哭。
沈硯的虎牙印再次滲血,他抬手掐訣,鎖妖鏈凌空飛起,鏈環(huán)摩擦發(fā)出鐵器特有的哀鳴。
就在鏈尖即將纏上我手腕的剎那——
我張口,把妖丹吞了回去。
“裴知雪!”
他第一次失態(tài),聲音劈了叉。
我后退半步,踩碎橋霜,狐火順著腳踝爬滿全身,像一件燃燒的嫁衣。
“沈硯,三年前你圈掉我的名字,今夜,我圈掉你的律法?!?/p>
我抬手,指尖在空中畫下一個血紅的圈。
圈成瞬間,橋下霜面炸裂,無數(shù)幽藍光絲從裂縫中涌出——那是我提前布下的魂陣,以百余名替考書生的殘魂為引,專破鎮(zhèn)妖符。
沈硯被光絲纏住手腕,鎖妖鏈反向回卷,咔噠一聲,竟扣在他自己虎口。
“你以為,只有你會結(jié)界?”
我走近,狐火映得他眼底一片幽藍。
“從現(xiàn)在起,你的命,與我娘的魂,同鎖此鏈。”
他咬牙,虎牙印處血珠滾落,滴在鏈上,咒紋竟開始銹蝕。
“裴知雪,你瘋了?!?/p>
“瘋了才好。”我踮腳,湊近他耳畔,“瘋到能讓整個長安聽見,妖也有資格考狀元。”
遠處鐘樓鼓聲忽作,卯時將至。
我轉(zhuǎn)身,狐火在橋欄上留下一串焦黑的腳印。
“沈大人,辰時放榜,若我的名字仍被圈掉——”
我回頭,對他笑了笑,露出兩顆尖尖的犬牙:
“那便讓整個貢院,為我娘殉葬。”
晨霧涌來,吞沒我的背影。
橋霜上,只留下一條反向纏繞的鎖妖鏈,和一滴尚未凝固的虎牙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