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火沉入地脈的第七夜,荒原的月亮大得嚇人,像一盞冷白的燈籠懸在頭頂。
我坐在裂縫邊緣,掌心貼著那根仍透出寒氣的鎖魂釘。
藍焰順著釘身蜿蜒,把符紋一點點燒得通紅,仿佛鐵器內(nèi)部有巖漿在流動。
沈硯在地面守著,每隔一刻便拋下一根火把。
火光墜入裂縫,映出我蒼白的臉,也映出釘心里那縷殘魂漸漸凝實的輪廓。
“娘,再撐一撐?!?/p>
我低聲呢喃,聲音被井壁撞得細(xì)碎。
殘魂的指尖動了動,像要穿透鎖鏈的束縛,卻只觸到藍焰的溫?zé)帷?/p>
忽然,地底深處傳來隆隆回響,似萬馬奔騰,又似百鼓齊擂。
我心口一緊——那是鎖魂釘在反噬,整片荒原的地氣被它強行抽取,用以鎮(zhèn)壓我娘的魂。
若讓它得逞,不僅娘魂將散,連地表新生草木也會一夜枯死。
我咬破舌尖,將血噴在釘尾。
血珠與藍焰相遇,發(fā)出“嗤啦”一聲,竟凝成一枚細(xì)小的血契符紋,沿著釘身一路爬向頂端。
符紋所過之處,鐵銹剝落,露出內(nèi)里暗紅的血槽——那是百年前鎮(zhèn)妖司以人血開鋒的罪證。
我伸手,以狐爪劃開掌心,血流如注,灌入血槽。
血與鐵交融,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
與此同時,腕上鎖妖鏈的斷痕忽然滾燙,像被重新投入熔爐。
我抬頭,看見沈硯竟也劃開了自己的手腕,血沿鎖鏈垂落,與我交匯于釘尾。
“沈硯!”
我驚叫。
他臉色蒼白,卻笑得從容。
“鎮(zhèn)妖司造的孽,由鎮(zhèn)妖司后人償。”
兩股血在釘尾匯合,凝成一枚完整的血契紋,紋路繁復(fù),似藤蔓又似鎖鏈。
血契成形的剎那,鎖魂釘發(fā)出最后一聲哀鳴,轟然崩碎。
碎鐵四濺,卻不再帶寒光,而是被藍焰包裹,化作點點火星,融入地脈。
我娘的殘魂終于掙脫束縛,飄然而起,在半空凝成半透明的人形。
她伸手,撫過我鬢邊狐毛,指尖溫暖如初春。
“孩子,娘不能再陪你?!?/p>
我哽咽,卻強笑:“去吧,去投胎,去種花。”
她搖頭,目光落在沈硯腕上那圈藍火。
“我以殘魂為契,換他十年陽壽,為你守這片荒原?!?/p>
沈硯一震,似要開口,卻被我娘以指尖輕觸唇瓣。
“閉嘴,虎牙小子,這是你欠我的?!?/p>
話落,她化作萬千光點,一半沒入沈硯腕間,一半滲入地脈。
裂縫開始緩緩合攏,新生的草根從縫隙里探出,帶著晶瑩露珠。
我跪坐原地,掌心傷口仍在滲血,卻不再疼。
沈硯走來,蹲身,與我十指相扣。
腕間藍火與血契交映,像兩枚重疊的戒指。
“以后,我守律法,你守我?!?/p>
我輕笑,把額頭抵在他肩頭。
“成交?!?/p>
遠處,第一縷晨光穿透云層,照在合攏的地縫上。
那里,一株嫩綠的新芽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葉片,葉脈里流轉(zhuǎn)著淡金色的血光。
像一封遲到的家書,終于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