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接過試卷,越看越覺驚艷。此人對薩爾滸之戰(zhàn)的分析極為深刻,條理清晰:
“一:大明的失敗源于腐敗與虛報軍餉!”
“二:明軍長期缺乏訓練,戰(zhàn)斗力低下!”
“三:將領(lǐng)貪生怕死,士兵毫無斗志!”
“四:武器裝備落后,火器如同廢鐵,連燒火棍都不如!”
“五:敵軍訓練精良,武器鎧甲遠勝明軍,雙方差距宛如云泥!”
“六:統(tǒng)帥指揮失誤,三路分進,使本就不占優(yōu)的兵力更加分散!”
“七:個別將領(lǐng)貪功冒進,違反軍令,導致被敵軍圍殲,引發(fā)連鎖潰敗,最終幾乎全軍覆沒?!?/p>
朱由校看完第一題,便知此人非同一般。所言句句切中要害,直指大明軍事之弊,正是他所急需的人才。
薩爾滸之敗,并非偶然。
萬歷皇帝當時動用全國之力,意圖畢其功于一役。表面上號稱二十萬大軍,實際不過六七萬人。即便加上葉赫部、朝鮮和部分蒙古部落的兵力,總數(shù)也不過剛過十萬。
據(jù)朝鮮士兵戰(zhàn)后回憶,明軍的軍容、裝備、鎧甲,連他們都不如。言語之間盡是輕視。
要知道,那時大明對朝鮮有再造之恩,若連他們都如此評價,可見明軍衰敗到了何種地步。
反觀努爾哈赤,為這一戰(zhàn)已籌備十余年。史料記載,他將從遼東逃來的工匠盡數(shù)收攏,安置于要塞深處,專司打造武器鎧甲。作坊連綿十余里,晝夜不息,只為一場大戰(zhàn)。
薩爾滸之戰(zhàn),明軍毫無勝算。這不是換主帥、換策略就能扭轉(zhuǎn)的。兩軍從各個方面相比,根本不在一個層次。努爾哈赤獲勝,順理成章。
……
朱由校繼續(xù)翻閱書生對遼東局勢的分析與建議。
此人主張暫避鋒芒。他認為,如今的遼軍,連薩爾滸時期的明軍都不如。士氣盡失,難堪大用。更別提與當下氣勢正盛的后金軍抗衡。
他力挺熊廷弼的戰(zhàn)略:死守堅城,清野固壁,不給努爾哈赤劫掠機會,更不可輕易出城迎戰(zhàn)。
他還提出一個激進之策:將遼東百姓遷至關(guān)內(nèi)。如此可最大程度削弱敵軍兵源與資源。
又談及遼東將門問題。自李成梁之后,遼東諸將已成割據(jù)之勢,猶如唐末節(jié)度使。表面聽命朝廷,實則自成一派。
朱由校閱后震驚不已。此人所思,竟與他這個現(xiàn)代靈魂不謀而合。
“此人可用,速召入宮見朕!”
朱由校深知遼東虛實。他想起錦衣衛(wèi)的密報,遼東普通士兵連御寒衣物都沒有,有人甚至在嚴寒中身披鐵甲。這種條件下,還未開戰(zhàn),就已敗了。
明軍與后金軍相比,簡直如乞丐一般。后金軍全身披甲,至少雙層,人手一件棉甲。明軍身上只有一層破舊鐵甲,寒風刺骨,恐怕未戰(zhàn)先亡。
遼東,已成死局。唯有徹底清洗,才能重獲生機。若遼事處置不當,大明將被這群蛀蟲和努爾哈赤一步步吞噬。
崇禎皇帝在位期間,年年往遼東砸下數(shù)百萬石糧餉,卻連個漣漪都未激起。結(jié)果形成惡性循環(huán),關(guān)內(nèi)關(guān)外百姓生活困苦,連軍隊都幾年拿不到軍餉。最慘的是白桿兵,幾乎從未領(lǐng)過餉銀。他們接到命令就出關(guān)殺敵,鎮(zhèn)壓各地叛亂,僅憑一紙調(diào)令就出發(fā),毫無怨言。這樣一支忠誠報國的軍隊,崇禎卻始終不給軍餉。
若不是秦良玉忠心耿耿,且在四川土司中享有極高威望,大明恐怕早幾年就滅亡了。秦良玉與馬祥麟在時,張獻忠、李自成都不敢覬覦四川,當?shù)匾参幢l(fā)大規(guī)模的民變,這一切皆是她的功勞。
對于遼東這個無底洞,他卻毫不猶豫地把國家近一年的收入投入其中,連頭都不回。
朱由檢,你真是大明的罪人,漢人的罪人,皇帝中的恥辱!
“草民張彧叩見皇上陛下圣安!”
“平身?!?/p>
朱由校細細端詳張彧,此人竟比自己練了幾個月騎射的身子還健壯幾分,只是模樣實在不敢恭維。
“這篇策論可是你親筆所寫?”
張彧躬身答道:
“回陛下,正是草民所寫,若您不信,大可驗證?!?/p>
看他一身儒衫打扮,朱由校好奇地問:
“你可有功名?”
“回陛下,草民并無功名。秀才考了幾次未中,便放棄了?!?/p>
明朝雖以八股取士,但憑他這篇策論,絕不可能連個秀才都考不上。他在說謊。
“朕再給你一次機會?!?/p>
朱由校語氣略沉。
張彧連忙跪地求饒:
“陛下,草民不敢欺君,只是有難言之隱,還請恕罪?!?/p>
“無論你說了什么,朕都免你之罪,說吧。”
張彧緊張地答道:
“陛下,草民實不愿讀四書五經(jīng),自幼酷愛兵書,對八股文章實在難以認同。”
“哦?那你講講,八股如何害人,又為何瞧不起?”
“草民以為,八股文是我大明第一禍害。它讓讀書人失去獨立思考的能力,只知鉆研四書五經(jīng)以求中舉,不再有漢唐時期思想百花齊放的盛況,也讓百姓漸漸淪為麻木之人?!?/p>
朱由校又深深看了他一眼。
張彧見皇帝目光如炬,背后冷汗直冒。
“你很好,在朕面前敢說實話。太祖的八股取士制度確實有諸多弊病。你是兩百年來,為數(shù)不多敢于在朕面前公開反對太祖制度之人?!?/p>
“朕雖赦你無罪,可你妄議太祖,已是冒犯,你說,這該當何罪?”
張彧一聽這話,冷汗直冒。他原本想借此機會表現(xiàn)一番,希望引起皇帝注意。誰料只是提到八股之事,皇帝便已動怒。
朱由校要壓他,原因簡單,如今是帝王掌權(quán)的時代。
“你這人倒是坦率,朕一向討厭虛偽之人。你也是無心之失,帶出去,打二十板子?!?/p>
一旁小太監(jiān)聽見“帶出去”,立刻明白了意思。
在這宮里,腦子不夠用的人根本活不下去,更何況是在皇帝身邊?能混到這個位置的人,哪一個不是精明過人?
那二十板打得并不重,張彧還能扶著墻慢慢走。
“朕問你,薩爾滸之后,大明威信盡失,蒙古、建奴、西北都蠢蠢欲動,關(guān)內(nèi)也不太平。你說,朕當如何應對?好好想,朕等你?!?/p>
朱由校說完便低頭批閱奏章,張彧則陷入深思。
日頭西斜,朱由校手頭事務(wù)已了,抬眼望去,見張彧正低聲自語,神情激動,似乎在腦中推演局勢。
“陛下,草民以為,建州努爾哈赤正值強盛,陛下應穩(wěn)守防線,命熊廷弼死守沈陽,防止其勢力膨脹,待大明新軍練成,方可與其一戰(zhàn)?!?/p>
“至于蒙古各部,草民建議分化瓦解,扶持弱小部落對抗強權(quán),令其內(nèi)斗不斷,自顧不暇,便無力侵犯我大明邊境?!?/p>
“但關(guān)內(nèi)之事,草民無能為力,治國之策非臣所長?!?/p>
朱由校望著跪在地上的張彧,良久等待,終得一言。
“張彧聽旨,升你為參謀司正五品參謀大臣,隨駕左右,聽候調(diào)遣?!?/p>
“臣叩謝陛下天恩!”
張彧心中只剩一句話……陛下圣明,自己果然沒有走錯這步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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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吧,是誰讓你這么做的?”
詔獄內(nèi),許顯純盯著跪在地上不停發(fā)抖的劉福。
劉福被關(guān)了一天,詔獄的恐怖早已擊潰他的意志。許顯純剛一進來,他便跪地求饒。
“是吏部尚書周公授意,他說讓我今日阻止浙兵、川兵入城,故意將事態(tài)鬧大,激怒他們,再讓兵部和內(nèi)閣以謀反罪名將他們盡數(shù)斬殺?!?/p>
許顯純聽完,心頭一震。他原以為文官不過紙上爭斗,如今才知,他們的狠辣,竟不輸廠衛(wèi)。
“你告訴我,這樣做到底想干什么?還有誰牽扯其中?凡是知道的,全都說出來?!?/p>
“只是為了阻止陛下掌控更多軍隊,至于其他人……我真的不清楚,我只是個小人物,一切指示都是周嘉謨交代的。求指揮使大人替我在陛下和廠公面前說句話,留我一條性命!”
吏部尚書?這不正是陛下要查的大人物嗎?
“看好他,不準任何人靠近房間。我馬上進宮面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