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的紗簾擋不住西西里黎明前特有的、帶著涼意的灰白光線，悄無聲息地滲入客廳。
前一晚殘留的酒意和混亂的情緒，讓澤諾·斯卡因最終蜷縮在客廳寬大柔軟的白色絨布沙發(fā)上沉沉睡去，身上隨意搭著一條柔軟的羊毛毯。
現(xiàn)在正是凌晨四點。
一陣刻意放輕、卻依然無法完全掩蓋的窸窣聲響，像投入平靜水面的小石子，擾動了客廳的寂靜。
澤諾纖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迷蒙地睜開眼。
視野模糊了片刻才聚焦。他看到一個身影，正貓著腰，動作帶著少年特有的那種介于莽撞與謹(jǐn)慎之間的別扭感，在玄關(guān)處摸索著什么。
是獄寺隼人。
但又不是他認(rèn)識的那個嵐守。
是縮了水的獄寺隼人。
銀色的短發(fā)有些炸毛，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團(tuán)蓬松的蒲公英。他還穿著昨天晚上的衣服。那張臉還帶著未脫的稚氣，輪廓比十年后的嵐守柔和許多，鼻梁挺直，嘴唇緊抿著，透著一股倔強(qiáng)的認(rèn)真。
他正小心翼翼地試圖從一堆雜物中拎出一個黑色的手提包，生怕發(fā)出一點聲音吵醒沙發(fā)上的人。
一股熟悉的起床氣瞬間涌上澤諾心頭。他向來討厭被吵醒，尤其在這種身心俱疲的清晨。然而，就在那點不悅即將化為刻薄言語脫口而出時，他的視線完全定格在了那張年輕的臉上。
褪去了十年后的冷硬、疲憊和那些刻骨銘心的傷痕，這張臉干凈得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帶著一種純粹的、未經(jīng)世事的銳利，那雙翠綠色的眼眸即使在昏暗中也亮得驚人，像兩塊剛剛被溪水沖刷過的、價值連城的祖母綠原石。
從昨晚第一次見這個縮水嵐守他就發(fā)現(xiàn)了……少年獄寺這張臉…簡直太對他的胃口了。
一種微妙而強(qiáng)烈的視覺沖擊，瞬間壓倒了那點任性的起床氣。澤諾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的目光在那張年輕的臉上流連了多久，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欣賞的恍惚。
少年獄寺終于成功拎起了手提包，剛松了口氣，一抬頭，猝不及防地對上了沙發(fā)上那雙已然睜開、正靜靜凝視著他的黑眸。
“啊！”
少年低低驚呼一聲，像只受驚的貓，猛地站直了身體，臉頰瞬間染上了一層薄紅，一直蔓延到耳根。他有些手足無措，眼神飄忽，不敢與澤諾對視，卻又忍不住飛快地瞟了一眼澤諾因為睡姿而微微敞開的領(lǐng)口下露出的精致鎖骨，以及那顆在昏暗光線下依舊清晰、仿佛帶著魔力的、點綴在鎖骨下方的紅痣。
啊啊啊啊，這個人為什么總是不好好穿衣服！
少年獄寺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
昨晚，在酒精和一種奇異的、跨越時空的信任催化下，他們互相“交了底”。
他知道眼前這個漂亮得不像話的青年，是十年后十代目信任的人，他還知道這個人……是十年后的自己的……“情人”。
這個認(rèn)知讓年輕的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羞赧和混亂，尤其是在看到澤諾這副剛從睡夢中醒來、毫無防備、帶著慵懶與天然誘惑力的模樣時。
那顆淚痣，在他眼里簡直成了無聲的勾引。
澤諾看著少年瞬間爆紅的臉和慌亂的眼神，心底那點因為被打擾而生的煩躁徹底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惡趣味的愉悅。
他撐著沙發(fā)坐起身。
“要出門了嗎？”
澤諾開口，聲音帶著剛睡醒的低啞和一絲刻意放柔的溫和，像中提琴最舒緩的弦音。
少年獄寺像是被這聲音燙了一下，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試圖找回一點氣勢，聲音卻有點發(fā)緊：“嗯。昨天回來就是為了拿這個。”
他舉了舉手中的黑色手提包，里面裝著未來的自己研發(fā)武器系統(tǒng)C·A·I拓展的關(guān)鍵信息。
“一會兒就回并盛?！彼a充道，眼神卻不自覺地又飄向澤諾的臉，尤其是那顆淚痣。
“并盛？”
澤諾微微歪頭，黑發(fā)軟塌塌地看起來很好摸。他順手將身上的羊毛毯徹底推到一邊。
“日本嗎？你們之前都不在西西里？”他的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
“啊……”
不常撒謊的獄寺?lián)狭藫项^，銀發(fā)被揉得更亂了些。他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他們的戰(zhàn)場在并盛的秘密。畢竟，對十年后的人來說，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個巨大的秘密。
澤諾看著他糾結(jié)的樣子，漂亮得近乎鋒利的臉上忽然綻開一個極其溫柔的笑意，仿佛春日暖陽瞬間融化了冰雪。
“我知道了。”
他點點頭，語氣篤定而包容，仿佛真的理解了一切。這個笑容，配上他那張極具東方韻味、此刻又帶著睡意朦朧的柔和的精致臉龐，對獄寺隼人殺傷力巨大。
獄寺感覺自己臉上的熱度又升高了，只能呆呆地看著他。
“那吃了早飯再走吧?！?/p>
澤諾站起身，動作帶著意大利人特有的優(yōu)雅散漫。 “鷹嘴豆三明治可以嗎？簡單點，不耽誤你時間?！?/p>
他走向開放式廚房，語氣自然得像在招呼一個熟稔的朋友。
“……哦。”
少年獄寺像是被下了指令的機(jī)器人，乖乖地、有些僵硬地走到餐桌邊坐下，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廚房里那個忙碌的身影。
客廳里只點了一盞暖黃的閱讀燈。隨著澤諾靠近廚房，又亮起了兩盞水吧臺頂部的暖色射燈，勾勒出他修長挺拔的身形。
他動作并不算特別熟練，但勝在從容不迫，帶著一種天生的矜貴感。
打開冰箱，取出罐頭鷹嘴豆、面包片、黃油，動作流暢。他微微低著頭，專注地瀝干豆子，搗碎，加入調(diào)味料。
射燈在他低垂的眼睫和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柔和的陰影。獄寺坐在高腳凳上，雙手放在吧臺上無意識地攥緊了拳。
他看著澤諾挽起袖子露出的白皙手腕，看著他纖細(xì)靈活的手指處理食材，看著他那張仿佛發(fā)著微光的側(cè)臉……心臟跳得像是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美麗得像一件易碎的藝術(shù)品，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讓人移不開眼的沉靜力量。
只是看著，就讓人心生歡喜。
十年后的自己…眼光真是…
他不敢深想下去。
廚房里很快彌漫開鷹嘴豆泥混合著黃油的溫暖香氣。澤諾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兩份賣相樸實的鷹嘴豆三明治就做好了。
他用干凈的塑料盒將其中一份仔細(xì)包好，走過來遞給餐桌邊的獄寺。
“第一次做，希望不會太難吃。”澤諾的語氣帶著點自嘲的笑意，將三明治塞進(jìn)少年手里。
溫?zé)岬挠|感透過塑料盒傳來，獄寺下意識地握緊?！爸x…謝謝。”他聲音很低。
“你們怎么回日本？私人飛機(jī)？”
澤諾姿態(tài)放松地倚在島臺邊，拿起自己的那份，隨意地咬了一口，又輕輕擰了下眉頭——現(xiàn)在才凌晨四點多。
澤諾嘴角向下抿出小小的弧度，太早了。有點吃不下。
“外面可是有白蘭的盯梢呢?！彼畔氯髦?，目光平靜地落在少年臉上，仿佛在談?wù)摻裉斓奶鞖狻?/p>
獄寺隼人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低頭看著手中的保鮮盒悶聲道：
“強(qiáng)尼二…就是彭格列的技術(shù)顧問，他在每個核心成員的住所都埋了暗渠。從那里可以直接通到地下深處的作戰(zhàn)基地?！?/p>
他頓了頓，想起澤諾的立場，又補充了一句，聲音更低了，“理論上…每一條暗渠使用一次就會自動關(guān)閉銷毀痕跡?！?/p>
這是極高的機(jī)密，但他還是說了出來，潛意識里，他已經(jīng)將這個與十年后的自己關(guān)系匪淺的青年劃入了某種“可以信任”的范疇。
澤諾咀嚼的動作停了一下，隨即了然地點點頭，漂亮的眼眸里閃過一絲驚嘆。
“哇，好厲害?！?/p>
他的贊美聽起來很真誠，帶著點孩子氣的贊嘆，沖淡了話題的沉重感。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拿起旁邊的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朝少年揮了揮手，笑容燦爛，帶著純粹的祝福：“那么，預(yù)祝你們成功打死白蘭?！?/p>
獄寺看著他明媚的笑容，心頭的沉重感似乎也被驅(qū)散了一些。
他用力點了點頭，握緊了手中的三明治保鮮盒和黑色手提包，像是握住了某種希望。
“嗯！我們一定會成功的！為了十代目！”少年的熱血和決心在他眼中燃燒。
澤諾微笑著目送他走向公寓深處某個隱蔽的角落——那里大概就是暗渠的入口。
少年最后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復(fù)雜，帶著感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留戀，還有對未來的堅定。然后空間波動了一下，少年身影消失在墻壁的暗影里，輕微的機(jī)械運轉(zhuǎn)聲響起又很快沉寂。
公寓里再次只剩下澤諾一個人。剛才還彌漫著食物香氣和少年氣息的空間，瞬間變得空曠而冰冷。墻上的掛鐘指針指向凌晨四點五十五分。
澤諾沒有動。他慢慢走回沙發(fā)邊，卻沒有坐下，而是直接躺倒在了柔軟的地毯上，仰面看著高高的、沒有任何裝飾的天花板。
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家居服傳來，讓他混沌的大腦稍微清醒了一些。
前一晚與少年獄寺的對話碎片在腦海中回放。
穿越時空……十年前的世界……為了改變未來而來…十代目澤田綱吉的死亡……白蘭的密魯菲奧雷……
以及，那個讓他當(dāng)時差點把酒噴出來的猜測——他是彭格列嵐守的“情人”。
荒謬。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無法完全否定的邏輯。
否則，那個二十四歲的獄寺隼人，那個像孤狼一樣兇狠、忠誠到偏執(zhí)的彭格列嵐守，為何會允許他這樣一個“密魯菲奧雷目標(biāo)人物”住進(jìn)他的私人領(lǐng)地？為何會流露出那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保護(hù)欲？
小獄寺那篤定又羞赧的眼神，不似作偽。
澤諾抬起手，指腹輕輕拂過右眼下那顆小小的淚痣。
這顆痣…似乎成了某種連接點？
無論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后，那兩個獄寺的目光總會不自覺地停留在這里。
一種微妙的、被人覬覦的感覺，并不讓他討厭，反而在心底滋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存在感。
他翻了個身，側(cè)躺著，視線無焦點地落在冰冷的玻璃茶幾上，映出他自己模糊的倒影。
白蘭。
這個名字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石頭壓在心口。獄寺隼人…那個成年的彭格列嵐守，在醫(yī)院里那副徹底崩潰、靈魂被抽空的樣子，還清晰地烙印在澤諾的腦海里。
澤諾閉了閉眼。
他與澤田首領(lǐng)的約定——那份“半年后工作”的合同，像一張輕飄飄卻又重若千鈞的紙，懸在頭頂。
半年后…按照少年獄寺他們的計劃，半年后，正是十年前的他們打敗白蘭的時間點。澤田綱吉在簽下那份合同時，就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的死亡，并預(yù)見了半年后的勝利？他把澤諾，這顆看似無用的棋子，安放在“半年后”的位置上，是為了什么？
而眼下，他澤諾·斯卡因，身處何地？
他住在彭格列的“安全屋”里。他的所有產(chǎn)業(yè)被白蘭的密魯菲奧雷“回收”，銀行賬戶被嚴(yán)密監(jiān)控。
白蘭不親自見他，卻像幽靈一樣讓線人監(jiān)視著他，和他的資金流動——那是對他最后的、也是最具羞辱性的控制。
澤田首領(lǐng)給他的那一張數(shù)字很長的黑卡一旦投入他原本的賬戶進(jìn)行操作，白蘭估計會第一時間獲得消息，這讓他只能守著這串?dāng)?shù)字一動也不敢動。
他就像一顆被遺忘在棋盤邊緣的棋子。白蘭把他當(dāng)作一個有趣的、可以隨時拿捏的玩具；彭格列這邊，十代目已死，核心成員陷入悲痛和復(fù)仇的漩渦，現(xiàn)在還空降了看起來就“秒殺”的小少年……誰還會在意一個簽了“半年后合同”的外人？
澤諾睜開了眼睛，黑眸深處一片沉寂的冰冷。
不行啊……不妙啊……再這么繼續(xù)跟白蘭干耗著，像只被豢養(yǎng)在玻璃缸里的金魚，等著對方哪天心血來潮投喂或者直接捏死？
等著半年后那場虛無縹緲的“工作”？
看著獄寺隼人在絕望的深淵里沉淪？
不。
他澤諾·斯卡因，斯卡因家族最后的繼承人，即使落魄到身無分文，寄人籬下，骨子里也絕不甘心做一顆任人擺布的棋子！
一股久違的、被壓抑許久的銳氣，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心底悄然蘇醒。右眼下的淚痣，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閃爍著微弱的寒光。
那個“并盛”。
少年獄寺他們回去的地方，會是白蘭最終的墓冢嗎？
澤諾猛地坐起身。混亂的思緒如同被無形的線瞬間梳理清晰，指向一個明確的目標(biāo)。
他站起身，走向那間他住了沒多久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