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寒山寺。
暮春時節(jié),山寺幽靜。古木參天,濃蔭匝地,將初夏的暑氣隔絕了大半??諝庵袕浡南慊饸庀⒑筒菽镜那逍?。通往大雄寶殿的甬道上,善男信女絡繹不絕,低語聲和悠遠的鐘磬聲交織在一起,透著佛門的莊嚴與祥和。
我穿著一身素凈的藕荷色云紋襦裙,外罩一件同色系的輕紗披帛,臉上薄施脂粉,遮掩了幾分病容,但眉宇間依舊帶著揮之不去的倦色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疏離。青黛小心翼翼地攙扶著我,走在略顯擁擠的甬道上,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生怕我被沖撞了。
“小姐,這邊人少些,我們從側廊過去吧?” 青黛指著一條通往偏殿、相對僻靜的回廊。
我微微頷首,目光卻不著痕跡地掃向寺廟后山的方向。按照那“系統(tǒng)”的提示,沈月柔此刻應該已經“埋伏”在后山的竹林里,等待著她的“獵物”——心情郁結、前來散心的謝珩。
“嗯,去觀音殿吧。” 我順著青黛的指引,轉向側廊?;乩惹郏盘倮p繞,陽光透過茂密的枝葉,在青石板上灑下斑駁的光影,更顯得幽深靜謐。我們剛轉過一個彎,前方不遠處的廊柱旁,一個穿著靛藍色錦袍的修長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了眼簾。
謝珩。
他背對著我們,負手而立,微微仰頭看著廊檐外一株開得正盛的紫藤花。那姿態(tài)依舊挺拔,帶著世家子弟特有的清貴。但不知是光影的緣故還是心理作用,那背影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郁,仿佛被一層無形的陰霾籠罩著。顯然,“當眾被退婚”的打擊,遠比外人看到的要深刻得多。
青黛的腳步猛地頓住,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抓緊了我的手臂,臉上瞬間失了血色,緊張地看向我,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小…小姐……”
我安撫地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噤聲。臉上沒有任何波瀾,眼神平靜得如同結了冰的湖面,靜靜地看著前方那個曾讓我刻骨銘心、也最終親手將我送入地獄的背影。前世剜心刺骨的痛楚和恨意,如同蟄伏的毒蛇,在心底冰冷地蘇醒,但此刻,卻被一種更為強大的、冰冷的理智牢牢壓制。
就在這時,一陣刻意放輕、卻顯得格外清晰柔婉的腳步聲,從回廊的另一端傳來。
緊接著,一個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又飽含了無盡關切的柔美嗓音響起,如同一股清泉,打破了這方寸之地的凝滯:
“謝……謝世子?您……您也在這里?”
沈月柔。
她穿著一身精心挑選過的、素雅又不失嬌嫩的月白色繡折枝玉蘭長裙,梳著溫婉的垂鬟分肖髻,發(fā)間只簪了一支簡單的白玉簪子,臉上薄施粉黛,恰到好處地襯出她楚楚動人的氣質。她手里還捧著一個青玉小香爐,裊裊的檀香煙氣正從中飄散出來,更添幾分出塵脫俗。
她蓮步輕移,走到謝珩身后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微微仰起臉,一雙秋水明眸盈滿了毫不掩飾的擔憂和一絲恰到好處的羞怯,目光盈盈地望著謝珩挺拔卻落寞的背影,聲音輕柔得像羽毛拂過心尖:
“方才在佛前為家姐祈福,祈求佛祖保佑她早日康復……沒想到出來便遇見了您?!?她微微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哽咽,“家姐她……她前日之舉,實在是……月柔替家姐,向世子賠罪了。”
說著,她竟盈盈福下身去,姿態(tài)柔婉至極,帶著十二萬分的誠懇。
謝珩的背影明顯僵硬了一下。他緩緩轉過身。
當那張熟悉又陌生的俊朗面容完全轉過來時,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復雜情緒。有尚未散盡的沉郁,有被打擾的不悅,但在看清來人是誰、聽到她那番“情真意切”的話語后,那沉郁之中,又飛快地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動容?
他薄唇緊抿,目光沉沉地看著眼前福身行禮、姿態(tài)卑微又誠懇的少女,半晌,才聲音有些干澀地開口:“二小姐不必如此。此事……與你無關?!?/p>
“怎會無關?” 沈月柔抬起頭,眼中瞬間蓄滿了晶瑩的淚水,欲落未落,更顯凄楚動人,“世子待家姐一片赤誠,滿京城誰人不知?家姐她……她定是病糊涂了,才會做出那般……那般傷人的舉動?!?她上前一小步,將手中的青玉小香爐微微往前遞了遞,檀香的氣息更濃了些,聲音帶著一種感同身受的痛心,“世子您……您心里定然委屈極了。月柔看在眼里,亦是……亦是心疼難當。”
她微微偏過頭,用帕子輕輕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淚痕,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這香爐里是寺里大師加持過的安神香,月柔方才特意求來的。世子若不嫌棄……便在此處靜坐片刻,聞一聞這檀香,或可……稍解煩憂?”
她的姿態(tài)放得極低,話語間充滿了對謝珩遭遇的深切同情和對“任性”姐姐的“無奈”,每一句都精準地戳在謝珩此刻最敏感的自尊心和最需要慰藉的脆弱點上。尤其是那“心疼難當”四個字,帶著少女毫不掩飾的傾慕和關切,如同羽毛,輕輕搔刮著男人受傷的自尊心。
謝珩的目光落在沈月柔那張梨花帶雨、寫滿了真誠關切的小臉上,又看了看她遞過來的、散發(fā)著寧神氣息的香爐。他緊抿的唇角,似乎幾不可察地松動了一絲。那籠罩在他周身的沉郁陰霾,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柔和“理解”,悄然驅散了一角。
【叮!目標人物謝珩情緒波動:憤怒-10%,屈辱-15%,好感度+5!‘雪中送炭’任務完成度70%!請宿主再接再厲!‘慧眼識人’光環(huán)激活中……】
那冰冷的機械提示音,再次清晰地響在我的腦海。
看著眼前這按照“劇本”完美上演的一幕——落寞貴公子,溫柔解語花,恰到好處的“偶遇”,情真意切的“安慰”……我心中沒有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譏誚和洞若觀火的寒意。
演得真好。沈月柔,你這“系統(tǒng)”為你量身定制的臺詞和表情,真是分毫不差。
我緩緩收回目光,不再看那對即將“惺惺相惜”的男女,對著身邊緊張得幾乎要發(fā)抖的青黛,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平靜地吩咐:
“走吧。去觀音殿?!?/p>
聲音平淡無波,仿佛只是路過了一場無關緊要的風景。轉身的瞬間,我的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袖中藏著的一樣東西——那是一本薄薄的、紙質粗糙、封面沒有任何字跡的線裝冊子。
那里面,記錄著“原著”中,這對璧人未來“光輝”道路上,那些見不得光的“豐功偉績”。比如,不久之后,北境缺糧,謝珩采納沈月柔“妙計”,以沙充糧穩(wěn)定軍心,最終導致前線嘩變,餓殍遍野,卻將罪責推給運糧官,殺其“平民憤”……
不急。
好戲,才剛剛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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