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血月招魂海風是咸的,帶著一股鐵銹似的腥氣,嗚嗚咽咽地往人骨頭縫里鉆。
林錦娘被兩個鐵塔似的壯漢架著,腳底板早磨爛了,光著腳在粗糲的砂石地上拖,
留下一條斷斷續(xù)續(xù)、泥濘里混著血絲的紅印子。前面,
就是望海村人提都不敢提的“鬼哭塘”——黑咕隆咚,深不見底,
聽說下面連著陰曹地府的海溝?!百v骨頭!害死我兒,今天就拿你填了海龍王的牙縫!
”鄉(xiāng)紳林有福的肥肉因為暴怒抖個不停,那雙三角眼像淬了毒針,死死釘在錦娘身上。
他旁邊,站著嫡子林承嗣,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一副不忍看的模樣。
可錦娘看得真真切切,他嘴角飛快地撇了一下,一絲扭曲的快意,像毒蛇吐信。三天前,
林有福的獨苗林寶根,被人發(fā)現(xiàn)淹死在淺水灣里,脖子都斷了。所有的臟水,
一股腦潑到了曾跟寶根吵過架的漁女錦娘身上。她喊破了喉嚨也沒用。
族老們收了林家的銀子,一張“沉塘”的紙,就把她十七年的命,像抹布一樣扔了。
冰冷的塘水猛地灌進口鼻,一股子爛海藻和臭泥巴的味兒,憋得她眼前發(fā)黑。錦娘拼命掙扎,
手腕上的麻繩卻越勒越緊,像毒蛇的牙咬進了肉里。快要昏死過去的時候,
林承嗣那張假惺惺的臉,林有福要吃人似的咆哮,
還有那些鄉(xiāng)親們麻木的、甚至看笑話的眼神,全在她腦子里攪成了一片血紅。憑什么?!
一股火,一股燒穿五臟六腑的恨,猛地炸開,把快死的恐懼都沖散了。她用盡最后一點力氣,
狠狠張開嘴,朝著自己的舌根,死命咬了下去!劇痛像刀子捅穿了腦子,
嘴里全是濃得化不開的鐵銹味兒。血混著腥臭的塘水,變成一串串猩紅的氣泡,
咕嚕嚕地往上冒。就在她徹底沉下去、什么都不知道的前一刻,她看見了——天上,
那輪又大又圓的月亮,猛地變了!像被潑了血,猩紅猩紅的,硬生生撕開了墨汁一樣的黑夜,
把整片海都染成了血池子!那妖里妖氣的紅光,刺穿了渾濁的塘水,
扎進她越來越模糊的眼睛里。一個聲音,像是從十八層地獄爬出來的,
又像是直接在她魂兒里炸開:“舌頭祭天,血月為證!倒轉輪回,此身重臨!害我的,
百倍還!負我的,永墜無間!”第一章:鏡中惡鬼“咳!咳咳咳——!
”林錦娘像是被雷劈中了背脊,猛地從一張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彈坐起來,
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涼的塘水好像還粘在皮膚上,肺里火燒火燎。她下意識去摸脖子,
沒有粗糙的麻繩,只有一層冰涼的冷汗。眼前是她的家,住了十七年的小屋。
低矮的泥巴屋頂,糊著發(fā)黃卷邊的舊報紙。墻角堆著補了一半的破漁網(wǎng),
空氣里飄著淡淡的魚腥味和劣質燈油的臭氣。熟悉,又陌生得扎心。
她手腳并用地撲到墻角那面模糊的銅鏡前面。鏡子里,映出一張少女的臉。蒼白,
瘦得脫了形,帶著常年吃不飽的菜青色,可眉眼還算清秀,鼻梁挺直,是她十七歲的樣子。
可那雙眼睛……不一樣了。里面沒了過去的膽小和忍讓,只剩下一片化不開的濃黑,
死氣沉沉,冰得瘆人??稍谀潜紫?,又像燒著滾燙的巖漿,是能把鏡子都燒穿的恨!
她的目光往下挪,停在脖子旁邊。一道新鮮的、紫紅色的掐痕,清清楚楚!這是三天前,
林寶根那個畜生想糟蹋她時留下的。這道傷,就是后來“鐵證”她殺人動機的“罪證”之一。
三天前……林寶根還沒死!她真的回來了!回到了被沉進鬼哭塘淹死前的三天!
“呵……”一聲又低又啞的笑從錦娘喉嚨里擠出來,帶著一股讓人脊背發(fā)涼的寒氣。
她伸出冰涼的手指,慢慢摸著鏡子里自己脖子上的傷,又一點點滑到自己干得起皮的嘴唇上。
“回來了……真好?!彼龑χR子里那個滿眼恨意的“自己”說,嘴角一點點往上扯,
勾出一個沒有半點溫度、幾乎要發(fā)瘋的笑。鏡子里那雙眼睛,血光一閃而過?!傲钟懈?,
林承嗣……”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聲音輕得像耳邊的風,卻裹著能凍碎骨頭的毒,
“還有那些推我去死的人……” 她頓了頓,每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這一次,
我要你們……跪著喂魚。”第二章:靈媒初現(xiàn)林寶根淹死的消息,像塊又濕又重的裹尸布,
死死捂住了望海村。林家掛起了慘白的招魂幡,里面哭天搶地。林有福放出了狠話,
十兩雪花銀懸賞抓兇手,那根手指頭,明晃晃地指著“失蹤”的林錦娘。村里流言像長了腿,
都說錦娘是怕了,跑了。沒人知道,那個“怕了跑了”的漁女,
就藏在村尾那座荒得快散架的媽祖廟偏殿里。這里蛛網(wǎng)掛得像門簾,神像蒙著厚厚的灰,
倒成了她最好的藏身洞。錦娘用破瓦罐接了雨水,仔仔細細地擦洗脖子上的掐痕。
又摸到廟后荒草地里,揪了幾棵不起眼的草葉子,搗爛了,敷在傷處。她得喘口氣,
恢復力氣,更得找個能正大光明走進林家大門的身份。機會沒讓她等太久。
林有福的獨苗沒了,林家上下像熱鍋上的螞蟻。他得給外面一個“說法”,
堵住那些可能掀了他家底的閑話,更要安撫他那哭得快瘋了的婆娘。
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給他出了個“妙”主意:請個真有本事的“高人”來,招魂問鬼,
把真兇揪出來!順便超度亡魂,壓壓邪氣,保住他林家財源滾滾。消息一放出去,
村里呼啦啦來了幾個走江湖的算命先生和跳大神的婆子,都被林府的管家用鼻孔看人,
一句“道行淺”給轟走了。林有福要的是真有“神通”的“大師”。錦娘心里冷笑一聲。
機會來了。她更清楚,林有福要的,絕不單單是找出殺兒子的兇手那么簡單。前世被沉塘前,
糊糊聽見過林家喝醉了的護院嘀咕過什么“祭品”、“海神老爺”、“發(fā)大財”之類的詞兒。
天擦黑。錦娘從廟里犄角旮旯翻出一件不知哪年哪月丟下的破道袍,暗紅色的,又寬又大,
勉強能裹住身子。她用灶膛里的冷灰混著雨水,在臉上抹出幾道怪異的灰紋,
遮住了原來的模樣。最要緊的,是她那雙眼睛,死死壓著活人的光,只剩下冰窖似的空洞。
她沒走大門。趁著夜色濃得像墨汁,像一道沒重量的影子,
悄無聲息地溜到了林家那堵高墻根下。找了個僻靜角落,
她摸出幾根事先準備好的線香——那是用海邊一種能讓人發(fā)昏的“迷魂草”曬干了,
再混上腥臭的魚油搓成的。幾縷淡得幾乎看不見、卻帶著股怪甜腥味兒的青煙,裊裊娜娜,
飄進了林府深深的內(nèi)院。沒過多久,林府里頭猛地炸開一聲女人尖利的慘叫!
緊接著就是丫頭婆子嚇破膽的哭喊,還有雜亂的腳步聲,像炸了窩的螞蟻?!肮?!鬧鬼啦!
” “寶根少爺!是寶根少爺回來了!他在哭?。喩頋裢噶?!” “在荷花池那邊!影子!
有鬼影子!”整個林府瞬間亂了套,雞飛狗跳。林有福又驚又怕,
強撐著吼家丁護院去荷花池那邊看,可沒一個敢挪窩。
就在這人心惶惶、亂成一鍋滾粥的節(jié)骨眼上,林府那兩扇釘著銅釘?shù)某林卮箝T,吱呀一聲,
被推開了。一個人影背對著門外燈籠那點昏黃的光,站在門檻上。
暗紅色的破舊道袍被夜風扯得呼呼響,臉上那幾道灰紋在昏暗里像是活的蟲子。她的眼睛,
像兩口深不見底、冒著寒氣的古井,直直地掃過院子里那些嚇得魂飛魄散的人。“冤魂索命,
怨氣沖天。這宅子,大兇。”沙啞的聲音響起來,像砂紙在刮鐵皮,不高,
卻壓過了所有亂糟糟的動靜,鉆進每個人的耳朵眼里。林有福心口像是被大錘砸了一下,
管家更是連滾帶爬地撲過來:“你……你是哪路神仙?!
”錦娘——現(xiàn)在她是“無舌道人”了——慢慢抬起枯樹枝一樣的手指頭,
直直指向府里鬧騰得最厲害的地方——荷花池。 “貧道云游四方,道號‘無舌’。
”她的聲音故意弄得更加干澀刺耳,“今夜路過此地,瞧見血光沖天,怨氣凝而不散,
特來一觀?!彼D了頓,目光掃過林有福慘白的臉,“府上近日,
可有壯年男子……死于水中?”這話像道炸雷!林有福的臉唰地一下沒了血色!
管家更是腿肚子轉筋,差點癱地上。這“高人”一張嘴就點破少爺是淹死的!
“無舌”這名號,聽著就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性!“仙姑!活菩薩!救命??!
”林有福哪還顧得上琢磨真假,像是快淹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求仙姑大發(fā)慈悲,
替我兒申冤,替我林家驅走這要命的邪祟啊!”“無舌道人”錦娘,
眼中那點冰冷的寒光一閃。 第一步,成了。
第三章:蜃妖秘辛“無舌道人”被林家當成了活菩薩,請進了府里最闊氣的客房。
林有福親自陪著,腰彎得快斷了。錦娘惜字如金,
只用幾個簡單的手勢和沙啞的只言片語應付。她提出要看林寶根的尸首,
還有他淹死的那片淺水灣。停尸房里,陰冷得骨頭縫都發(fā)涼。
林寶根那具泡得發(fā)白發(fā)脹的尸體躺在門板上,脖子上一圈青黑色的掐痕像條毒蛇,清清楚楚。
錦娘裝模作樣地圍著尸首轉了幾圈,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念有詞(其實就是些不成調(diào)的音節(jié)),
手指頭隔空瞎點。她故意在林寶根緊緊攥著的右手邊多停了一會兒——前世她就知道,
林寶根死的時候,手里死死抓著半片從兇手身上撕下來的衣料,
上面繡著獨一無二的纏枝蓮花紋。那碎片,這會兒早被收拾得干干凈凈了??赐晔?,
她又去了發(fā)現(xiàn)林寶根的淺水灣。月亮光冷冷地灑在海面上。錦娘蹲下身,
手指頭在濕漉漉的沙子里捻著,好像在感覺什么。突然,她手指一頓,
從沙子底下?lián)赋鰝€指甲蓋大小、邊兒很利、閃著珍珠一樣七彩光的東西——一小片蜃殼。
林有福看見這片小小的殼,眼珠子猛地一縮,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藏不住的驚恐!
錦娘把這點變化全看在眼里。她心里冷笑,臉上卻木著,把那片蜃殼捏在指尖,
對著慘白的月亮光仔細看,啞著嗓子說:“這東西……不是凡塵俗物。帶著……兇煞氣,
主……破家滅門的大災?!绷钟懈DX門上的汗“唰”地就下來了?!跋晒谩@話怎么說?
這……這不就是海邊常見的……”“常見?”錦娘猛地扭過頭,
那雙冰窟窿似的眼睛死死釘在林有福臉上,像是要把他那點齷齪心思都剜出來,
“這是‘蜃妖’褪下的皮!沾上這東西,就得拿活人的血肉去供著!不然……反噬眨眼就到!
輕的,破財傷身,重的……”她故意頓了頓,加重了語氣,“家破人亡,斷子絕孫!
”“斷子絕孫”四個字,像四把燒紅的刀子,狠狠捅在林有福心窩子上!他兒子剛死,
要是再斷了香火,沒了財路……“仙姑救命!仙姑救我林家啊!”林有福徹底垮了,
“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求仙姑指條活路!
只要能保住我林家這點基業(yè),我什么都肯干!什么都愿意!”錦娘心里翻騰著殺人的念頭,
臉上還是那副死水樣。她看著跪在腳邊的仇人,慢慢地說:“解鈴……還須系鈴人。
帶我去……你們供它的地方?!绷钟懈D倪€敢有半點隱瞞。他轟走所有下人,
只帶了兩個心腹死士,領著錦娘,趁著夜色最濃、露水最重的時候,
鬼鬼祟祟地摸到了林府后院一個極其隱秘的地窖口。入口被一塊厚厚的大石板蓋著,
上面還壓了個磨盤大的石頭碾子。挪開石碾子,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子混合著海腥味、香燭氣和某種難以形容的甜膩腐臭味猛地沖了出來。
順著又窄又陡的石臺階往下走,一個邪門的地方露了出來。地窖深處,
竟然被硬生生挖開了一個口子,連著一條黑乎乎的地下暗河!
冰涼的河水在黑暗里咕嘟咕嘟地淌著。豁口前面,用大塊的青石板壘了個粗糙的祭壇。
祭壇中間,供著的不是什么神佛牌位,
而是一尊半人高的、用數(shù)不清的碎蜃殼粘起來的、歪七扭八的怪雕像!那東西似人非人,
似獸非獸,兩個空眼窩里,嵌著兩顆幽綠幽綠、像活物一樣的螢石,
在跳動的燭光下閃著妖里妖氣的光。這就是所謂的“蜃妖”。祭壇上黑乎乎一片,
全是干涸發(fā)黑的血跡,一層疊著一層。旁邊還散落著幾片爛布條子和幾截森白的骨頭!
空氣里那股甜膩膩的腐敗味,源頭就在這兒。
……每月月圓……漲大潮的時候……得……得供上……活人……”林有福的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
……保我林家……船隊平安……財源……廣進……”錦娘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
又痛又恨。原來是這樣!前世村里那些“出海失蹤”、“遭了海難”的青壯漁民,
全是被林有福抓來,在這不見天日的地窖里,活活獻祭給了這狗屁“蜃妖”!
林寶根脖子被掐斷,恐怕也是這邪門祭典的一部分!而她林錦娘所謂的“殺人罪”,
不過是林家為了堵住祭品來源的窟窿、平息事端,隨手抓來頂缸的替死鬼!
“祭品……哪來的?”她的聲音冷得像冰碴子?!笆恰悄切绷钟懈Q凵穸汩W,
印子錢還不起的……還有……還有從外鄉(xiāng)流落來的……小叫花子……”“上次……祭的是誰?
”錦娘緊盯著他問。
“是……是七天前……一個……一個外鄉(xiāng)來的……啞巴打魚的……”林有福不敢不說。
七天前?錦娘腦子里像劃過一道閃電!七天前,
不正是那個窮書生沈硯的啞巴舅舅來村里找他,之后就再沒音信的日子嗎?
沈硯還求過林有福幫忙找人!原來在這兒等著呢!所有線頭都串起來了!就在這當口,
錦娘眼角的余光瞥見祭壇角落的陰影里,好像有什么東西亮了一下。她不動聲色地挪了半步,
昏暗的燭光看清了——那是一小片被踩進泥里的、靛藍色的、繡著精巧纏枝蓮紋的錦緞碎片!
這花紋……她死都認得!整個望海村,
只有一個人會穿這種又貴、花紋又特別的蘇杭錦緞——林有福的寶貝嫡子,林承嗣!
地說要去找他大哥(林承嗣)討件新衣裳穿;林承嗣在林寶根死后“悲傷”得幾次“暈倒”,
可沒人的時候眼神冷得像冰;還有那片消失得無影無蹤的衣料碎片……真兇!是林承嗣!
他借著這邪門祭典的由頭,弄死了那個同父異母、處處壓他一頭的弟弟林寶根!
還把這盆臟水,一滴不漏地全潑到了她林錦娘頭上!錦娘心里一下子通透了,
可一股更冷的寒意卻從腳底板竄上來。林承嗣,這個表面窩囊、不受待見的嫡子,
心腸竟毒辣陰險到這種地步!他才是藏在暗處、最毒的那條蛇!“這孽……造得太深了。
”錦娘壓下心里翻江倒海的殺意,對著林有福沙啞地說,“蜃妖……已經(jīng)被驚動了。
要……更大份的祭品……才能壓下去?!薄案蠓莸募榔??”林有福一臉茫然,只剩下恐懼。
“至親……骨血?!卞\娘慢慢地吐出四個字,眼神像兩條冰冷的毒蛇,
死死纏住了林有福的脖子。第四章:骨螺冢與鮫人傀“至親骨血”四個字,
像把燒紅的刀子捅進林有福心窩,他嚇得魂飛魄散,爛泥似的癱在地上。錦娘懶得再看他,
借口要“溝通天地”找破解之法,獨自離開了這陰森得能凍死人的地窖。
夜風帶著海水的咸冷,吹著她滾燙的恨意。林承嗣!必須讓他付出血的代價!
可林府門高墻厚,護院跟惡狗似的守著,林承嗣自己也像個縮頭烏龜躲在殼里。
她得找個幫手,找個能把林家這攤渾水徹底攪翻、讓他們自顧不暇的狠角色。一個名字,
一個望海村代代相傳、提都不能提的地方,猛地跳進她腦子里——骨螺冢。那是村子最東頭,
一片全是猙獰怪石的海岬深處。老輩人說,那兒是海難死鬼的亂葬崗,怨氣重得能壓死人,
還有吃人的精怪守著,進去就甭想出來,骨頭渣子都剩不下。村里嚇唬不聽話的小崽子,
都說:“再鬧!把你扔骨螺冢喂海鬼!”可前世的錦娘,有一次被林寶根追打,慌不擇路,
摸到過那片海岬的邊兒上。她記得那冷,
冷得鉆骨頭縫;記得風里像是擠滿了人在哭;更記得絕望的時候,她好像瞥見怪石堆深處,
有幽幽的藍火在閃,像什么東西的眼睛。
村里還有個更老、快被忘干凈的傳說:骨螺冢最里頭,
睡著個被自己人捅了刀子的“海神侍者”,能號令海里的活物。想叫醒他,得帶著“信物”。
錦娘摸了摸自己的嘴。她的“信物”,就是那半截斷舌頭化成的血咒,
還有此刻在她心口里燒得滾燙的、滔天的恨!夜色是最好的掩護。
錦娘像一道融進墨汁的影子,躲開零星巡夜人的燈籠火把,
朝著村東那片像巨獸獠牙似的海岬摸去。越靠近骨螺冢,越邪門。腳下的沙子變得冰涼刺骨,
踩上去“咯吱咯吱”響,仔細看,沙子里摻滿了數(shù)不清的、細小的、慘白的魚骨頭、貝殼渣!
空氣里的腥咸味兒被一種更沖的、像藥水似的刺鼻味蓋住了。風的聲音也變了,
不光是呼呼地吹,還夾著細細碎碎、密密麻麻、像無數(shù)蟲子啃硬東西的“沙沙”聲,
還有若有若無、斷斷續(xù)續(xù)、像女人哭墳似的嗚咽。普通人到這兒,魂兒早嚇飛了。
可錦娘眼里只有一片冰碴子似的瘋狂。她撥開一叢叢掛著慘白、半透明“鬼發(fā)藻”的礁石,
憑著記憶里那點幽藍光的方向,朝著海岬最陰森的地方走去。終于,
一片被巨大、扭曲的黑色礁石團團圍住的隱秘小水灣出現(xiàn)在眼前。水灣正中央,
赫然立著一座完全用數(shù)不清的巨大慘白螺殼和森森白骨堆起來的怪“墳”!慘白的月光下,
那些螺殼閃著冰冷的釉光,白骨支棱著,透著一股子驚心動魄的邪氣。這就是骨螺冢!
“沙沙沙……”那讓人頭皮發(fā)炸的啃咬聲猛地變大了,聽得清清楚楚!錦娘定睛一看,
只見那怪墳周圍的沙灘上、礁石縫里,
密密麻麻擠滿了指甲蓋大小、殼子黝黑發(fā)亮、長著無數(shù)細腿、活像大蟑螂的蟲子——海蟑螂!
它們像一層蠕動的黑油,糊滿了每一寸地方,
正發(fā)了瘋似的啃著所有能啃的東西——被浪打上來的爛魚,甚至……它們自己!錦娘的出現(xiàn),
像一滴冷水掉進了滾油鍋。那密集的“沙沙”聲猛地停了!數(shù)不清的海蟑螂同時停下啃咬,
齊刷刷地轉過頭,無數(shù)點米粒大小、猩紅的復眼,死死鎖定了這個闖進來的不速之客!
一股冰冷、粘稠、充滿惡意的氣息,像看不見的臟水,從骨螺冢深處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