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臭擺攤的!眼瞎了?!”一聲尖利刻薄的叫罵像淬毒的針,猛地扎破夜市沉悶的喧囂,
直直刺向我。我下意識抬頭,正對上林三那張妝容濃艷、寫滿惡意的臉。
她身邊簇擁著幾個流里流氣的跟班,其中一個壯碩的家伙,
故意用肩膀狠狠撞在我支攤子的小推車上。哐當!嘩啦!小推車猛地一歪,
上面碼放整齊的一次性碗筷、調(diào)料瓶稀里嘩啦摔了一地。我猝不及防,下意識伸手想去扶,
指尖卻被滾燙的鐵板邊緣狠狠燙了一下,火辣辣的疼瞬間竄上神經(jīng)?!鞍?!”我痛呼出聲,
猛地縮回手,看著瞬間紅腫起來的指尖,一股怒火混雜著委屈直沖頭頂。“喲,還知道疼???
”林三抱著胳膊,踩著至少十厘米的高跟鞋,居高臨下地睨著我,嘴角掛著毫不掩飾的譏誚,
“瞧瞧你這臟攤子,油都淌成河了!惡心死了!賣的都是些什么垃圾?地溝油泡的耗子肉吧?
吃了不怕腸穿肚爛?”她的聲音又尖又響,像破鑼,瞬間吸引了周圍不少食客和攤主的目光。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試圖用更深的疼痛壓住那股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憤怒。
不能沖動,蘇一。忍下去,只剩最后一會了。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低下頭,
聲音因為壓抑而微微發(fā)顫:“林小姐,我的食材都是正規(guī)渠道進的,很干凈。您要是不喜歡,
可以…可以去別家看看?!?卑微的詞語像砂礫一樣磨著我的喉嚨,屈辱感幾乎讓我窒息。
“干凈?哈!”林三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夸張地捂著嘴,
引得她身邊那幾個跟班也跟著哄笑起來?!熬湍氵@副窮酸樣,碰過的東西都帶著晦氣!
還干凈?”她往前一步,尖細的鞋跟“噠”地一聲踩在我剛掉在地上的一個塑料碗上,
瞬間將它碾得粉碎。“污染環(huán)境!影響市容!臭水溝里的老鼠都比你強!
”她刻薄的話語如同淬毒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我早已疲憊不堪的神經(jīng)上。
周圍的議論聲嗡嗡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看熱鬧意味。有人舉起了手機,
鏡頭無聲地對準了我狼狽的臉和被撞得一片狼藉的小攤。我感覺到那些目光,
像無數(shù)根芒刺扎在背上。我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一絲鐵銹般的血腥味,
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鏡頭。忍下去,蘇一,為了最后一刻。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羞辱漩渦里,
一個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了我的視野。趙二。那個昨天還在電話里對我噓寒問暖,
說心疼我辛苦,說等我“體驗”結(jié)束就帶我吃大餐的男朋友,趙二。
他穿著一身明顯新置辦的潮牌,頭發(fā)精心打理過,臉上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瀟灑不羈。
他顯然也看到了這場沖突,腳步頓了一下,
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地面和被林三跟班圍在中間、滿身油污狼狽不堪的我,
眼神里沒有半分熟悉的關切,只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漠和……嫌惡?我的心猛地一沉,
像是墜入了冰窖。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攫住了我?!摆w二哥哥!
”林三的聲音瞬間切換了頻道,從剛才的尖酸刻薄變成了甜膩得能拉絲的撒嬌。
她像只花蝴蝶一樣撲過去,一把挽住趙二的胳膊,身體幾乎貼在他身上,委屈地撅著嘴,
伸手指向我:“你看這個臭擺攤的!她弄臟了我的新鞋!還兇我!好可怕哦!
”趙二的身體在林三貼上來的瞬間似乎僵硬了一瞬,但隨即,他臉上立刻堆起了迎合的笑容,
甚至帶著點諂媚。他安撫地拍了拍林三的手背,目光轉(zhuǎn)向我時,那份僅存的僵硬徹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急于撇清的冰冷和決絕。他清了清嗓子,在所有人的注視下,
猛地抬手指向我,聲音洪亮而清晰,帶著一種急于宣示立場的急切,
回蕩在嘈雜的夜市上空:“大家看清楚!”他環(huán)視一圈看熱鬧的人群,最后目光釘在我身上,
充滿了鄙夷,“我跟這個窮酸擺地攤的,早就分手了!一刀兩斷!是她自己死纏爛打,
像個狗皮膏藥一樣甩都甩不掉!別以為跟我有過一段,就能賴上我!
”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渣的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死纏爛打?甩都甩不掉?
巨大的荒謬感和被背叛的冰冷刺痛瞬間席卷全身,讓我?guī)缀跽玖⒉环€(wěn)。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看著這個曾經(jīng)說會保護我、愛我一輩子的男人,此刻為了討好另一個女人,
當眾將我踩進泥里?!摆w二……”我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帶著我自己都陌生的虛弱和顫抖,“你…你說什么?” 我多么希望是我聽錯了,
是這油煙熏壞了我的耳朵?!拔艺f什么你聽不明白嗎?”趙二像是被我這一聲呼喚激怒了,
或者說,他急于在林三面前表現(xiàn)得更徹底。他猛地向前一步,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鄙夷和惡毒,
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地刺穿空氣:“蘇一!我以前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這種貨色!
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滿身油污,一身窮酸臭!像陰溝里爬出來的老鼠!
你連林三的一根頭發(fā)絲都比不上!”他喘了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來羞辱我,
目光掃過我簡陋的小攤,如同看著一堆垃圾:“你就只配一輩子在這種臭水溝里打滾!
賣你的地溝油爛肉!別出現(xiàn)在我面前惡心人!”死寂。周圍嗡嗡的議論聲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屏息看著這出鬧劇。那些舉著的手機鏡頭,此刻像無數(shù)冰冷的槍口,
對準了我千瘡百孔的心臟?!奥犚姏]有,趙二哥哥說得太對了!”林三得意洋洋地揚起下巴,
像只斗勝的公雞,依偎在趙二身邊,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施虐的快感,“這種下賤人,
就該待在臭水溝里發(fā)爛發(fā)臭!”趙二似乎被林三的附和鼓舞了,或者說,
他覺得剛才的言語羞辱還不夠表明他的“忠心”。他需要更實質(zhì)性的投名狀。
他猛地甩開林三的手,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大步跨到我的小攤前,
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猙獰的狠厲?!斑€看?!”他低吼一聲,抬腳,
狠狠地踹向小推車最脆弱的一角!哐——當啷啷——!巨大的聲響炸開!
本就被撞得歪斜的小推車,在他這一記蓄滿惡意的重踹下,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側(cè)翻在地!
鐵板、烤串、調(diào)料罐、塑料碗……所有我賴以維生、辛苦準備了一晚上的東西,
瞬間天女散花般飛濺出去!滾燙的油污潑灑開來,濺在我裸露的小腿上,燙得我渾身一顫。
烤得半焦的肉串、青菜散落一地,沾滿了灰塵和油污,像一堆真正的垃圾。
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濃烈的焦糊和油脂混合的、令人作嘔的氣味。我僵在原地,
眼睜睜看著自己最后一點微薄的生計被徹底摧毀。不是意外,
是蓄意的、帶著極致侮辱的摧毀。小腿上被熱油燙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卻遠不及心口那被撕裂般的劇痛。世界仿佛在這一刻失去了聲音,
只剩下趙二那扭曲而亢奮的臉,和林三刺耳的尖笑聲在我眼前晃動?!昂?!踹得好!
”林三拍著手,興奮得臉頰泛紅,像是欣賞了一場精彩的表演。她踩著高跟鞋,
嗒嗒嗒地走到我面前,
目光落在她被趙二踩碎的那個塑料碗碎片旁——那里有一小片濺開的深色醬料,
正好落在她嶄新的、鑲著水鉆的鞋尖上,留下一個刺眼的污點。她嫌惡地皺起眉,
伸出那根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傲慢地點了點自己鞋尖上的污漬,然后,
抬起了她那張寫滿惡毒的臉,用一種施舍般卻又帶著極致侮辱的語氣,
清晰地對我說:“你弄臟了我的鞋。跪下?!彼D了頓,欣賞著我瞬間慘白的臉色,
嘴角勾起殘忍的弧度,“跪下,用你的袖子,給我擦干凈。
擦不干凈……”她環(huán)視了一下周圍噤若寒蟬的人群,目光最后落在那些對著我的手機鏡頭上,
惡意滿滿地補充道,“你今晚就別想走出這個夜市!”嗡——!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跪下?
擦鞋?當眾?周圍的空氣徹底凝固了。那些舉著手機的人,臉上不再是單純的看熱鬧,
更多了一種獵奇的興奮和殘忍的期待。有人甚至小聲嘀咕:“快拍快拍!這集抖音必火!
” “下跪擦鞋?嘖,真夠勁爆!” “活該,惹誰不好惹林三……”趙二站在林三身后,
臉上沒有任何阻止的意思,反而帶著一種急于看戲的催促和一絲扭曲的快意。
他為了討好林三,或者說為了徹底踐踏我來證明他攀附的價值,竟也跟著幫腔,
聲音冰冷而充滿威脅:“聽見沒有?趕緊跪下給林小姐擦干凈!不然,
我讓你以后在整個夜市都混不下去!見你一次砸你一次!” 他話語里的狠戾,
徹底斬斷了我對他最后一絲可笑的幻想。雙重壓力如同兩座大山,轟然壓在我的脊梁上。
林三趾高氣揚的逼迫,趙二冷酷無情的威脅,
周圍無數(shù)雙眼睛和冰冷的鏡頭……像一張巨大的、密不透風的網(wǎng),將我死死困在中央。屈辱。
無邊無際的屈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牙齒死死咬住下唇,
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卻壓不住那股幾乎要將我撕裂的羞憤和絕望。不是為了這幾串肉,
不是為了這個破攤子,是為了僅存的那一點點,
在無數(shù)次忍耐中幾乎被磨滅殆盡的、作為人的尊嚴。
我死死地盯著林三鞋尖上那一點刺目的污漬,又緩緩抬起眼,
掃過趙二那張寫滿無情和諂媚的臉,最后掠過周圍那些閃爍著興奮光芒的眼睛和冰冷的鏡頭。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無數(shù)倍。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而煎熬。
為了熬過眼前這煉獄般的幾分鐘!我不能在這里功虧一簣!
父親嚴厲的告誡在耳邊回響:“體驗,就要體驗徹底。無論發(fā)生什么,
堅持到最后一天最后一刻!”一股巨大的、帶著自毀傾向的悲憤沖上頭頂,
壓垮了我最后一絲抵抗的力氣。在無數(shù)道目光和鏡頭的聚焦下,
在趙二冷漠的注視和林三得意的獰笑中,我僵硬地、極其緩慢地彎曲了膝蓋。
粗糙、沾滿油污的柏油路面,冰冷地硌著我的膝蓋。
我甚至能感覺到小石子嵌入皮肉的細微刺痛。我垂著頭,散亂的頭發(fā)遮住了我的臉,
也遮住了我眼中洶涌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恨意和淚水。世界在我眼前模糊、旋轉(zhuǎn),
只剩下那雙鑲著水鉆的、沾著污漬的鞋尖,像兩座恥辱的墓碑,矗立在我面前。
我伸出顫抖的手,用身上這件已經(jīng)臟得看不出顏色的廉價T恤袖子,一點點,極其緩慢地,
去擦拭林三鞋尖上那點微不足道的污漬。動作機械而麻木。周圍死寂一片,
只有手機快門輕微的“咔嚓”聲此起彼伏,像毒蛇吐信。
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也能聽到血液沖上頭頂?shù)霓Z鳴。
就在我的袖子即將觸碰到那點污漬的瞬間——嗡…嗡…嗡…口袋里,
那個屏幕早已碎裂、邊緣磨損嚴重的舊手機,突然劇烈地震動起來!
一股微弱卻無法忽視的電流感,瞬間穿透衣料,刺入我麻木的身體!午夜十二點!
幾乎是本能地,我猛地停下了擦拭的動作,身體僵硬在原地。一股冰冷的氣息,
倏地從腳底竄遍全身,瞬間凍結(jié)了所有的屈辱、悲傷和絕望。
林三不滿的尖叫聲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干什么?停下干嘛!繼續(xù)擦!沒擦干凈呢!
”趙二不耐煩的呵斥緊隨其后:“聾了嗎?讓你擦就快點擦!”但他們的聲音,
此刻聽在我耳中,卻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遙遠。
所有的喧囂、所有的惡意、所有的鏡頭,仿佛都在這一刻被強行推遠、虛化。
我無視了林三伸到我面前幾乎要戳到我臉上的鞋尖,無視了趙二那張扭曲的臉,
無視了周圍所有的噪音。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向內(nèi)收縮,聚焦在口袋里那個震動的源頭。
在周圍一片催促、嘲笑和快門聲中,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將那只沾滿油污和灰塵的手,
伸進了口袋。指尖觸碰到冰冷、粗糙的手機外殼。拿出來。
屏幕碎裂的紋路在夜市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猙獰。此刻,屏幕正中央,
赫然跳動著一條來自未知號碼的信息。簡潔,冰冷,
卻帶著一種足以打敗一切的力量:「考驗結(jié)束,恭喜您,蘇一小姐。限制解除?!?/p>
短短十二個字。像一道無聲的驚雷,在死寂的內(nèi)心荒原上轟然炸響!恭喜您,蘇一小姐。
蘇一小姐。不再是“蘇一”,那個卑微的、可以被隨意踐踏的夜市小販。是“蘇一小姐”。
限制解除。所有的束縛,所有的忍耐,所有的偽裝……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量,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驟然噴發(fā),
瞬間沖垮了那層名為“忍耐”的脆弱外殼!冰冷的巖漿取代了滾燙的血液,
在四肢百骸里奔涌咆哮!
那積壓了整整三年、被最后一晚極致羞辱徹底點燃的滔天恨意和怒火,
終于掙脫了所有的桎梏!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咔嚓聲、夜市渾濁的空氣、滿地狼藉的油污和食物殘渣——都變成了模糊而遙遠的背景噪音。
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散亂的發(fā)絲黏在汗?jié)竦念~角,但我沒有去拂開。我的目光,
像兩道淬煉了千年寒冰的利刃,穿透凌亂的發(fā)絲,越過眼前那張牙舞爪的林三,
精準地、死死地釘在了趙二的臉上!不再是委屈,不再是悲傷,不再是祈求。是徹骨的冰寒!
是焚天的恨意!是毀滅一切的決絕!趙二被我驟然轉(zhuǎn)變的眼神看得渾身一僵,
臉上那副急于表現(xiàn)的兇狠和得意瞬間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本能的、被頂級掠食者鎖定的驚懼。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小半步,
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在我那冰冷得如同深淵的目光下,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林三也被我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一愣,隨即更加惱羞成怒:“看什么看!下賤東西!
還不快……”她伸手想推搡我。就在她指尖即將碰到我肩膀的剎那——我動了。沒有理會她,
甚至沒有再多看她一眼。我的動作流暢而決絕,帶著一種拋棄垃圾般的漠然。
抓住系在腰間的、那條沾滿油污、浸透汗水、象征著這三年所有卑微和屈辱的骯臟圍裙帶子,
用力一扯!啪嗒。廉價的塑料卡扣應聲而斷。我雙手抓住圍裙的兩邊,沒有絲毫猶豫,
像扔掉一塊令人作嘔的抹布,猛地將它從身上扯下,狠狠摔在地上!
沾滿油污的圍裙落在滿是食物殘渣和油污的骯臟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濺起幾點細小的油星。這個動作,如同一個無聲的宣言,一個徹底的割裂!
我不再是那個可以被隨意羞辱、被逼下跪、被踐踏尊嚴的夜市小販蘇一!
林三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尖叫一聲,趙二也徹底愣住了,
臉上寫滿了錯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心慌。我站直了身體。脊梁挺得筆直,如同出鞘的利劍。
沾滿油污的廉價T恤和褲子依舊裹在身上,但周身散發(fā)出的氣場,卻已截然不同。冰冷,
銳利,帶著一種睥睨一切的漠然。我最后看了一眼趙二,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個死人,
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然后,我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
背對著那片狼藉、背對著那兩個丑態(tài)百出的男女、背對著所有舉著手機的看客,邁開了腳步。
腳步沉穩(wěn),沒有絲毫遲疑,踏過滿地的油污和殘渣,
走向夜市更深處的、燈光照不到的陰影邊緣?!罢咀?!你給我站??!臭婊子!你裝什么裝!
”林三氣急敗壞的尖叫聲在身后響起,帶著歇斯底里的瘋狂?!皵r住她!媽的,敢甩臉子?!
”趙二也回過神來,惱羞成怒地吼道,似乎想沖上來。但我充耳不聞。我的世界里,
只剩下口袋里那個冰冷的舊手機。走到陰影邊緣,我停下腳步。四周的光線更暗了,
只有遠處夜市入口的霓虹燈牌投來一點模糊的光暈。我掏出那個屏幕碎裂的舊手機,
冰冷的觸感讓我沸騰的血液稍稍沉淀,只剩下更加純粹的、冰冷的殺意。
屏幕微弱的光映亮了我沾著油污的下巴和緊抿的嘴唇。
我熟練地按下了一個早已刻在靈魂深處的、從未在“體驗”期間撥出過的號碼。
嘟…嘟…只響了兩聲,電話便被接通了。那邊沒有任何聲音,
只有一片沉靜的、等待指令的空白。我將手機貼近耳邊,嘴唇開合,
吐出的話語沒有一絲溫度,冰冷、清晰、如同來自地獄深淵的審判之音,
每一個字都帶著凜冽的寒風:“是我,蘇一?!倍虝旱耐nD,讓對方確認這絕非玩笑。
“來接我。”然后,沒有絲毫拖泥帶水,下達了第一個,
也是最核心的指令:“立刻凍結(jié)與林氏企業(yè)、趙氏企業(yè)有關聯(lián)的所有銀行賬戶。
”冰冷的字句如同手術刀般精準落下:“叫停蘇氏集團與他們正在進行的所有合作項目。
”最后,是足以將他們徹底碾碎的致命一擊:“我要他們兩家所有的財務漏洞和違法證據(jù)。
天亮之前,” 我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絕對意志,“放到我桌上?!彪娫捘穷^,
依舊是絕對的沉靜。但我知道,這道冰冷的指令,已經(jīng)如同出膛的子彈,射向了目標。
平靜之下,是即將掀起的滔天巨浪。“是,大小姐。
”一個低沉、恭敬、毫無波瀾的男聲終于傳來,簡潔地回應,隨即電話掛斷。
嘟…嘟…嘟…忙音響起。我放下手機,依舊背對著那片喧囂的、令人作嘔的鬧劇現(xiàn)場,
將它重新塞回口袋。就在這時——嗤——!兩道雪白刺目的光束,如同撕裂夜幕的閃電,
驟然從夜市入口的方向穿透渾濁的空氣和迷離的霓虹,精準地投射過來!光芒強烈、霸道,
瞬間驅(qū)散了周圍的昏暗,將我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骯臟的地面上,拉得長長的。
一輛龐大、厚重、線條冷硬如裝甲堡壘的黑色轎車,如同蟄伏的巨獸,
無聲無息地滑停在夜市入口的陰影處。車身在微弱的光線下反射著幽暗的光澤,
低調(diào)卻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那車頭的標志,即使隔著這么遠,在強光的映襯下,
也足以讓識貨的人瞳孔驟縮。車門并未打開。但我能感覺到,車內(nèi)的人,已經(jīng)接收到了指令。
我最后看了一眼腳下這片浸透了我三年汗水、淚水和今晚極致屈辱的骯臟土地,然后,
迎著那兩道刺破黑暗的、象征著我真正世界的冰冷車燈光芒,邁開了腳步。步履沉穩(wěn),
脊梁挺直,孤傲的身影在強光下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身后,
是林三依舊不依不饒的尖聲叫罵:“跑?你跑得了嗎?賤人!明天我就讓你在這片混不下去!
你等著!” 還有趙二帶著明顯色厲內(nèi)荏的吼聲:“裝神弄鬼!開個破車了不起?
誰知道是不是租的!蘇一!你給我回來道歉!”他們的叫囂,如同瀕死蚊蠅的嗡鳴,
被遠遠拋在身后,顯得如此可笑而渺小。他們還在那里,對著我的背影,
對著那輛突然出現(xiàn)的、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黑色巨獸,瘋狂地叫囂著,嘲笑著,渾然不覺。
我站在一個獨立的玻璃展柜前,目光平靜地落在一枚胸針上。
鉑金底座上鑲嵌著整排的祖母綠,切割完美,色澤濃郁得如同深潭,
中心簇擁著一顆水滴形的、純凈無瑕的哥倫比亞祖母綠主石,在精心設計的射燈下,
流淌著幽深而尊貴的綠光。它叫“深淵之眼”,價格標簽上那一長串令人窒息的零,
足以買下幾十個夜市里所有的小攤販?!疤K小姐,您眼光真是獨到。
”穿著剪裁完美黑色套裙的柜姐A,臉上是無可挑剔的、近乎虔誠的微笑,微微躬身,
聲音輕柔得像怕驚擾了空氣,“‘深淵之眼’是我們本季唯一的高定孤品,
由大師耗時兩年手工打造,與您的氣質(zhì)……簡直是絕配?!彼髦┌资痔椎氖?,
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防彈玻璃罩。我伸出手指,指尖在燈光下顯得干凈、修長,
沒有一絲夜市油煙留下的痕跡。昨晚被燙傷的地方,早已被頂級的藥膏修復如初。
我的指尖并未真正觸碰那冰涼的寶石,只是在它上方一寸處懸停,
感受著它散發(fā)出的、內(nèi)斂卻磅礴的力量。三年油污汗水里浸泡出來的薄繭似乎還在,
但此刻包裹著這雙手的,是來自意大利匠人手工縫制的真絲手套,觸感柔滑如第二層肌膚。
身上這件看似簡約的銀灰色長裙,是某個只服務于頂級客戶的獨立設計師工作室的閉門作品,
流暢的線條貼合著身體的每一寸曲線,
低調(diào)的啞光面料在行走間卻會折射出銀河般細碎的微光。頸間一條極細的鉑金項鏈,
墜著一顆小小的、卻切割完美的白鉆,這是今早出門前,顧十親自送來的“回歸禮”,
他說:“大小姐,物歸原主?!?它曾是我母親的心愛之物?!鞍饋?。
”我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平靜地如同在吩咐打包一份早餐。
柜姐A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難以抑制的驚喜光芒,臉上職業(yè)性的笑容瞬間變得無比真摯:“是!
蘇小姐!馬上為您處理!”她幾乎是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合上玻璃罩,
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易碎的珍寶。旁邊另外兩位柜姐B和C立刻無聲地靠攏,一人負責記錄,
一人負責聯(lián)絡庫房準備最高規(guī)格的包裝禮盒,訓練有素得像一支精密的儀仗隊。就在這時,
一道尖銳得如同指甲刮過玻璃的聲音,猝不及防地撕裂了這片寧靜尊貴的空氣?!皢?!
看看這是誰呀?我沒眼花吧?”這聲音……像淬毒的冰錐,瞬間刺破了香氛織就的寧靜。
我甚至不用回頭,那股廉價香水混合著刻薄的氣息,隔著幾米遠就撲面而來。林三。
還有……趙二。我緩緩收回懸在胸針上方的手,姿態(tài)沒有絲毫被打擾的倉促。
透過光潔如鏡的玻璃展柜,清晰地映出了入口處那兩個身影。
林三穿著一身顏色極其扎眼的玫紅色緊身裙,勾勒出過分刻意的曲線,
脖子上掛著一條粗得有些俗氣的金色鏈子,吊著一個碩大的、水頭渾濁的翡翠吊墜。
她一手挎著一個印滿巨大Logo的當季新款包,另一只手正緊緊挽著趙二的胳膊,
半個身子幾乎都掛在他身上。而趙二,身上那套所謂的“潮牌”比昨晚夜市那套更浮夸了些,
頭發(fā)用發(fā)膠抓得一絲不茍,臉上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瀟灑”,
但眉宇間卻掩藏不住一絲揮之不去的陰郁和……疲憊?
他手里還提著一個印著另一家奢侈品Logo的購物袋,顯然是剛給林三買完東西。
他們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死死地盯在我身上。震驚、錯愕、難以置信……最后,
迅速被一種根深蒂固的、名為“她不可能”的鄙夷所覆蓋?!肮?!蘇一?
”林三踩著那雙恨天高,噠噠噠地快步走近,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驚天大秘密,
聲音因為亢奮和惡意而拔得更高,幾乎要掀翻屋頂?shù)纳錈?,“真是你?!你怎么混進來的?
”她那雙描畫得過分濃艷的眼睛,像掃描儀一樣,上下下、極其無禮地打量著我,
從發(fā)絲到鞋尖,充滿了審視和挑剔。“嘖嘖嘖,”她搖著頭,臉上的譏諷濃得化不開,
“行頭不錯嘛!租一天多少錢?。窟€是說……”她拖長了調(diào)子,
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我身后幾步外、如同影子般沉默佇立的兩位黑衣保鏢,
語氣陡然變得極其下流,“找到新‘金主’了?伺候得挺到位啊?
一晚上能賺夠這身行頭的租金嗎?”她咯咯地笑起來,聲音刺耳,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毒。
趙二被林三拽著,也走到了近前。他的目光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同樣死死地鎖在我身上。那眼神極其復雜,像打翻了的顏料盤。有一瞬間,
我甚至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連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覺的驚艷和恍惚——這身裝扮,
這張洗凈鉛華后更顯清麗絕倫的臉,與昨夜夜市里那個滿身油污、被他肆意踐踏的形象,
形成了天淵之別。然而,這絲驚艷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
瞬間就被更猛烈、更扭曲的火焰吞噬了!那火焰叫嫉妒!叫不甘!叫無法接受!他無法接受!
無法接受那個被他像垃圾一樣拋棄、認定只配在臭水溝里打滾的“前女友”,
竟然能出現(xiàn)在這種他都需要掂量再三才敢踏入的地方!
而且是以這樣一種……光彩奪目、貴氣逼人的姿態(tài)!
這簡直是對他選擇林三、對他人生的徹底否定和羞辱!“蘇一!
”趙二猛地掙脫了林三的胳膊,上前一步,幾乎要越過安全距離,
他的臉因為激動和憤怒而微微漲紅,聲音帶著一種壓抑的嘶啞,“別他媽裝了!
”他的目光兇狠地掃過我身上的裙子、頸間的項鏈,
最后落在我身后柜姐正在小心翼翼包裝的“深淵之眼”禮盒上?!澳氵@身衣服,租的吧?
還是偷的?”他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虛張聲勢的指控,
“這種地方也是你能來的?保安!保安呢!”他左右張望,試圖尋找商場管理人員,
“這里有人混進來!穿假貨!快把她轟出去!報警抓她!”他的聲音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
顯得格外刺耳和可笑。林三立刻像打了雞血一樣幫腔,她指著我的鼻子,
尖利的聲音如同毒針噴射:“對!趙二說得對!賤人就是賤人!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
骨子里就是下賤胚子!渾身一股窮酸味,噴多少香水都蓋不住!”她往前又湊近一步,
鮮紅的嘴唇幾乎要碰到我的臉,惡毒地詛咒著,“小心點!別以為傍上老頭就一步登天了!
等人家玩膩了,遲早把你扒光了扔回臭水溝里去!到時候我看你還怎么裝!
”他們的污言穢語如同骯臟的泥點,試圖潑灑在這片潔凈的空間里。
柜姐A、B、C臉上的職業(yè)微笑早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厭惡,
目光像刀子一樣刮向林三和趙二,身體下意識地微微擋在我側(cè)前方。
我甚至沒有轉(zhuǎn)動一下眼珠,目光依舊平靜地落在玻璃柜中另一件展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