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周，林書雪和周遠一起參觀了奧賽博物館、蓬皮杜中心和幾個小型畫廊。
周遠對當代藝術的見解獨到，講解方式生動有趣，和沈墨那種學術性的深入分析完全不同。
林書雪發(fā)現自己開始期待這些藝術約會，她堅持認為這只是為了學業(yè)。
一個雨天的下午，他們在瑪黑區(qū)的一家小畫廊避雨。
展覽主題是“記憶與遺忘”，一組攝影作品特別吸引了林書雪的注意，模糊的人影站在各種門廊前，仿佛在猶豫是否要進入。
“這讓我想起一個理論。”
林書雪不自覺地開口，“關于記憶如何塑造我們的身份認同?！?/p>
“本雅明？”
周遠猜測。
“你怎么知道？”
林書雪驚訝地看著他。
周遠笑了笑：“猜的，沈參贊似乎也很喜歡本雅明，他寫過一篇關于藝術復制的文章引用很多。”
沈墨的名字像一塊石頭落入平靜的水面。
林書雪沉默下來，假裝對另一幅作品產生興趣。
“對不起！”
周遠敏銳地察覺到她的不適，“我是不是不該提起他？”
“沒關系?！?/p>
林書雪勉強笑了笑，“只是...都過去了?！?/p>
周遠猶豫了一下：“你們...之間...？”
“曾經認識?！?/p>
林書雪簡短地回答，然后迅速轉移話題，“雨小了，我們走吧！”
走出畫廊，周遠突然說：“沈墨去非洲了?！?/p>
林書雪的腳步頓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爸說的?！?/p>
周遠撐開傘，為林書雪擋住細雨，“他被臨時調去處理一個緊急項目，好像是關于文化遺產保護的?！?/p>
林書雪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么。
沈墨真的接受了那個調派，也許這正是他想要的......遠離她，遠離那段復雜的關系。
“其實...”
周遠似乎在斟酌詞句，“沈墨在非洲有一段...特別的經歷。五年前，他在那里救過一個當地青年，自己卻受了傷?！?/p>
他指了指自己的左眉，“這里留下一道疤。”
林書雪猛地抬頭。
沈墨左眉上的疤痕，他從未解釋過來歷。
原來是在非洲救人留下的？
“那個青年后來怎么樣了？”
她不自覺地追問。
“成了他的助手，后來還去了中國留學?！?/p>
周遠笑了笑，“我爸常說，這是沈墨外交生涯中最不像外交官的行為，冒險救一個素不相識的當地人。”
林書雪想起沈墨曾經說過：“外交工作也有它的意義，只是...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初更勇敢一點，現在的生活會是什么樣子。”
也許，他指的不僅是職業(yè)選擇，還有生活中的種種決定？
“你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她輕聲問。
周遠看著她，眼神突然變得認真：“因為我覺得你應該知道，沈墨不是表面看起來那么冷靜理性的人，他有他的勇氣和...軟弱。”
雨又下大了，打在傘上的聲音像某種密碼。
林書雪突然意識到，周遠對沈墨的了解遠比他表現出來的要多。
他們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
為什么一個剛認識的陌生人會知道這么多關于沈墨的事？
但這些疑問她沒有問出口。
有些謎題，也許暫時沒有答案更好。
“謝謝你的雨傘?！?/p>
走到地鐵口時，林書雪說，“下周的展覽我自己去吧，你肯定會很忙的?！?/p>
“書雪，其實...其實......我......”
周遠似乎想說什么——
他停頓了好久，卻始終沒有把心底要說的話，表達出來。
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吧，有需要隨時聯系我?！?/p>
......
分別后，林書雪在地鐵上一直想著周遠的話。
沈墨救人的故事讓她看到了他不為人知的一面——那個愿意冒險的、有血有肉的沈墨，而不是永遠冷靜自持的外交官。
回到宿舍，她鬼使神差地打開電腦，搜索沈墨的名字和非洲。
經過多次嘗試，她終于在一篇舊新聞中找到了線索：五年前，某非洲國家發(fā)生政變，中國使館協(xié)助撤離僑民時，一名外交官冒險救出被困的當地博物館工作人員...
報道沒有提到沈墨的名字，但時間地點吻合。
林書雪放大地圖上的照片，模糊的背景里似乎有一個高挑的身影，左額處有深色痕跡——可能是血跡，也可能是陰影。
她關上電腦，走到窗前。
巴黎的夜空罕見地晴朗，幾顆星星隱約可見。
沈墨現在在非洲的哪個角落？
他是否也曾這樣仰望星空，想起過她？
手機突然震動，是周遠發(fā)來的消息：“忘了告訴你，下個月盧浮宮有個中國文物特展，需要懂中法雙語的志愿者，你有興趣嗎？”
林書雪看著這條信息，想起第一次見到沈墨就是在類似的場合。
命運似乎畫了一個圓，又回到了起點。
林書雪回過神來，輕輕呼出一口氣，在屏幕上敲下回復：“嗯，有興趣，謝謝你的推薦?！?/p>
發(fā)送前，她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你，你和沈墨，真的很像?！?/p>
周遠的回復很快到來：“在某些方面，也許。但在重要的方面，我們完全不同?！?/p>
林書雪盯著這句話看了許久。
周遠知道沈墨，這并不奇怪，巴黎的藝術圈就這么大，中國留學生更是彼此都有耳聞。
但這句話的語氣，似乎暗示著更深層次的了解。
發(fā)完那條消息，林書雪有些后悔。
......
她與周遠不過是在機場見過一次，一同坐同一班飛機，來到了巴黎。
同樣的中國留學生，她和他幾乎連朋友都算不上。
她甚至在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差點叫出沈墨的名字，同樣輪廓分明的側臉，同樣好看的一雙眼睛。
但周遠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開朗氣質，與沈墨內斂的性格完全不同。
周遠總是會用熾熱的目光盯著她，等著她的答案。
不像沈墨總是回避著她的熱情，逃避著她想要的一切答案。
她總覺得記憶里似乎有過周遠的存在，可就是想不起，到底在什么時候，什么地點曾見過他。
林書雪沒有問過周遠，她覺得這樣的問題有些無稽之談！
有些答案，需要她自己慢慢發(fā)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