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guān)的風(fēng)像刀子。我舔舔開裂的嘴唇,嘗到血和沙子的味道。
親兵捧著木匣進來時,我正在磨那把薄刃短刀。刀刃映出我眼角結(jié)了痂的傷——三天前那場遭遇戰(zhàn),箭矢擦過眉骨,差點廢了這只眼睛。
"京城來的。"親兵放下匣子就退出去,靴底沾著未化的雪。
匣子里躺著只木雕小馬。馬尾缺了一角,像是被誰用力掰斷過。我翻過來看馬肚子,底下刻著歪歪扭扭的"棠"字,新刻的痕跡蓋在舊疤上。
帳外突然傳來號角聲。我抓起頭盔沖出去,木雕小馬滑進鎧甲夾層,貼著心口發(fā)燙。
敵軍這次來了黑壓壓一片。我揮劍時,木馬硌得肋骨生疼。有支箭射穿護臂,血順著鐵甲紋路往下淌,滴在雪地上像紅梅。
"將軍!"副將指著遠處山隘,"有埋伏!"
我咬碎嘴里含著的梅子核。甜腥味漫開的瞬間,想起明棠總說這個能止疼。短刀劃過敵人喉嚨時,血噴在雪地上,和那天她指尖滴在曇花根上的顏色一模一樣。
我們勝了。軍醫(yī)縫傷口時,我摸出木雕小馬對著火光看。馬尾斷裂處露出新鮮的木茬,像是被人摩挲過很多次。
陛下的信深夜送到?;鹌嵊∈呛L募y,拆開時掉出幾片干花瓣。
"海棠宮已建成。"信紙上的字跡工整得刺眼,"愛卿可還記得答應(yīng)過朕什么?"
我盯著最后那個朱砂點,像凝固的血珠。副將送來的戰(zhàn)報還攤在桌上,最上面那頁寫著"殲敵三千"。
親兵端來湯藥。我潑了一半在炭盆里,蒸汽騰起來模糊了帳頂。木雕小馬突然滾落在地,從馬尾斷口處掉出張字條。
"馬兒跑得快。"是明棠的字跡,比刻在馬腹上的工整些,"帶上我的眼睛去看邊關(guān)的雪。"
字條背面有淡淡的口脂印。我鬼使神神差地舔了一下,嘗到茉莉混著蜜糖的味道。
第二天拔營前,我去了傷兵帳。有個小兵快不行了,手里攥著半塊繡帕。我蹲下時,他突然抓住我護腕:"將軍...替我看...桃花..."
他咽氣時帕子掉在地上。我撿起來,上面繡著歪歪扭扭的并蒂蓮,針腳和明棠繡的平安符一樣丑。
雪又下了起來。我?guī)еJ部隊突襲敵營,每道傷口都在寒風(fēng)里發(fā)燙。短刀刺穿敵軍統(tǒng)領(lǐng)胸口時,他瞪大眼睛看著我染血的鎧甲:"瘋子..."
我抹了把臉上的血。護心鏡映出我猙獰的笑,眼角結(jié)了痂的痣像粒黑沙。
戰(zhàn)報寫滿三頁紙。我在末尾按手印時,血漬蓋住了"裴"字的最后一筆。陛下回信很快,這次附了朵金箔海棠:"朕的皇后說,要等你回來才肯移宮。"
夜里我燒了那朵金海棠?;鸸庹找婃z甲內(nèi)側(cè)的玉鐲,裂紋里嵌著敵人的血。木雕小馬擺在枕邊,缺了的馬尾對著帳門方向,像是隨時要跑回京城。
親兵送來新到的家書。父親的字比往日更潦草:"丞相病重。欽天監(jiān)正昨夜暴斃,死前抓爛了自己眼睛。"
我拆信時割破了手指。血滴在"鳳命難違"四個字上,慢慢暈成海棠的形狀。帳外北風(fēng)呼嘯,像是誰在哭。
晨起練兵時,我發(fā)現(xiàn)木雕小馬不見了。親兵跪在地上發(fā)抖:"昨夜...野貓叼走了..."
我折斷了他的弓。轉(zhuǎn)身時聽見自己骨頭咔咔響,和當(dāng)年蕭丞相按著我頭時一樣的聲音。
全軍休整那日,我獨自去了崖邊。下面是敵軍的尸坑,禿鷲盤旋得像片黑云。我從懷里掏出那顆小牙齒,對著太陽看了很久,突然笑了。
"看見了嗎?"我對著虛空說,"這是邊關(guān)的雪。"
牙齒劃破掌心。血滴在懸崖下的尸堆上,很快被風(fēng)雪掩蓋。回營時路過一片枯林,每棵樹干都刻著"棠"字,刀痕新鮮。
陛下又來信了。這次只有五個字:"海棠花開好了。"
我盯著信紙看了整夜。天亮?xí)r短刀在案幾上刻出深深一道,正好把"好"字劈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