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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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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陳鴻聲是鳴鶴堂班主,娶了業(yè)內(nèi)女強人柳月眉當繼室。 柳月眉進門時對我噓寒問暖,

十年后她生下弟弟陳子昂,我成了家里的透明人。 初中輟學,吃飯不能上桌,

我爸罵我:“學相聲?你也配?” 親舅舅被繼母逼出集團,

只有干爹關振山偷偷接濟我:“孩子,出去才能活?!?我在小劇場摸爬滾打,

終于攢下自己的“陌然軒”。 我爸卻突然召我回家,

把燙手山芋的公司法人章按在我手上:“你是長子,得背這個責。

” 我看著他身后春風得意的弟弟,第一次沒接那枚章:“陳老師,法人這玩意兒,

您還是留給親兒子吧?!钡?章 槐樹下等五花肉胡同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

樹皮糙得像我媽的手。她總抱著我,坐在樹下那塊磨得溜光的石墩子上,眼巴巴望著胡同口。

等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破自行車?!傍櫬曉摶貋砹??!眿屇钸吨?,

把我往懷里緊了緊。我聞著她身上那股子皂角味兒,混著點汗味兒。

車把上要是晃蕩著一條窄窄的五花肉,肥多瘦少,那就是我跟媽的好日子。

我爸陳鴻聲把車支好,拎下肉,媽眼睛會亮一下,嘴角彎起來,

那點亮光能暖和我們那個終年曬不進多少太陽、又小又暗的屋子好幾天。媽會趕緊接過肉,

麻利地鉆進小廚房。晚上,屋里就有肉香飄出來。爸會多喝兩口散白,話也多起來,逗逗我,

跟媽說兩句外面的事。雖然大部分時候,媽只是聽著,嗯嗯地應著。第2章 爐子沒了,

爸拜高枝后來,那點亮光就滅了。爸回來得越來越晚,有時候整宿整宿不見人影。偶爾回來,

也是滿身煙味酒氣,眉頭擰成個死疙瘩,像誰欠了他八百吊錢。家里能當點錢的東西,

一樣樣沒了。先是媽陪嫁的銅臉盆,后來是那臺老舊的收音機,

最后連爸自己那把心愛的三弦也不見了。要債的人開始上門,咣咣砸門。媽把我護在身后,

對著門外點頭哈腰,聲音低低的,

賠著不是:“再寬限幾天…鴻聲他…他快回來了…錢…錢會有的…”門縫里塞進來幾張紅紙,

是催債的單子。媽撿起來,手指頭捏得發(fā)白。我三歲那年冬天,冷得邪乎。風像刀子,

刮在臉上生疼。家里最后一個破鐵皮爐子,也被兩個兇神惡煞的男人抬走了。

屋里一下成了冰窖。媽把她唯一那件厚棉襖脫下來,把我裹得像個粽子,

自己就穿著件單薄的夾襖,凍得嘴唇發(fā)紫,牙齒咯咯打顫。她抱著我,縮在冰冷的土炕角。

就是那天,隔壁張大媽探頭探腦地進來,臉上表情怪怪的?!澳麐專彼曇魤旱玫偷偷?,

“跟你說個事…你可別急啊…”媽抬起凍得發(fā)青的臉看她。

“巷口老劉頭親眼瞅見的…鴻聲他…提著老大兩盒子點心,還有煙酒,奔…奔柳月眉家去了!

”媽抱著我的手猛地一僵。柳月眉?唱戲那塊兒,沒人不知道她。年紀不大,手腕硬,

人脈廣,是尊真神。爸去她家…拜門子?媽沒說話,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

順著冰冷的土墻,軟軟地滑坐到地上。眼神空得嚇人,直勾勾盯著地上那張催債的紅紙。

第3章 媽滑坐地上,爸帶走我那天之后,家里再沒消停過。爸一回來,媽就撲上去問,

聲音尖利:“陳鴻聲!你是不是攀上柳月眉那高枝兒了?你是不是不要我們娘倆了?

” 爸開始還辯解兩句,后來就煩了,吼回來:“你胡吣什么!人家柳老板是看得起我!

幫襯我懂不懂!”吵,沒完沒了地吵。摔東西,媽撕心裂肺地哭喊,爸越來越不耐煩地吼。

破碗碎在地上,暖瓶膽炸裂的聲音,刺耳得很。我縮在炕角,捂著耳朵,嚇得不敢哭出聲。

終于有一天,爸把一張紙拍在炕桌上?!昂灹税?!這日子沒法過了!”媽看著那張紙,

離婚書三個字刺眼。她哭得渾身發(fā)抖,手指頭抖得拿不住筆。爸抓過她的手,

幾乎是按著她在紙上劃了名字。“默默跟我。”爸的聲音硬邦邦的,沒有一點商量余地。

媽走的那天,天陰沉沉的。她收拾了一個小小的包袱,一步三回頭,眼睛腫得像爛桃。

她撲到炕邊,想最后摸摸我的臉,手指冰涼。爸一把扯開她,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

磨嘰什么!” 媽被扯得踉蹌,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死死盯著我,嘴唇哆嗦著,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見她。她單薄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

像一片被風吹走的枯葉。第4章 大房子里的香和冷話爸把我拎起來,塞進一輛三輪車里。

我的小破包袱就扔在腳邊。三輪車七拐八拐,停在一個亮堂的大院門口。青磚門樓,

氣派得很。走進去,地磚光得晃眼,能照見人影。我有點害怕,緊緊抓著爸的褲腿。

“鴻聲回來啦?”一個女人的聲音,清亮亮的。柳月眉從屋里走出來。她真好看,

穿著合身的旗袍,頭發(fā)燙著時髦的卷兒。她蹲下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伸手拉住我的手。

她的手又軟又滑,帶著一股淡淡的、特別好聞的香味兒,不是雪花膏,是一種我沒聞過的香。

“這就是默默吧?哎喲,可憐見兒的?!彼曇粢踩崛岬?,“別怕,以后這兒就是你家,

柳姨疼你?!彼o我買了新衣服,不是打補丁的舊衣服,是嶄新的小褂子。

還買了鐵皮青蛙、木頭小汽車,這些我從來沒見過的玩具。爸站在一邊看著,

臉上也有了點笑模樣,不再是整天擰著眉頭的樣子。柳月眉真的扔了自己風生水起的事業(yè),

不再登臺,專心幫我爸打理那個剛搭起架子、四處漏風的“鳴鶴堂”。她好像什么都會,

算賬、管人、聯(lián)系場子,做得井井有條。她對我,好得挑不出一點毛病。吃飯讓我坐她旁邊,

給我夾菜;晚上給我掖被角;我爸那些老兄弟來家里談事,看到我,

都說:“默默這孩子有福氣啊,攤上這么個好后媽!”只有一次,我半夜尿急爬起來,

迷迷糊糊往茅房走。經(jīng)過他們虛掩的房門,里面亮著燈。聽見柳月眉壓得極低的聲音,

帶著點疲憊,還有種說不出的冷:“…大夫說了,我這身子,

十年內(nèi)別想有動靜…就當他是親生的養(yǎng)著吧,橫豎…也就他了?!?里面沉默了一會兒,

才傳來我爸長長的一聲嘆氣。我站在黑暗的過道里,覺得身上有點冷。第5章 弟弟出生,

我被推出門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柳月眉的笑臉,十年如一日,溫和得像畫上去的一樣。

我懵懵懂懂地長大,以為日子就會這樣過下去,在這個亮堂的大房子里。直到我十三歲那年,

家里突然變得有點不一樣。多了些小玩意兒:藤編的小搖籃,亮晶晶的玻璃奶瓶,

還有一堆粉嫩嫩、軟乎乎的小衣服。柳姨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像揣了個大西瓜。

她臉上總帶著一種光,柔和又驕傲,走路也慢悠悠的。爸更是樂得合不攏嘴,走路都帶風,

見誰都笑呵呵的。終于有一天,家里像過年一樣熱鬧。親戚朋友來了好幾撥,

屋里屋外都是人,道喜聲要把屋頂掀翻??諝饫镲h著燉雞湯的香味和一股淡淡的藥味兒。

我好奇地擠到嬰兒床邊。里面躺著個皺巴巴、紅通通的小東西,閉著眼睛,小嘴一努一努的。

柳姨靠在床頭,臉色有點蒼白,但精神很好。她對我招招手,

臉上帶著那種我熟悉的溫和笑容:“默默,來,看看你弟弟,子昂?!蔽矣悬c興奮,

伸出臟兮兮的手指頭,想輕輕碰碰弟弟的小拳頭。突然,旁邊一個黑影猛地沖過來,我爸!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狠狠往后一拽!力道大得我根本站不穩(wěn),

“咚”地一聲撞在旁邊的五斗櫥上,胳膊肘磕得生疼?!懊置_的!碰壞了你弟弟怎么辦?

”爸擰著眉頭,聲音是我從來沒聽過的嚴厲,看我的眼神像看個惹禍精,“出去!

這兒沒你事!別在這兒添亂!”我捂著撞疼的胳膊,愣住了。屋里剛才還熱熱鬧鬧的聲音,

一下子小了很多。柳姨臉上的笑也僵了一下。我爸根本沒看我,轉過身,又湊到嬰兒床邊,

那聲音立刻變得輕柔又寵溺:“哎喲,我的小兒子,

看看這小鼻子小眼兒…”那扇緊閉的嬰兒房門,像一道冰冷的分水嶺,在我眼前重重關上。

門里頭,是溫暖的燈光,小嬰兒細細的啼哭,柳姨溫柔的哄睡聲,

還有我爸刻意壓低的、帶著無盡寵溺的笑語。門外頭,只剩下我一個人,

站在冰涼光滑的地磚上,胳膊肘的疼和心里的茫然混在一起。

第6章 儲藏室和廚房板凳沒過幾天,我的小床就不見了。

爸指使家里的幫傭王媽:“把他那床,挪儲藏室去!騰地方,子昂的東西多!

”儲藏室在走廊盡頭,又小又黑,窗戶高高的,糊著舊報紙。

里面堆滿了弟弟用不上的舊玩具、舊小車,還有一股濃濃的灰塵和樟腦丸混在一起的怪味兒。

我的小床被硬塞進去,緊挨著一個破藤箱。晚上躺在上面,聽著老鼠在頂棚上窸窸窣窣地跑,

聞著那股怪味兒,心里空落落的。吃飯的時候,飯桌上也找不到我的碗筷了。

王媽在廚房角落的水泥地上,放了一張矮矮的小板凳。我的飯碗——一個磕了邊的舊搪瓷碗,

就放在板凳旁邊。開飯了。餐廳里傳來碗筷碰撞聲,我爸的說話聲,柳姨哄弟弟的柔聲細語。

王媽端著幾個盤子進來,把一些剩菜倒進我的搪瓷碗里。

有時候是半碗沒什么油水的燉白菜幫子,有時候是幾塊啃得特別干凈的雞骨頭,

上面沾著點肉星兒。她把碗往地上一放,語氣平淡得像在吩咐傭人:“默默,廚房吃去,

別在這兒礙著你弟弟?!?然后,她端起熱騰騰、香噴噴的新菜,又出去了。

我蹲在小板凳旁,捧著那碗冰冷的剩菜,聽著餐廳里傳來的笑語。

廚房的油煙味兒、剩菜味兒,還有地上那股子潮濕氣,混在一起。我扒拉著碗里的白菜幫子,

嚼著沒什么味道的骨頭,第一次覺得,這個亮堂的大房子,比胡同口那個曬不進太陽的小屋,

還要冷得多。第7章 “小毛驢”和扔書包“默默”這個我從小叫到大的名字,

在他們嘴里也漸漸變了味道。我爸叫我,通常只有兩種情況:要么是弟弟哭了鬧了,

他扯著嗓子吼:“陳默!死哪兒去了?過來看看你弟弟!是不是又惹他了?

” 要么就是有什么跑腿打雜、費力不討好的臟活累活,他眼皮都不抬一下,

直接吩咐:“默默,去!把門口垃圾倒了!” “默默,去后院看看煤球還夠不夠!

” 那語氣,跟喊門口趴著的那條看門的大黃狗沒什么兩樣。柳姨呢?

她干脆給我起了個新外號——“小毛驢”。開始是私下里叫?!靶∶H,

去把你弟弟換下來的尿布洗了?!薄靶∶H,院子掃掃,臟死了?!?后來,

當著來家里做客的叔叔阿姨的面,她也這么叫?!鞍パ?,讓小毛驢去倒茶就行?!薄靶∶H,

你弟弟的撥浪鼓掉沙發(fā)底下了,趕緊撿出來!” 客人們聽了,也只是笑笑,

或者客氣地說一句“柳老板真是會調(diào)教孩子”,沒人覺得有什么不對。仿佛我陳默,

真成了一頭不會說話、只配干活的牲口。上學?更成了奢望。我剛上初二沒多久,

一天放學回來,剛放下書包想喝口水,

我爸就沉著臉走進我住的儲藏室——現(xiàn)在連放書包的地方都快沒了?!斑€念什么念?

” 他一把抓起我那個洗得發(fā)白的舊書包,看都沒看,直接甩手扔出了儲藏室的門,

“啪嗒”一聲掉在走廊冰涼的地磚上,“認得幾個字,會算賬,餓不死就行了!

家里哪來那么多閑錢供你白吃飯?回來幫忙!”他說的“幫忙”,

就是在那個越來越大的“鳴鶴堂”班子里打雜。搬那些沉得要死的道具箱子,

掃后臺永遠掃不干凈的瓜子皮、煙頭,給那些角兒們端茶倒水,聽他們吆五喝六。

我的手指頭磨出了繭子,肩膀被箱子壓得又紅又腫。后臺的角兒們看我的眼神,

跟柳姨叫我“小毛驢”時差不多。第8章 舅舅被擠走,干爹塞包子在鳴鶴堂里,

我唯一能喘口氣的地方,是賬房。管賬的是我親舅舅,我媽唯一的親弟弟,叫李國棟。

他個子不高,有點瘦,但眼神很亮。每次看到我搬著沉重的箱子搖搖晃晃走過,

或者被后臺管事的罵得抬不起頭,舅舅的眉頭就皺得緊緊的。他會偷偷把我叫進賬房,

關上門,塞給我一塊芝麻糖,或者一個熱乎乎的煮雞蛋?!澳?,又挨說了?別往心里去,

???” 他摸摸我的頭,聲音很低,“你爸他…唉!再忍忍,等你大點就好了。

” 舅舅是我在這個冰冷的家里,最后一點依靠,一點熱氣。舅舅看不下去我的處境,

鼓起勇氣找過我爸幾次?!敖惴?,默默好歹是你親兒子!才多大點孩子?整天干這些重活!

學也不讓上了,這…這不像話?。 蔽野置看味己谥?,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你懂什么?

男孩子就得摔打!吃不了苦,以后能有出息?我這是為他好!賬房沒事了?管好你自己的事!

”沒過半年,鳴鶴堂里就出了點“事”。有人舉報,說賬房管的錢對不上數(shù),

少了十幾塊大洋。柳姨親自查的賬,查得特別仔細。舅舅急得滿頭大汗,

翻著賬本一遍遍解釋。最后柳姨嘆了口氣,對著我爸和幾個老兄弟說:“國棟啊,

你也是老人了。賬目不清,這…傳出去對鳴鶴堂名聲不好。我看…要不你先回家歇段日子?

”舅舅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他看著柳姨,又看看我爸。我爸沉著臉,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舅舅什么都明白了。他什么也沒再說,默默地收拾了自己那點簡單的行李。舅舅走的那天,

下著瓢潑大雨。他撐著把破傘,站在大門口,回頭看我。我跑出去,

雨水瞬間打濕了我的頭發(fā)和衣服。舅舅用力地抱了抱我,抱得很緊。我能感覺到他在發(fā)抖。

他從懷里摸出一卷用油紙包著的、皺巴巴的零錢,硬塞進我手里,

聲音哽咽著:“默默…舅沒用…護不住你…你…千萬好好的!記住舅的話,好好活著!

”說完,他猛地轉身,沖進了雨幕里,單薄的背影很快就被大雨吞沒了。

我攥著那卷帶著體溫的零錢,站在雨里,臉上濕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

我知道,這個家里最后一點熱氣,也徹底沒了。唯一還記掛著我,會偷偷給我一點人樣兒的,

是我干爹關振山。他是我爸的老搭檔,在臺上給我爸捧哏。

臺下是個整天笑瞇瞇、愛玩愛鬧的老爺們兒,喜歡遛鳥、逗蛐蛐、喝兩口。

干爹不常來我們家,來了也多半是找我爸談事。但只要逮著空,他就會用眼神示意我,

或者假裝不經(jīng)意地溜達到我干活的地方,把我叫到?jīng)]人的角落?!靶∽?!又瘦了!

” 他壓低聲音,從他那件寬大的、口袋像百寶囊似的舊外套里,

變戲法似的摸出點東西:有時是幾個還熱乎的肉包子,

紙袋子上浸著油漬;有時是一本卷了邊的舊書,

講三國的;最多的是卷起來的幾張皺巴巴的票子。他一把塞進我手里,用力拍兩下我的肩膀,

帶著點煙草味兒:“拿著!趕緊吃!別讓你爸…咳,別讓人看見!” 然后像沒事人一樣,

哼著小曲兒走開了。那肉包子的香味兒,能讓我偷偷樂呵好幾天。

第9章 干爹點醒:重耳在外日子在“小毛驢”的吆喝聲和廚房冰冷的剩菜里一天天熬著。

鳴鶴堂后臺的活兒越來越重,那些角兒們的脾氣也越來越大,好像誰都能對我呼來喝去。

搬箱子慢了點,挨罵;茶水燙了點,挨白眼;后臺沒掃干凈,管事的手指頭能戳到我腦門上。

那天下午,后臺亂糟糟的,剛散了一場,瓜子皮煙頭滿地都是,

空氣里一股汗味兒和劣質(zhì)脂粉味兒。我正撅著屁股,費力地把一個沉重的戲箱往角落里挪,

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流進眼睛里,辣得慌?!靶∶H!手腳麻利點!擋道了!

”一個唱花臉的角兒,頂著還沒卸干凈的大花臉,粗聲大氣地吼了一句,

一腳踢開擋路的空暖瓶殼子,咣當一聲響。我沒吭聲,咬著牙把箱子頂?shù)綁叄?/p>

剛直起酸痛的腰,就聽見一個熟悉帶笑的聲音:“喲,這兒挺熱鬧啊!”是干爹關振山。

他拎著個鳥籠子,籠子里那只畫眉鳥正蹦蹦跳跳,嘴里叼著根牙簽,晃晃悠悠地進來了。

后臺的人見了他,都笑著打招呼:“關爺來啦!”“關老板!”干爹笑瞇瞇地應著,

眼睛掃了一圈,落在我身上。他臉上的笑淡了點,沒說什么,

只是溜達著走到我身邊放道具的破桌子旁,順手把鳥籠子掛在桌角?!靶∽?,累夠嗆吧?

”他聲音不高,只有我能聽見。我抹了把汗,搖搖頭,嗓子眼發(fā)干,說不出話。

干爹沒再多問,從他那寬大的舊外套口袋里摸出個油紙包,塞我手里。熱乎乎的,

隔著紙都能聞到肉香。“墊吧墊吧,剛買的,還燙嘴呢?!?他拍拍我肩膀,力道不小。

這時,前臺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山呼海嘯般的叫好聲,掌聲雷動,幾乎要把屋頂掀了。

是壓軸的大角兒使了個好包袱,臺下觀眾瘋了似的。后臺的人也跟著興奮起來,

議論著剛才的精彩。干爹沒看前臺,他背靠著那張堆滿雜物的破桌子,點了一根煙。

劣質(zhì)煙草的味道彌漫開來,混著后臺的各種氣味。煙頭在昏暗的光線下,一明一滅,

映著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的溝壑。“默默啊,” 他吸了口煙,慢悠悠地開口,

聲音帶著點酒后慣常的沙啞,眼睛沒看我,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專門說給我聽的,

“甭看臺前風光,角兒們一嗓子下去,底下那叫好聲震天響,聽著多帶勁,多風光?

” 他噴出一口濃煙,煙霧繚繞中,他瞇起眼,嘴角扯出個沒什么笑意的弧度,

“可這后臺啊…”他頓了頓,煙頭用力摁在桌角一塊廢棄的油彩上,發(fā)出輕微的嗤響。

“憋屈!憋屈死人!”這四個字,像小錘子,一下下敲在我心口上。

前臺那震耳欲聾的叫好聲還在繼續(xù),像隔著一層厚厚的幕布,

反而襯得后臺這片堆滿雜物、彌漫著汗臭和劣質(zhì)煙草味的角落更加壓抑。干爹側過臉,

目光終于落在我臉上。那雙平日里總是帶笑的眼睛,此刻沉沉的,像兩口深不見底的井。

“你干爹我,在臺上臺下,滾了大半輩子,就琢磨出這么一個理兒——” 他聲音壓得更低,

帶著一種歷經(jīng)滄桑的疲憊和洞明,“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內(nèi)而亡。懂嗎?

”他盯著我的眼睛,似乎想確認我是不是真的聽進去了?!昂眯∽樱?/p>

” 他用力拍了下我的后背,差點把我拍個趔趄,語氣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翅膀硬了,就飛!飛遠遠兒的!別回頭瞅!這片天底下,離了誰,太陽都他媽打東邊出來!

”說完,他拎起鳥籠子,哼著不成調(diào)的戲文,晃晃悠悠地又朝前臺溜達過去,

仿佛剛才那番石破天驚的話,只是隨口閑聊。留下我一個人,攥著手里溫熱的肉包子,

站在后臺那片憋屈的陰影里,前臺觀眾瘋狂的笑鬧聲浪一陣陣涌來,

心里那點被踩進泥里的火星,被干爹最后那句“飛遠遠兒的”,猛地吹燃了。

第10章 卷包袱走人干爹的話,像一顆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了我心里那片早就荒蕪、只剩麻木的地方?!氨锴廊恕薄前?,

我他媽早憋屈夠了!從儲藏室的樟腦味兒,到廚房地上的冷飯,

再到后臺沒完沒了的吆喝和白眼,哪一天不是憋屈?晚上,我縮在儲藏室那張硌人的小床上,

聽著主臥那邊隱約傳來的動靜——弟弟陳子昂好像又哭了,柳姨柔聲哄著,

我爸壓低了聲音在逗他,那種帶著寵溺的笑語,隔著門板都透著一股暖意。

這暖意像針一樣扎著我。再想想廚房灶臺上,

王媽肯定給我留了一碗冰涼的、油星兒都凝固了的剩菜。

一股邪火“噌”地一下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燒得我渾身發(fā)燙,手腳都在抖。 飛?

我能飛哪兒去?不知道。但干爹說得對,留在這兒,我就是第二個申生,

遲早被這口憋屈氣悶死!死也得死在外頭!念頭一起,就再也壓不住了。

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黑暗中摸索著。沒什么可收拾的,

就那幾件洗得發(fā)白、補丁摞補丁的破衣服,卷吧卷吧,塞進一個同樣打滿補丁的舊布包袱里。

干爹這些年偷偷塞給我的錢,我一直藏著,藏在破棉絮里,卷在舊襪子筒里,零零碎碎,

加一起也有小幾十塊。還有我自己在后臺打雜時,角兒們偶爾隨手賞的幾個銅子兒,

也攢了點。都掏出來,數(shù)也沒數(shù),胡亂塞進貼身的衣兜里,硌得慌。機會很快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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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20 14:17: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