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高考出分那天,我和四個童養(yǎng)夫包攬了全縣前五名。
父親拿著成績單,樂得合不攏嘴:“閨女,想好報哪所大學(xué)沒?”
按照家里的安排,我去哪里,那四個童養(yǎng)夫就得跟著去哪。
上一世,我放棄了最鐘意的農(nóng)業(yè)大學(xué),選擇了海京大學(xué),就為了陪他們。
尤其是孫長河。
他是村支書的兒子,也是父親最看好的接班人。
我手把手教他管理賬目,帶他熟悉肉聯(lián)廠的業(yè)務(wù),把他培養(yǎng)成了合格的廠長繼承人。
可他上任不到一年,就把我賣給城里一個六十歲的禿頂暴發(fā)戶。
我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三年生倆,難產(chǎn)大出血而死。
父親也被他們聯(lián)手害死,連個全尸都沒留下。
他們四個人瓜分了我家的產(chǎn)業(yè),連父親的喪事都沒辦。
再睜眼時,我回到了填報志愿這天。
我冷眼看著眼前這四個白眼狼,輕笑一聲。
“爸,我想去農(nóng)業(yè)大學(xué)。”
1
“你要去農(nóng)業(yè)大學(xué)?”
父親放下搪瓷缸,皺起了眉頭,“你不是說海京大學(xué)最好,要帶著長河他們?nèi)W(xué)管理,回來接手肉聯(lián)廠嗎?”
我抬頭看著父親的眼睛,認(rèn)真道:“爸,我想學(xué)農(nóng),他們愛上哪兒上哪兒,我管不著?!?/p>
父親摸了摸我的頭:“丫頭,是不是他們欺負(fù)你了?跟爸說?!?/p>
“沒有。”
我鼻子一酸,“就是突然覺得,種地比管人舒坦?!?/p>
母親走后,父親既當(dāng)?shù)之?dāng)媽把我拉扯大。
這會他嘆了口氣,從抽屜里摸出包大前門,劃了根火柴點上:“行吧,爸給你沈叔打個電話。他在農(nóng)大當(dāng)教授,能照應(yīng)你?!?/p>
“要是在那兒待不慣就回家,爸養(yǎng)你一輩子?!?/p>
這么疼我的父親,上輩子卻被那四個白眼狼拔了氧氣管,眼睜睜看著我被人拖走。
他當(dāng)時該有多疼啊。
我憋回眼淚,推門出去。
院子里,四個童養(yǎng)夫齊刷刷地朝我看了過來。
“溫念念,你報哪個學(xué)校?”
孫長河叼著根狗尾巴草,吊兒郎當(dāng)?shù)貑枴?/p>
“肯定是海京大學(xué)!”
程野搶著說,“咱們不都說好了嗎?”
孫長河拽著我胳膊往柴房拖:“快說!我警告你!別想給我耍花樣!”
“放開!”
我使勁掙開,“我報什么學(xué)校關(guān)你屁事!”
“怎么不關(guān)我事?”
他氣得眼睛都瞪圓了,“溫叔說了,你去哪我們就得去哪!”
李勝利插嘴:“念念,春苗只能上技校,咱們得陪著她?!?/p>
趙衛(wèi)東也跟著幫腔:“你有爹疼有爹愛,春苗就我們幾個?!?/p>
我看著他們義憤填膺的樣子,輕笑一聲:“等通知書下來了不就知道了?”
正說著,父親拿著鐵鍬從后院過來。
孫長河立刻變了臉,規(guī)規(guī)矩矩站好:“溫叔,我們有話跟您說。”
“講。”
“我們想陪何春苗上技校?!?/p>
孫長河鄭重道:“請您同意。”
父親臉色一沉:“放屁!技校能學(xué)什么?你們對得起這么多年吃的飯嗎?”
“春苗可憐......”
“她可憐關(guān)你們屁事!”
父親一鐵鍬砸在地上,塵土飛揚,“老子養(yǎng)你們是讓你們當(dāng)護(hù)花使者的?”
孫長河梗著脖子:“反正我們決定了!”
父親挨個看過去,四個人一個比一個犟。
最后他擺擺手:“行,翅膀硬了,老子管不了了。”
他轉(zhuǎn)身往屋里走。
臨進(jìn)門又回頭:“念念,廠里來電話,爸得去趟省城。”
“等你通知書到了,爸送你上學(xué)?!?/p>
2
父親去省城后,他們四個徹底放飛了。
我坐在院子里搓玉米。
抬眼往外看的時候,瞅見孫長河騎著二八大杠,前杠坐著何春苗,后座馱著程野,叮鈴咣當(dāng)?shù)赝h城去。
李勝利和趙衛(wèi)東跟在后面跑,跟兩條撒歡的土狗似的。
“念念!”
隔壁王嬸扒著墻頭喊,“你家那幾個小子又帶何家閨女進(jìn)城了?”
“嗯?!?/p>
我頭也不抬。
“嘖嘖,這都第幾回了?”
王嬸吐著瓜子皮,一臉八卦:“昨兒個買的時興裙子,前兒個買新鞋,這架勢是要把供銷社搬空??!”
我冷笑。
可不是嘛,拿著父親給的零花錢,全砸何春苗身上了。
晚上他們回來,何春苗的手腕上多了塊手表。
孫長河獻(xiàn)寶似的拿著個盒子在我眼前晃:“念念,看我們給春苗買的!”
“上海牌手表?”
我瞟了一眼,“我爸給你的生活費還剩多少?”
孫長河冷哼一聲:“要你管?”
程野趕緊打圓場:“這不春苗馬上要上學(xué)了,總得有點像樣的東西啊?!?/p>
我懶得搭理,轉(zhuǎn)身進(jìn)屋。
身后傳來何春苗矯揉造作的聲音:“要不......我還是把表退了吧?太貴重了......”
“不能退!”
四個人異口同聲,“你值得最好的!”
呵,我過生日時他們連張賀卡都懶得寫,說什么真情無價。
放屁!
分明是錢花在誰身上,心就在誰那兒!
填報志愿那天,四個人破天荒起了個大早。
孫長河敲開我房門:“溫念念,我們商量好了,都報紅星技校陪春苗。你也一起?!?/p>
我攥著鋼筆的手一頓:“我爸說了,各報各的?!?/p>
“你什么意思?”
程野一把搶過我的志愿表,“想甩開我們?”
李勝利嚷嚷起來:“就跟上回分班考一樣!明明說好一起陪春苗去普通班,你非找校長把我們調(diào)重點班!”
我愣了一瞬。
原來那次他們是故意的?
虧我還求校長給他們機(jī)會。
何春苗從孫長河身后探出頭,怯生生地伸手:“念念姐,我?guī)湍闾钪驹赴??保證給你填得妥妥的......”
“不用?!?/p>
我把志愿表折好塞進(jìn)兜里,“你們愛去哪兒去哪兒,別帶上我。”
“你!”
趙衛(wèi)東漲紅了臉,“看不起技校是不是?”
何春苗的眼淚說來就來,委屈巴巴地說:“都怪我成績差......你們還是陪念念姐上大學(xué)吧......”
四個人瞬間圍上去哄。
孫長河轉(zhuǎn)頭瞪我:“溫念念,你非要這么刻?。看好缛菀讍??”
“就是!”
程野呸了一口,“你家有錢了不起?。俊?/p>
我抓起書包往外走:“懶得跟你們廢話?!?/p>
孫長河一把拽住我書包帶:“把志愿表交出來!”
“放手!”
拉扯間書包帶斷了,書本散了一地。
孫長河趁機(jī)搶走我的鋼筆和志愿表,轉(zhuǎn)頭扔給程野:“收好了!”
我撲過去搶,卻被李勝利和趙衛(wèi)東攔住。
何春苗假惺惺地勸:“念念姐,大家在一起多好啊......”
“好個屁!”
我狠狠推開她,“你們要當(dāng)舔狗別拉上我!”
孫長河突然變了臉色,一把揪住我衣領(lǐng):“你再罵春苗試試?”
“罵怎么了?”
我冷笑,“放著好大學(xué)不上,非要去陪她讀技校,不是舔狗是什么?”
“行,你有種?!?/p>
孫長河松開我,轉(zhuǎn)頭對程野說,“把她關(guān)豬圈去,等志愿交完了再放出來?!?/p>
我愣住了。
七歲那年我被豬咬過,最怕那個地方。
“孫長河!”
我抖著聲音說,“你知道我......”
“知道啊?!?/p>
他咧嘴一笑,“所以讓你長長記性?!?/p>
四個人連拖帶拽把我扔進(jìn)豬圈。
孫長河隔著柵欄說:“放心,天黑就來接你?!?/p>
何春苗捏著鼻子往后退:“長河,豬圈好臭......”
“咱們走?!?/p>
孫長河溫柔地攬住她,轉(zhuǎn)頭對我冷聲道,“好好想想怎么跟春苗道歉。”
柵欄門咔嗒落鎖。
我蜷縮在角落,看著那頭兩百多斤的老母豬朝我哼哼。
遠(yuǎn)處傳來何春苗銀鈴般的笑聲,和四個傻子爭先恐后的討好聲。
3
七歲那年,我跟著母親下鄉(xiāng),被生產(chǎn)隊的大母豬咬傷了腿。
要不是當(dāng)時路過的孫長河用扁擔(dān)把豬趕跑,我可能就交代在那兒了。
從那以后,我看見豬圈就腿軟。
這個王八蛋明明比誰都清楚,卻為了何春苗,硬是把我鎖進(jìn)了豬圈。
整整三天,沒人來給我送一口水一口飯。
老母豬餓得直拱墻,綠豆大的小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口水滴答了一地。
我縮在角落,緊緊地攥著根木棍,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第四天晌午,母豬終于忍不住了,“嗷”的一聲朝我撲了過來。
我掄起棍子就打,卻被它一口咬住了手。
鉆心的疼讓我眼前發(fā)黑,可我更怕被這畜生活活咬死。
重活一世,我可不能再這么窩囊的死了!
我發(fā)了狠,撲上去掐住它的脖子就咬。
溫?zé)岬呢i血噴了我一臉,腥得我想吐。
可我不敢松口,直到聽見柵欄門打開的聲響。
“我去!”
程野的驚呼在耳邊炸開,“她把豬咬死了!”
我癱在血泊里,看見了孫長河震驚得煞白的臉。
他大概沒想到,當(dāng)年那個被豬嚇得尿褲子的小丫頭,如今能跟畜生拼命。
再醒來時,我已經(jīng)躺在了縣醫(yī)院的病床上。
我的手腕纏著繃帶,渾身疼得像被拖拉機(jī)碾過。
病房里空蕩蕩的,只有護(hù)士在換藥。
“送我來的人呢?”我問。
護(hù)士撇撇嘴:“說是有事回去了?!?/p>
正說著,門被推開了。
何春苗穿著條嶄新的紅裙子蹦了進(jìn)來。
“念念姐......”
她湊過來,“長河哥他們給我辦升學(xué)宴呢!你說巧不巧,咱們都上紅星技校......”
我閉上眼不想看她。
“別裝死呀!”
她突然壓低聲音,小聲說:“告訴你個秘密,長河哥昨晚在我家柴房......你懂的?!?/p>
我猛地睜開眼,看見她故意把衣領(lǐng)往下拉,露出了幾個紅印子。
瞬間,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抓起搪瓷缸就砸了過去:“滾!”
“?。 ?/p>
何春苗尖叫一聲,自己往地上一坐,捂著臉哭起來,“念念姐你干嘛打我......”
門被撞開了,孫長河他們沖了進(jìn)來。
程野一個箭步扶起何春苗,轉(zhuǎn)頭對我吼:“溫念念!你他媽有病吧?你打春苗做什么?”
“我打她?”
我指著自己纏滿繃帶的手,“你看我這樣打得動嗎?”
孫長河陰沉著臉:“春苗好心來看你,你就這態(tài)度?”
“長河,你別生氣......”
何春苗拽了拽他的袖子,“念念姐肯定是傷口疼......才拿我出氣的?!?/p>
趙衛(wèi)東不耐煩地擺手:“行了,升學(xué)宴要開始了,咱們走?!?/p>
孫長河瞥了我一眼,冷聲說:“晚上我來接你?!?/p>
他們前腳剛走,護(hù)士就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兒!那小妖精自己往地上摔的,當(dāng)我沒看見?”
我沒說話,盯著天花板無聲落淚。
升學(xué)宴擺在國營飯店。
我拖著傷腿進(jìn)門的時候,正好看見何春苗戴著我媽的和田玉鐲子跟人閑聊。
那是我媽留給我唯一的東西。
我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摘下來,還我?!?/p>
孫長河皺眉:“借戴一會兒怎么了?”
“那是我媽的遺物!”
我撲上去要搶,被李勝利攔住。
何春苗突然扯下鐲子往地上一摔:“不就是個破鐲子嗎!誰稀罕!”
玉鐲碎成好幾截,我的心也跟著碎了。
就在這時,頭頂傳來一聲巨響。
我抬頭看見吊扇搖搖欲墜,正對著何春苗砸下來。
“小心!”
孫長河他們四個同時撲向何春苗。
我被撞倒在地,吊扇擦著我肩膀砸下來,鋒利的葉片在我胳膊上劃開一道口子。
溫?zé)岬难查g浸透了襯衫。
劇痛中,我聽見他們在歡呼:“幸虧春苗沒事!”
沒人注意到,我躺在血泊里,疼得失去了所有意識。
4
再睜眼時,孫長河守在我的病床前,滿臉疲憊。
“醒了?”
他揉了揉發(fā)紅的眼睛,“別亂動,你剛?cè)×硕亲由系钠?,小心傷口裂開?!?/p>
我愣住了,直接掀開被單,看見腹部纏著厚厚的紗布,頓時渾身發(fā)抖:“你對我做了什么?”
“春苗的臉被吊扇劃傷了?!?/p>
他避開我的視線,“你肚皮上的皮膚最平整,醫(yī)生取了塊給她植上。”
我抓起搪瓷缸就砸過去:“孫長河!你他媽憑什么!”
茶缸砸在他的額角,頓時青了一塊,破了皮。
他皺眉抹掉血:“鬧夠沒有?不就是塊皮嗎?你至于這么小題大做嗎?”
“不就是塊皮?”
我氣得渾身發(fā)顫,“你怎么不割自己的?”
“我倒是想!”
他突然提高嗓門說,“可醫(yī)生說你皮膚更匹配!”
隔壁床的大娘聽不下去了:“小伙子,你這是犯法的知道不?不經(jīng)人同意就動手術(shù)......”
“關(guān)你屁事!”
孫長河吼完又壓低聲音,“溫念念,要不是你非要搶鐲子,能出這事嗎?春苗差點毀容!”
我自嘲地笑了笑。
當(dāng)初要不是我家從人販子手里救下何春苗,她早被賣到山溝里了。
現(xiàn)在倒成了我欠她的?
我冷聲道:“滾!”
孫長河黑著臉站起來,卻在門口撞上送錄取通知書的郵遞員。
“溫念念是吧?你的錄取通知書。”
郵遞員遞過來一個信封,“簽收一下。”
孫長河想要看,我一把搶過去:“滾開!看什么看!”
他冷哼一聲:“行,不看就不看。春苗說了,過幾天出去玩,你受傷了,就別去了,安心在家等著我們回來一起上學(xué)去。”
正說著,孫長河推門進(jìn)來:“念念,你好好養(yǎng)傷。我們陪春苗去武功山玩幾天,很快就回來?!?/p>
我閉上眼,聽見他們嬉笑著走遠(yuǎn)。
當(dāng)天下午,我就辦了出院手續(xù)。
回到家,我把他們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扔進(jìn)麻袋,然后給父親打了電話。
父親連夜趕回來,看見我蒼白的臉色,氣得直哆嗦:“這群白眼狼!從今天起,一分錢都別想從我這拿!”
第二天天沒亮,我和父親就坐上了去省城的班車。
一個月后,孫長河發(fā)來電報:“斷我們生活費?你以為這樣就能拆散我們?”
我直接把電報扔進(jìn)了垃圾桶。
父親更絕,直接把家里的房賣了,工作也轉(zhuǎn)到了省城。
等他們玩盡興回來,迎接他們的只有大門上“此房出售”的紅紙,和中介鄙夷的眼神:“溫廠長說了,你們的破爛都在倉庫,自己搬走。”
“不可能!”
孫長河一拳砸在墻上,“等開學(xué)見到溫念念,有她好看的!”
開學(xué)那天,他們四個穿著最體面的衣服來到學(xué)校報到。
孫長河趾高氣揚地對登記處的老師說:“我們找溫念念,她是這屆新生?!?/p>
老師翻了半天名冊:“沒有這個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