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半個小時候后，來到一處掛著‘割尾會辦公大樓’的院子，院內(nèi)的水泥地面裂著縫，野蒿都從磚縫里鉆出來了，墻壁上 "破舊立新" 的標(biāo)語格外醒目。
院子內(nèi)的廣場上站著幾十名佝僂著背、衣衫襤褸的人，有的被剃了陰陽頭，有的領(lǐng)口別著‘反動**權(quán)威’的牌子，有的屁股上還沾著鞋印子。
此刻他們正低頭站成三排，接受幾個紅袖章用蘸滿墨汁的毛刷，在臉上、衣服上胡亂涂抹，甚至還有些人還朝他們吐著口水，濃痰一坨一坨的粘在衣服上。
黎洛嶼頭一次這么討厭視力太好帶來的惡心感，早飯差點兒全yue出來，“真埋汰。”
“哎，那邊那幾個，聾了嗎？還不快滾過去站隊伍里邊去？磨蹭什么呢！”
一道尖銳的聲音破空傳來，黎洛嶼抬頭瞇眼望去，臺階上一瘦高個子叉著腰一臉怒氣，不知道在哪里受了氣，正撒潑呢 。
黎洛嶼挎著黎老爺子的胳膊站在原地紋絲未動，那邊太埋汰了，她不想去。
黎老爺子詫異地看著自家孫女挺直的脊梁，小丫頭什么時候?qū)W會審時度勢了？還知道三思而后行。
垂在袖中的手悄悄攥緊，默許了這場對峙。
實際上是他也不想變得這么埋汰，便任由黎洛嶼發(fā)揮 。
“聽見沒？叫你們呢！”瘦高個子見著來人原地不動，揮舞著皮帶沖了過來，黎洛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都計劃好了哪個角度能踢壞肋骨。
然而，對方突然剎住了腳，視線落在小姑娘白皙的手腕上，不自覺咽了咽口水，他認(rèn)得這老頭和小姑娘，前兩天他們?nèi)ニ摇摇臅r候，兩個小伙伴兒的手就是被她的筷子釘穿的，血呼啦擦的，醫(yī)生說那只手這輩子都廢了。
就連他們老大都怵得慌，他還哪敢造次呀，只能色厲內(nèi)荏朝其他方向吼一句：“沒聽見嗎？都給我麻利點兒！”便踉蹌著轉(zhuǎn)向其他方向離開了。
黎洛嶼：“......”
詫異的看了眼黎老爺子：您老的威力這么大的嗎？
黎老爺子嘴角微抽，他倒是看明白了，瘦高個眼睛里的懼怕很明顯是怕自家孫女，難道他家孫女的威名已經(jīng)超過他了嗎？
這時，割尾會主任王衛(wèi)華才蹬著自行車姍姍來遲，身后還跟著幾個吊兒郎當(dāng)?shù)挠皖^粉面，鼻孔朝天的看著廣場上的人。
“王主任！您可來了！” 剛才還耀武揚威的瘦高個立刻堆起笑，皮帶在手里卷成一團，點頭哈腰地迎上去。
王衛(wèi)華夾著公文包慢悠悠踱步，目光掃過黎洛嶼祖孫時，眉頭微蹙：“這倆......”
話剛出口，瘦高個已經(jīng)拽著他袖口退到陰影里，壓低聲音：“主任，她...她就是黎霸王！軍區(qū)大院兒那個混世魔王，王五和那誰的手就是被她用筷子釘穿，現(xiàn)在還吊著繃帶！”
王衛(wèi)華眼角余光瞅了眼那個方向，小姑娘眉眼間透著戲謔，似是只要他敢動她，她就能隨時扯下你一塊肉，當(dāng)下心頭一緊，這種場合他可不想被駁面子，不然，他以后還怎么在京市耀武揚威？
隨即也不再管那兩位是不是站在隊伍里，快走兩步跨上主席臺，扯了扯領(lǐng)口，強裝鎮(zhèn)定地抓起話筒，擴音器里頓時爆出刺啦刺啦的雜音。
“同志們，” 他掃過臺下佝僂的人群，目光刻意避開黎洛嶼的方向，“我們國家發(fā)展的道路上容不得半點動搖，你們這些躲在陰暗角落的牛鬼蛇神，以為能借著舊思想舊文化復(fù)|辟？還有那些亂搞男女關(guān)系的，要不要B臉？社會風(fēng)氣就是被你們這群臭蟲作壞的，還有你們那些拿筆桿子的，以為學(xué)點兒知識就高人一等了？告訴你們，革命的鐵拳隨時會砸爛你們的狗頭！就像清除院子里的野蒿！不拔根、不暴曬，永遠(yuǎn)會死灰復(fù)燃！”
人群中響起零星的應(yīng)和，更多的是沉默。
王衛(wèi)華余光瞥見黎洛嶼正似笑非笑地把玩著根草莖，心臟猛地抽搐，抹了把額角的汗，聲音陡然拔高：“現(xiàn)在我宣布：你們即刻該下農(nóng)場下農(nóng)場，該下牛棚下牛棚，統(tǒng)統(tǒng)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吧！散會！”
這年頭愣的怕橫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小霸王名不虛傳，他沒必要對著干，反正也不會少塊肉。
黎洛嶼和黎老爺子對視一眼，一臉不可置信：“就這？”
她看過那么多年代文，文里對這種下放的人員不是扔石頭、扔臭雞蛋、潑大糞、吐口水的，現(xiàn)在，就這么輕輕松松接過去了？
這時一道聲音從話筒里傳了出來，“黎淵、黎洛嶼，崔賦、裴肅、徐鳳華、楊志斌到大門口集合，我們要出發(fā)了?！?/p>
“哦，爺爺，我們走吧?！?/p>
大門口停著輛掉了漆的解放牌卡車，車門上印著‘為人民服務(wù)’的標(biāo)語，車斗里一個塌鼻梁的紅袖章站在車廂內(nèi)扯著嗓子喊：“黎淵、黎洛嶼，崔賦、裴肅、徐鳳華、楊志斌上車，你們這一趟我負(fù)責(zé)押送?！?/p>
黎洛嶼挑眉看向黎老爺子：“我們還有這待遇？”
黎老爺子咳嗽兩聲：“不然呢，火車站離這里10公里呢，我們腿兒著去？”
“小黎子，小黎子，這個包袱的東西我是媽準(zhǔn)備的，你拿著路上吃。”祈小菲騎著自行車從遠(yuǎn)處奔來，聲音一喘一喘，差點兒將自行車蹬出火星子：“我早上去你家的時候晚了些，過去的時候你和黎爺爺都走了，還好我在這里趕上了。不然得追到火車站去?！?/p>
“菲兒，叫你跑慢點兒，我都追不上了，小黎子，這個包袱是我媽媽準(zhǔn)備的，東西你拿好，可千萬別丟了?！蔽航▏策f過來一個超大包袱，差點兒將黎洛嶼淹沒。
黎洛嶼不客氣的接過包袱交代道：“小魏子，黎和之說我爸媽墓地的松柏被人撅了，你幫我去烈士公墓看看，什么結(jié)果寫信跟我說。”
“小祁子，記得我爸爸送我那套四合院兒嗎？就是江池兒一直盯著的那套，兩年前就租賃給了街道辦當(dāng)辦公場所，你幫我盯著些，讓他們按時交租，要是看見有人故意毀壞，你寫信告訴我，我來處理?！?/p>
“還有，你們什么時候結(jié)婚，寫信告訴我，我就算回不來，也必須給你們準(zhǔn)備一份大禮?！?/p>
祈小菲和魏建國齊齊點頭：“嗯，知道了，放心吧，小黎子，京都的事我們能處理。你安頓好了就給我們寫信，缺什么也告訴我，我給你寄過去?！?/p>
塌鼻梁青年頭一回見下放人員還有人上趕著送包裹的，還說個沒完，不耐煩地踢了踢車架子：“別廢話了！趕緊上車！”
“行了，你們回吧。”黎洛嶼抱著沉甸甸的包裹揮手，然后轉(zhuǎn)身將小的那個遞給黎老爺子，“小伙伴兒真不錯，還知道給我送行呢。”
黎老爺子：“你的意思是我的老伙伴兒不行？”
“嗯吶。老伙伴兒就知道交代小的跑腿，都不來看看你這老伙計，話說魏爺爺給我準(zhǔn)備的什么呀，怪沉的?！?/p>
黎老爺子：怪扎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