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團建選在了郊區(qū)的溫泉度假村，美其名曰放松身心，實則又是一場暗流涌動的社交修羅場。姜小軍套著件新買的POLO衫，領子硬邦邦地硌著脖子，活像只被強行梳毛的土狗。他眼睛滴溜溜轉，在燒烤架和卡拉OK機之間掃描——蘇總在哪兒呢？
“小軍！來幫把手，這炭火點不著！”后勤部老王吆喝著，煙熏火燎地咳嗽。姜小軍心不在焉地湊過去，抄起打火機瞎戳，火星子濺到手背上，疼得他嘶嘶抽氣。操，要是蘇總看見這蠢樣......
余光瞥見角落藤椅晃動——蘇總正獨自坐著，指尖夾著細長女士煙，煙霧繚繞里側臉像精雕的玉。她沒穿正裝，換了件香檳色真絲襯衫，領口松垮垮地敞著，露出截纖細鎖骨。晚風拂過，衣料貼住腰線，勾得姜小軍喉結上下滾。
機會來了！他抓起兩串烤糊的雞翅當幌子，同手同腳蹭過去：“蘇、蘇總，嘗嘗這個？”聲音抖得自帶顫音特效。
蘇總抬眼，煙灰簌簌落進酒杯里。“焦成碳了喂狗呢？”她嗤笑，卻拍拍身旁空位，“坐吧，正好耳朵快被那群馬屁精吵聾了?！?/p>
姜小軍幾乎是摔進椅子的，藤編吱呀亂響。距離近得能聞見她發(fā)間潮濕的溫泉硫磺味，混著常年不變的雪松香水，像張無形網把他兜頭罩住。遠處同事劃拳爆笑，霓虹燈牌在水池倒影里碎成金粉，偏偏這角落安靜得只剩蟬鳴。
“其實......我老家也靠山。”姜小軍突然蹦出句沒頭沒腦的話，指甲摳著雞翅焦殼，“小時候偷紅薯烤著吃，比這糊多了，我妹總搶不過我就哭......”
蘇總彈煙灰的手指頓了頓。月光淌過她眼尾細紋，突然軟和下來：“妹妹？沒聽你提過?！?/p>
“早嫁人了，對象是縣里開拖拉機的。”他嗓門發(fā)干，“當初我拼死考出來，她就塞給我一包烤紅薯干，說哥你得混出人樣?！彪u翅油漬洇透紙巾，粘膩地沾在指尖，“可現在算啥人樣？方案做不好，酒會丟人，連烤個串都......”
話剎不住車似的往外倒。他講起第一次見客戶時把咖啡潑對方褲子上，講起合租屋蟑螂半夜爬進耳朵，甚至講起老媽總催相親說隔壁翠花屁股大好生養(yǎng)。越說越慌，恨不得咬舌自盡——媽的怎么全禿嚕出來了！
可蘇總沒笑。她靜靜聽著，煙燒到盡頭燙了手才猛地回神?！?.....挺好?！彼蝗粏÷曊f，指尖無意識摩挲杯沿，“真的，挺好?！?/p>
姜小軍愣住。他看見她瞳孔里映出自己傻了吧唧的臉，還有某種從未見過的、水光瀲滟的東西。
“知道我二十歲時在干嘛？”蘇總突然傾身，酒氣混著煙味噴在他耳廓，“穿著借來的高跟鞋跑展會，磨得腳后跟全是血泡，就為搶張總裁助理名片。”她嗤笑，“現在鞋柜里擺滿限量款，倒懷念起能為一雙破鞋哭鼻子的年紀了?！?/p>
指尖突然戳他胸口：“年輕多好啊，犯錯都理直氣壯。像我這種老幫菜，皺個眉頭都有人說更年期?！?/p>
姜小軍心臟狂跳。她從未如此卸下鎧甲，嗓音里透出的疲憊像根針，精準扎進他肺管子。“您一點都不老！”他急吼吼反駁，“那群大佬根本配不上您！李禿子頭油得能炒菜，張麻臉笑起來像肛裂......”
蘇總噗嗤笑出聲，眼尾褶子堆成柔和的弧。“傻狗。”她突然揉他頭發(fā)，力道重得像擼大型犬，“所以拼命表現？熬夜啃文件？酒會上跟人呲牙？”
鼻尖幾乎要蹭到。姜小軍屏住呼吸，聞見她唇齒間梅子酒的甜酸，混著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遠處煙花砰地炸開，流光濺進她瞳孔，美得讓他喉頭發(fā)哽。
“因為您......”他喉結滾動，“您像......像......”
“像你媽？”她挑眉。
“像西游記里觀音菩薩！”姜小軍脫口而出，“真的！又會救人又會揍人，還特么特別好看——”
死寂。三秒后蘇總爆笑到嗆咳，眼淚飆出來：“操......姜小軍你......”她笑得歪倒在他肩頭，溫熱的震顫透過布料傳來。姜小軍僵著不敢動，鎖骨處被她額頭抵著的地方像烙鐵燙。
就在他偷偷嗅她發(fā)香時，陰影劈頭蓋臉罩下來。
“喲，蘇總在這兒逗小狗呢？”油膩嗓門像潑餿的泔水。李國強拎著瓶皇家禮炮杵在那兒，禿頂在燈籠光下油亮反光，“我說怎么滿場找不著人，原來躲清靜啊?！?/p>
姜小軍脊椎瞬間繃直。老混蛋胳膊肘還摟著個網紅臉小姑娘，手都快掐進人家臀肉里。
蘇總笑意秒收。她慢條斯理坐直，撣撣衣襟：“李總有事？”
“這不給你敬酒嘛！”李國強把酒瓶哐當砸桌上，濺出的琥珀液滴弄臟蘇總褲腳，“剛跟張總通電話，他說你最近——特別忙？”尾音拖得意味深長。
網紅臉咯咯笑：“李總您真壞~蘇總明顯在教小朋友呀！”涂著鉆片的美甲指向姜小軍，“小弟弟，姐姐教你唄？蘇總這套早過時啦~”
姜小軍血往頭上涌。他猛地站起來，藤椅哐當后翻：“你他媽——”
“怎么著？”李國強肥厚手掌突然拍他臉頰，啪啪響得像扇耳光，“小助理要咬人啊？來，沖這兒咬！”指著自己勞力士，“啃掉顆鉆夠你掙十年吧？”
周圍同事暗戳戳圍過來，手機屏光幽微閃爍。姜小軍拳頭攥得咯咯響，牙關咬出腥甜味。他看見蘇總指甲掐進掌心，面上卻浮起營業(yè)微笑：“李總說笑了，小孩子不懂事?！?/p>
“不懂事就教到懂！”李國強突然揪住姜小軍領帶往下拽，酒氣噴他臉上，“跪著給露露敬杯酒，這事算了——不然明天你們組預算砍半，嗯？”
網紅臉嬌笑著遞來滿杯威士忌。冰球撞得叮當響，像敲喪鐘。姜小軍眼球赤紅，猛地揮拳——
“我喝?！碧K總突然截過酒杯。仰頭灌下時喉管急促滑動，酒液從嘴角溢出來，順著頸線淌進衣領。空杯咔噠扣在桌上：“夠了嗎李總？”
李國強臉色鐵青。他猛地掐住蘇總手腕：“婉清，你非要跟我杠？”青紫掐痕在燈下觸目驚心。
姜小軍炸了。他抄起烤簽就往那肥豬手上扎：“滾你媽的！”
簽尖戳破油皮，李國強殺豬般嚎叫。保安呼啦啦涌來，場面亂成一團。姜小軍被反擰胳膊壓在地上，顴骨蹭過碎石渣，血糊住左眼。最后看見的畫面是蘇總甩開李國強的手，口紅暈出狼狽的殘紅。
“開除！立刻讓這雜種滾蛋！”李國強的咆哮震耳欲聾。
深夜的班車死寂。姜小軍蜷在最后一排，工牌被扯歪了，西裝沾滿塵土酒漬。手機瘋狂震動，工作群炸鍋般刷屏：“瘋了吧敢打李總？”“據說蘇總保他了？”“保屁！等著卷鋪蓋吧！”
他把額頭抵在冰冷車窗上，胃里翻江倒海。窗外掠過李國強集團的巨幅廣告牌，那禿頂笑臉在夜色里猙獰如鬼。
突然有溫熱軀體挨著他坐下。雪松香混著酒氣漫過來——是蘇總。她沒看他，只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路燈流影。
“......對不起?！苯≤娚ぷ訂〉孟衲ド凹?，“我又搞砸了?！?/p>
班車碾過減速帶，顛簸中她大腿輕輕撞到他膝蓋。一點星火突然亮起——蘇總點燃細煙，深吸一口后，竟塞進他嘴里。
“抽一口，嗆死總比憋死強?！彼曇舻孟駸熁?。
姜小軍笨拙地吸吮，烈煙嗆得他瘋狂咳嗽。淚眼模糊中，卻見蘇總突然傾身而來。
溫軟唇瓣擦過他臉頰。帶著酒味的、干燥的、轉瞬即逝的觸感，像羽毛搔過又像烙鐵灼傷。
“傻狗。”她呼吸噴在耳蝸，癢得他脊椎發(fā)麻，“今天......挺帥的?！?/p>
車門嘩啦打開，到市區(qū)了。蘇總起身下車，駝色風衣下擺掃過他膝蓋，沒回頭。姜小軍僵在原地，指尖顫抖著摸向臉頰——那里還殘留著口紅微黏的觸感，和一句輕飄飄散進夜風的話：
“別真滾蛋啊......狼崽子。”
班車重新啟動時，他猛地撲向車窗。霓虹燈光流蘇般劃過臉龐，映亮手機屏幕上突然彈出的郵件——來自蘇總：“下周一跟我出差，盯緊張明遠的物流線。記得帶喉糖，你咳得我心煩。”
血漬斑斑的嘴角咧開，姜小軍把煙蒂狠狠摁滅在掌心。焦糊味混著她口紅的莓果香，灼出一簇滾燙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