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重逢,這是一場新的狩獵。而獵物,是真相。
車內(nèi)的空氣凝滯著,只剩下空調(diào)系統(tǒng)低沉的嗡鳴。徐銳的效率極高。平板電腦屏幕亮起,加密文件逐頁展開。
蘇暖的部分先跳出來。照片上的女孩笑容羞澀,依偎在周曼月身邊,參加慈善晚宴,學(xué)習(xí)插花茶道,背景是林家一如既往的奢華。社交圈狹窄,幾乎完全依附林家,記錄顯示她頻繁出入高端私立醫(yī)院,主訴多是“體虛”、“心悸”、“神經(jīng)衰弱”,開出的都是昂貴的滋補(bǔ)品和鎮(zhèn)靜類藥物。發(fā)病大約在回到林家一年半后,初期是極度疲勞,體重莫名下降,然后情況急轉(zhuǎn)直下,多種臟器功能出現(xiàn)障礙,但所有精密檢查都無法確診病因,像一種無形的侵蝕。醫(yī)療費(fèi)用賬單數(shù)額驚人,早期由林家賬戶支付,后期變?yōu)榱阈乾F(xiàn)金支付,再后來,就是長達(dá)數(shù)月的欠費(fèi)。
林皓宇的部分則混亂得多。資金流水顯示,大約兩年前,即蘇暖發(fā)病前后,他數(shù)個私人賬戶有大額不明資金流出,指向幾個海外空殼公司,調(diào)查標(biāo)注“疑似賭債或非法投資”。通訊記錄里,在林家破產(chǎn)前三個月,他與一個未實(shí)名登記號碼的通話異常頻繁。最后幾條信息往來是瘋狂的催債威脅。調(diào)查報告附了一則不起眼的社會新聞截圖:數(shù)月前,林氏公子林皓宇在某會所與人發(fā)生沖突,被打斷兩根肋骨,報道暗示與財務(wù)糾紛有關(guān)。
兩條線并行,在林家崩塌的斷壁殘垣上交匯,透著一股污糟的混亂和自作自受的活該。
但林未晞的目光,卻久久停留在蘇暖發(fā)病初期的一張抓拍照片上。那是在一家高檔餐廳,林皓宇摟著她的肩膀,正笑著對鏡頭舉杯。蘇暖也笑著,只是那笑容嵌在已經(jīng)開始變得尖削的臉上,顯得異常僵硬,眼神深處藏著一絲難以捕捉的驚惶,像被推上舞臺卻忘了臺詞的孩子。林皓宇的手緊緊箍著她的肩,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⑽l(fā)白,不像保護(hù),更像鉗制。
一個被精心呵護(hù)的“真千金”,為何會在得到夢寐以求的一切后,露出這種神色?
林未晞關(guān)掉文件,屏幕暗下去,映出她毫無表情的臉。
“去林家老宅?!彼愿浪緳C(jī)。
車駛向那個她曾住了十五年的地方。越近,記憶越像潮水般涌來,不是溫情,而是帶著被豢養(yǎng)、被標(biāo)簽、最終被像垃圾一樣丟棄的冰冷觸感。
然而,眼前的景象讓她眼底最后一絲若有似無的波動也沉寂下去。
鐵藝大門銹跡斑斑,歪斜地開著。曾經(jīng)精心修剪、花費(fèi)巨資請日本庭院大師打造的園景,如今雜草叢生,枯枝敗葉堆積如山,散發(fā)著腐爛的氣息。主宅白色的外墻蒙著厚厚的灰霾,多處墻皮剝落,露出里面丑陋的灰黑色。幾扇窗戶破了,用木板胡亂釘著,像潰爛的傷口上貼的臟污膏藥。
一個穿著褪色舊T恤、頭發(fā)花白雜亂的女人正佝僂著腰,在院子里晾曬幾件看起來廉價發(fā)皺的衣物。聽到車聲,她遲鈍地抬起頭。
是周曼月。
曾經(jīng)一絲不茍、連一根頭發(fā)絲都要保持精致的貴婦,此刻面色灰黃,眼袋深重,眼神渾濁得像蒙了一層翳。她看到那輛明顯不屬于這個階層的黑色轎車,以及從車上下來的林未晞,整個人僵住了,手里的濕衣服掉在地上,沾了泥灰也毫無所覺。
她的嘴唇哆嗦著,眼睛里瞬間爆發(fā)出一種極度復(fù)雜的光——驚愕、羞恥、下意識的舊日傲慢,最后全部坍縮成一種近乎絕望的慌亂。她猛地低下頭,手無措地在舊T恤上擦著,似乎想找地方躲藏,又或是想維持最后一點(diǎn)可憐的體面。
“未……未晞?”她聲音干澀得厲害,像砂紙磨過木頭。
林未晞?wù)驹诨氖彽耐ピ豪?,高訂的鞋尖踩在枯黃的草莖上,發(fā)出細(xì)微的碎裂聲。她靜靜地看著周曼月,看著這個曾用一沓鈔票買斷她十五年人生的女人,如今淪落至此。
沒有快意,也沒有同情。像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失敗的樣本。
“你怎么……回來了?”周曼月眼神躲閃,不敢直視她,聲音越來越低,“來看我們笑話嗎?”這話脫口而出,帶著殘存的本能的尖刻,但立刻就被巨大的窘迫淹沒了。
林未晞沒回答這個無聊的問題。她的視線越過周曼月,投向那棟破敗的別墅:“林皓宇呢?”
“他……他不在……”周曼月眼神閃爍得更厲害,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未晞,過去……過去是媽不對……”她試圖上前一步,身上那股廉價的皂角和衰老體味隨風(fēng)飄來一點(diǎn),“林家完了,你哥哥他也……你能不能……能不能看在過去的情分上……”
“情分?”林未晞重復(fù)了一遍這個詞,音調(diào)平穩(wěn),卻像一把冰錐,精準(zhǔn)地刺破了周曼月虛弱的表演。
周曼月的臉?biāo)查g慘白,所有偽裝的可憐相剝落,露出底下被現(xiàn)實(shí)碾碎后的麻木和一點(diǎn)點(diǎn)不甘的怨恨。
“蘇暖是怎么回事?”林未晞直接問道。
聽到這個名字,周曼月像是被蜇了一下,身體猛地一顫。她眼神飄忽地看向別處,嘴唇囁嚅著:“那孩子……沒福氣……病了……我們也沒辦法……”
“什么病?”
“不知道……查不出……”周曼月語氣急促起來,帶著一種急于擺脫什么的煩躁,“就是個無底洞!拖垮了皓宇,拖垮了這個家!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林未晞逼問,目光銳利。
周曼月卻猛地閉上了嘴,只是搖頭,一副拒絕再談的樣子,轉(zhuǎn)身就想逃回那棟破房子里去。
就在這時,屋里傳來一聲暴怒的嘶吼,伴隨著東西砸碎的巨響。
“誰在外面?!是不是那些要債的狗雜種?!滾!都給老子滾!”
林皓宇跌跌撞撞地沖了出來。他胡子拉碴,眼窩深陷,身上散發(fā)著濃烈的酒臭和汗臭,手里還拎著一個半空的酒瓶。他看到林未晞,充血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像是看到了什么從地獄爬出來的幻影。
震驚過后,是滔天的、扭曲的恨意。
“是你?!林未晞!你還有臉回來?!”他揮舞著酒瓶,踉蹌著撲過來,卻被腳下的雜草絆了一下,差點(diǎn)摔倒,更加暴怒,“來看我們怎么死的是嗎?!?。?!你這個毒婦!掃把星!是不是你背后搞鬼害垮了林家?!是不是!”
周曼月嚇得尖叫一聲,試圖去拉他:“皓宇!別說了!回去!”
林皓宇一把甩開她,指著林未晞的鼻子罵,唾沫橫飛:“你得意了?!你現(xiàn)在有錢了?!我告訴你!沒完!就算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還有那個病癆鬼!都是你們!都是你們害的——”
他的咒罵戛然而止。
因?yàn)榱治磿剟恿恕?/p>
她甚至沒有躲閃,只是上前了一步,精準(zhǔn)地、毫不費(fèi)力地扣住了他揮舞酒瓶的手腕。她的動作快得驚人,力量也大得驚人,林皓宇吃痛,慘叫一聲,酒瓶脫手砸在草地上,悶響一聲,沒碎。
林未晞湊近他,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令人作嘔的氣味。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淬了冰的刀片,只刮擦著他的耳膜:
“林皓宇,告訴我,蘇暖到底怎么了?你對她做了什么?”
林皓宇的狂怒瞬間凝固在臉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層次的、近乎恐懼的慌亂。他眼神瘋狂閃爍,試圖掙脫,卻發(fā)現(xiàn)那只看似纖細(xì)的手像鐵鉗一樣紋絲不動。
“你胡說什么!她……她自已病的!關(guān)我什么事!”他色厲內(nèi)荏地吼叫,卻下意識避開了林未晞的視線。
“是嗎?”林未晞盯著他,不錯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xì)微的抽搐,“那些流向海外的錢,那個你頻繁聯(lián)系的神秘號碼,還有你‘不小心’讓她加重的病情……需要我一樣一樣提醒你嗎?”
這些話,半是猜測,半是詐唬。
但林皓宇的反應(yīng)卻遠(yuǎn)超她的預(yù)期。
他臉上的血色霎時褪得干干凈凈,瞳孔因極度驚恐而縮緊。他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呼吸驟然急促起來,牙齒咯咯作響。
“你……你怎么知道……不!沒有!不是我!你血口噴人!”他語無倫次,猛地爆發(fā)出最后一股力氣,狠狠掙脫開來,連滾帶爬地倒退,仿佛林未晞是什么擇人而噬的瘟疫。
他撞在斑駁的廊柱上,喘著粗氣,用看怪物的眼神瞪著林未晞,再也沒有之前的囂張,只剩下全然的恐懼和崩潰。
“滾!你滾!離開我家!滾啊——”他嘶啞地喊著,聲音破裂。
周曼月在一旁徹底傻了,看看狀若瘋癲的兒子,又看看冰冷肅殺、氣場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林未晞,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林未晞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林皓宇的反應(yīng),比任何調(diào)查文件都更能說明問題。
蘇暖的病,絕對和他脫不了干系。
她不再看這對母子一眼,仿佛他們只是路邊兩堆礙眼的垃圾。她轉(zhuǎn)身,走向那輛靜靜等待的黑色轎車。
身后,是林皓宇歇斯底里的嚎叫和周曼月無措的哭泣聲,混合在海城潮濕的風(fēng)里,很快被遠(yuǎn)遠(yuǎn)拋開。
坐進(jìn)車?yán)?,隔絕了所有令人不快的噪音和景象。
她拿出消毒濕巾,仔細(xì)地、一根一根地擦著剛才碰過林皓宇的手指。
“Lin,”徐銳的電話適時接入,“蘇小姐的初步血液毒理篩查報告出來了,顯示有長期攝入多種不明神經(jīng)毒素和重金屬的跡象,積累性很強(qiáng),來源非??梢伞A硗?,追蹤林皓宇那個神秘號碼的最后信號源,定位在城郊一家廢棄的化工廠附近?!?/p>
林未晞擦手的動作頓住,抬眼,看向車窗外飛速倒退的、破敗的林家宅邸輪廓,眼神最終沉淀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通知專家團(tuán)隊,準(zhǔn)備接手蘇暖的全部治療。重點(diǎn)排查所有可能的中毒路徑和解毒方案。”
“還有,查那家化工廠的底細(xì),以及和林皓宇過去所有的交集?!?/p>
“我要知道,是誰在背后遞的刀?!?/p>
消毒濕巾清冽的氣味在密閉的車廂內(nèi)彌漫。林未晞將用過的濕巾扔進(jìn)車載垃圾桶,動作精準(zhǔn),不帶一絲多余的情緒。
平板屏幕上,徐銳發(fā)來的新信息閃爍著。
“已聯(lián)系MD安德森癌癥中心及梅奧診所頂尖毒理學(xué)、神經(jīng)內(nèi)科專家,組成遠(yuǎn)程醫(yī)療團(tuán)隊。蘇小姐最新血液樣本正通過特殊渠道緊急送檢,進(jìn)行更全面的毒物篩查和基因測序。專家初步意見:毒素混合復(fù)雜,代謝產(chǎn)物異常,懷疑有非常規(guī)投毒途徑,不排除持續(xù)低劑量攝入可能。”
“廢棄化工廠注冊信息為空殼公司,三年前已注銷。但通過衛(wèi)星圖像和歷史熱能監(jiān)測顯示,近一年內(nèi)有斷續(xù)夜間活動跡象。已安排人手潛伏監(jiān)視?!?/p>
林未晞的目光在“持續(xù)低劑量攝入”和“非常規(guī)投毒途徑”上停留片刻。這印證了她的猜測。蘇暖不是突然病的,是被緩慢地、精心地摧毀的。而林皓宇,那個蠢貨,不像有這種耐心和頭腦策劃如此隱蔽的慢性謀殺。
他只是那把最明顯的刀。握刀的人,還藏在陰影里。
“去酒店?!彼愿浪緳C(jī)。
車駛向海城唯一一家六星級酒店,那高聳入云的玻璃幕塔樓,與下方破敗的林家老宅形成殘酷的對照。頂層的總統(tǒng)套房早已準(zhǔn)備好,空氣里漂浮著虛無縹緲的香氛,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個城市的流光溢彩,卻照不進(jìn)她眼底半分波瀾。
她需要理清這團(tuán)亂麻。蘇暖的毒,林家的垮,林皓宇的恐懼,那個神秘號碼和化工廠……這些碎片之下,到底掩蓋著什么樣的真相?
手機(jī)再次震動,又是一個陌生號碼,歸屬地顯示海城。沒有視頻請求,只有一條純文字信息,措辭古怪,像某種切口:
“鳳凰臺的老戲還在唱,壓軸的角兒卻換了人。林小姐,想知道暖暖小姐丟的那出《游園驚夢》的戲本子落在誰手里了嗎?”
林未晞盯著這條信息,瞳孔微微收縮。
鳳凰臺,是海城一個早已沒落、幾乎被遺忘的舊式戲樓。周曼月的母親,那位去世的林家老太太,生前最愛聽昆曲,尤其是《牡丹亭》。林未晞小時候,曾陪老太太去過幾次鳳凰臺。蘇暖……她怎么會和那里扯上關(guān)系?還丟了戲本子?
這不像林皓宇的口吻,更不是周曼月能想出的試探。
這信息,來自那個“握刀的人”。他在主動接觸她,用一種故弄玄虛的方式。
她指尖在屏幕上懸停片刻,回復(fù)了過去:“時間,地點(diǎn)?!?/p>
對方幾乎秒回:“明晚九點(diǎn),鳳凰臺,海棠廳。只您一人。”
鳳凰戲樓隱匿在舊城區(qū)的深巷里,飛檐翹角積著厚厚的灰霾,褪色的牌匾搖搖欲墜。晚九點(diǎn),周遭早已漆黑寂靜,唯有戲樓側(cè)門虛掩著,透出一線昏黃的光。
林未晞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塵埃的氣息撲面而來。里面空無一人,廢棄的座椅蒙著白布,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片沉默的墓碑。戲臺上也是空的,猩紅色的幕布破了好幾個大洞,垂落著。
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中山裝、身形干瘦的老者,提著一盞昏暗的油燈,從后臺的陰影里悄無聲息地走出來。他臉上皺紋深刻,眼神卻異常清亮,帶著一種舊時代文人特有的警惕和審視。
“林大小姐?!彼⑽㈩h首,語氣沒有恭敬,也沒有敵意,只有一種沉淀已久的平靜,“這邊請?!?/p>
他引著她穿過狹窄的后臺走廊,空氣里殘留著脂粉和木頭腐朽的混合氣味。最終停在一扇雕花木門前,上面模糊地刻著“海棠廳”三字。
推開門,里面是一間小小的雅間,布置著老舊的紅木家具,一張八仙桌,兩把太師椅。桌上放著一套紫砂茶具,還冒著微弱的熱氣。
“坐?!崩险咦约合茸铝?,示意她對面的位置。
林未晞坐下,脊背挺直,沒有任何寒暄:“你是誰?蘇暖的戲本子怎么回事?”
老者給自己倒了杯茶,渾濁的茶湯,氣味苦澀。他沒有喝,只是看著裊裊升起的熱氣。
“我是這戲樓最后一個看門人,姓陳。蘇暖那孩子……可憐。”他抬起眼,目光銳利地看向林未晞,“她回來認(rèn)親后,偷偷來過這兒幾次。她說外婆……就是您家老太太,以前常帶她母親來聽?wèi)?,她母親沒了,她就想來看看外婆喜歡的地方?!?/p>
林未晞沉默著。老太太的確有個早逝的小女兒,那是周曼月心里的一根刺,也是林家很少提及的舊事。
“她最后一次來,大概是一年多前,慌里慌張的,塞給我一個舊牛皮紙袋,說要是她以后出了什么事,讓我想辦法交給一個……‘能掀翻林家’的人。”陳老扯了扯嘴角,像個冰冷的笑,“她說她不敢放家里,怕被哥哥找到毀了。我沒想到,她等來的是您?!?/p>
“袋子里是什么?”
“一些紙,還有一些照片?!标惱蠌膽牙锩鲆粋€邊緣磨損的牛皮紙袋,推到林未晞面前,“她說是從她哥哥書房暗格里偷看到的,她看不懂,但覺得害怕?!?/p>
林未晞打開紙袋。
里面是幾份模糊的財務(wù)報表復(fù)印件,關(guān)聯(lián)的公司名字陌生而可疑,數(shù)額巨大。幾張偷拍的照片,背景是那家廢棄化工廠的內(nèi)部,林皓宇正和一個戴著鴨舌帽、看不清臉的男人交接幾個密封的金屬桶。還有一張是蘇暖偷偷錄下的、字跡顫抖的簡短筆記:
“哥又問我什么時候死…說有人等不及了…說我礙了路…他給我吃的維生素味道怪怪的,我不敢吃了,藏起來了…”
最后,是一頁從實(shí)驗(yàn)記錄本上撕下的紙,記錄著幾種復(fù)雜的化學(xué)方程式和微量配比,旁邊標(biāo)注著“神經(jīng)毒性”、“不可逆損傷”、“癥狀模擬衰竭”等冷冰冰的術(shù)語。右下角有一個極小的、手寫的縮寫簽名:Dr. K。
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轟然拼接!
林皓宇不僅參與了,他還是直接下毒的執(zhí)行者!而指使他的人,那個“Dr. K”,就藏在那家化工廠里!蘇暖早就察覺了,她偷走了部分證據(jù),卻無力反抗,只能絕望地藏起這些秘密,等待一個渺茫的希望。
林未晞拿著那頁寫滿死亡公式的紙,指尖的溫度一點(diǎn)點(diǎn)褪盡,冷得像冰。
她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蘇暖那雙驚惶無辜的小鹿眼。原來那脆弱背后,早已埋下了恐懼的種子。她享受了什么?她享受的是慢性毒藥,是來自她血脈相連的哥哥、日復(fù)一日的死亡威脅!
而林家……林家的破產(chǎn),那些不明資金流向,恐怕不只是林皓宇的愚蠢賭債,更可能是為了支付這筆昂貴的、隱秘的謀殺費(fèi)用,或是被那個“Dr. K”抓住了把柄,不斷勒索!
“她信任你?”林未晞抬起眼,看向陳老。
陳老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悲涼:“我看著她母親長大……那孩子,和她母親一樣,命薄。”他頓了頓,“林大小姐,暖暖小姐說……如果您看到了這些,求您……給她一條活路。她說她不想死,她什么都沒做錯……”
林未晞將證據(jù)慢慢收回到牛皮紙袋里,動作一絲不茍。
活路?
她眼前閃過醫(yī)院病床上那具枯槁的軀體,閃過周曼月擲出的那沓鈔票,閃過林皓宇瘋狂而恐懼的嘴臉。
這世上哪有平白無故的活路。
都是自己掙來的,或者,是別人親手?jǐn)財嗟摹?/p>
她站起身,將紙袋放入西裝內(nèi)袋,貼胸放著,像一塊冰,冷硬地硌在心口。
“戲樓該拆了。”她看著陳老,聲音平靜無波,“你今晚就離開海城,永遠(yuǎn)別再回來。賬戶里會有一筆足夠你安度晚年的錢?!?/p>
陳老深深看了她一眼,沒問為什么,只是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提起了那盞油燈:“謝林大小姐?!?/p>
林未晞轉(zhuǎn)身,走出這間彌漫著陳舊塵埃和死亡氣息的雅間,走向門外濃重的夜色。
她的腳步穩(wěn)定,眼神卻比海城最深沉的夜還要漆黑冰冷。
狩獵,進(jìn)入了最后的圍剿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