頡利可汗粗重的呼吸平復下來,他摩挲著下巴濃密的虬髯,眼神變得沉凝。
謀士的提醒,如同一根刺扎進了他狂喜的心臟。
他固然渴望那唾手可得的財富,但更清楚,一個錯誤的決定,即使能夠征服大唐,也會讓他們整個突厥王庭損傷慘重,畢竟這個突厥也有一些人對自己的位置饞得很。
沉默了片刻,頡利可汗猛地一揮手,斬釘截鐵地命令道。
“不錯,先生所言極是,中原人詭計多端,不可不防!”
他鷹隼般的目光掃過帳下諸將。
“阿史那多?!?/p>
“末將在!”
一名身材壯碩、面容剛毅的年輕將領應聲出列。
“命你即刻挑選最精銳的探子一百人,分成十隊,喬裝改扮,潛入長安及周邊要地!
安排我們的商隊,其他的探子,我要知道長安城里每一絲風吹草動!
給我查!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任何蛛絲馬跡,每日飛鷹傳書匯報,不得有絲毫延誤!”
“遵大汗令!”
阿史那多右手重重捶胸,領命而去,步伐堅定有力。
“其他人!”
頡利可汗的目光如炬,重新點燃起戰(zhàn)意,但這戰(zhàn)意已不再是純粹的狂熱,而是摻雜了謹慎的熾熱。
“即刻整軍備戰(zhàn)!各部勇士,磨利你們的彎刀,喂飽你們的戰(zhàn)馬!
斥候游騎,給我盯緊長城一線的每一個隘口,只等探馬確認的消息一到,我突厥數(shù)十萬控弦之士,將如草原上最猛烈的風暴,席卷南下!
讓那長安城中的娃娃皇帝,和他那滿城的財富,都在我們的馬蹄下顫抖!”
“吼!吼!吼!”
金帳內(nèi)再次爆發(fā)出震天的咆哮,比之前更加整齊,更加充滿力量,帶著一種蓄勢待發(fā)的、磨牙吮血的兇悍。
探馬如同離弦之箭,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草原沉沉的夜幕之中。
突厥王庭的金帳前,篝火噼啪作響,映照著頡利可汗那張在火光下明滅不定的臉,那上面交織著狂喜、貪婪、野望,還有一絲被強行按捺下去的、屬于獵食者的謹慎。
他龐大的戰(zhàn)爭機器,已經(jīng)開始在夜色中隆隆啟動,發(fā)出危險的預熱聲,只待那最后確認的訊號,便要噴薄而出,將毀滅的鐵蹄踏向南方。
而此刻,遠在千里之外的長安城,崔氏府邸的水榭之中,絲竹管弦依舊悠揚,美酒佳肴依舊豐盛。
七姓的家主們依舊在推杯換盞,享受著他們眼中權力盛宴。
他們嘲笑著新君的根基淺薄,規(guī)劃著如何將這小娃娃牢牢掌控于股掌之間,維持他們那看似永恒的權力平衡。
沒有人知道,或者說,沒有人真正在意,在那座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皇宮深處,監(jiān)國李沐正獨自立于巨大的長安城防輿圖前。
燭光將他年輕而略顯單薄的身影拉長,投在冰冷的地磚上。
他的手指,正緩緩劃過輿圖上北方那蜿蜒如巨龍的長城關隘,眼神沉靜如深潭,沒有半分被輕視的憤怒,也沒有絲毫面對強敵的惶恐。
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和深不見底的、無聲燃燒的火焰。
突厥人恐怕已經(jīng)將消息傳了回去,史書記載,玄武門兵變沒過多久,頡利可汗便領大軍南下圍困長安城,如今的自己不是李世民,沒法用計策將其退走,自己能做到的便是戰(zhàn)斗,哪怕?lián)p傷慘重。
這可惡的突厥人,哪怕給自己兩年的時間,李沐都可以憑借著腦海里幾千年的智慧,為大唐打造出一支更強大的軍隊。
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沉沉地壓在茫茫群山之上。
突然,一陣沉悶的雷鳴由遠及近,碾碎了死寂,那不是天威,是幾十匹健碩戰(zhàn)馬鐵蹄踏碎山石的轟鳴,如狂濤般撕開夜的帷幕。
為首一騎,勢若奔雷。
馬背上的女子,一身玄色明光鎧,甲片在慘淡月光下反射出幽冷堅硬的光澤,如同夜色中淬煉出的利刃。
陰影遮蔽了眉眼,唯見緊抿的唇線,銳利如刀鋒,身后猩紅的披風獵獵狂舞,在身后拉出一道流動的血色焰尾。
此人正是李秀寧,大唐的長公主,李淵之女,昔日戰(zhàn)場上令突厥膽寒的娘子軍統(tǒng)帥。
“駕!駕!”
她的叱喝聲短促、冰冷,帶著金屬刮擦般的質(zhì)感,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鞭子狠狠抽在坐騎身上。風如刀割,卷著塵土撲打在冰冷的鐵甲上,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
她胸腔里那顆心,卻比這夜風更冷,被千里之外長安傳來的噩耗凍得僵硬、碎裂。
玄武門!
那三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意識深處。
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她的兄長們,竟在同一天在那個象征著大唐威儀的宮門前,雙雙殞命!
朝堂震動,血染宮階,忠貞大臣或被屠戮,或被貶黜流放,腥風血雨,一夜之間席卷了帝國的核心。
“卑鄙小人!”
這天下,是他們李家一刀一槍,從尸山血海里拼殺出來的天下!
如今,竟被一個十二歲的黃口小兒,李元吉的庶子,奪得了果實。
荒謬!可悲!
李秀寧猛地一夾馬腹,戰(zhàn)馬吃痛,發(fā)出一聲長嘶,速度再次飆升,幾乎要化作一道離弦的黑色箭矢。
長安城模糊的輪廓已在視線盡頭的地平線上隱隱浮現(xiàn),像一頭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
“再快!”
此次必須見到父皇,必須見到李元吉,更要親眼看看那個名為李沐的皇太孫,看看他那顆十二歲的心,究竟如何裝得下這滔天的野心和無盡的鮮血?
她要將這被強行攫取的權柄,從他稚嫩卻已沾滿血污的手里奪回,還給父皇,還給李唐。
否則,這初生的大唐,必將在這內(nèi)亂的狂瀾中分崩離析,萬劫不復!
“駕?!?/p>
最后的叱喝,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徹底融入這奔雷般的蹄聲洪流,向著長安,向著那深不可測的血色旋渦狂飆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