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問題，像一把手術(shù)刀，精準地剖開了秦文最后一道防線。
空氣，在瞬間凝固。
秦文那痛苦的嗚咽聲，戛然而止。他緩緩地，從指縫間抬起頭，那雙通紅的，被淚水浸泡過的瞳孔，死死地鎖在李錚的臉上。
那里面，是翻江倒海的恨意，是深入骨髓的屈辱，還有一絲……被徹底看穿后的恐慌。
“你問這個干什么？”秦文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帶著警惕的倒刺。
“告訴我。”李錚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重復(fù)了一遍。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力量。
他蹲在床邊，與那個高大的，此刻卻蜷縮成一團的男人平視。
他沒有移開視線。
秦文就這么盯著他。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房間里，只有老舊的空調(diào)在發(fā)出微弱的嗡鳴，和秦文壓抑不住的，粗重的喘息聲。
良久。
秦文忽然笑了。
那是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嘴角咧開，牽動了臉上的傷，也牽動了那只脫臼的肩膀。
“嘶……”
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氣，笑聲卡在了喉嚨里。
“輝煌娛樂?！?/p>
他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這四個字，像是從牙縫里一個一個擠出來的，沾滿了血和鐵銹的味道。
輝煌娛樂。
李錚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
國內(nèi)最大的娛樂經(jīng)紀公司之一，旗下明星無數(shù)，產(chǎn)業(yè)遍布影視、音樂、綜藝……當然，也包括體育競技。
一個龐然大物。
一個普通人窮盡一生都無法撼動的，資本帝國。
“還有呢？”李錚繼續(xù)問，“他們要捧的新人，是誰？”
秦文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他沒想到，李錚會問得這么細。
他看著眼前這個蹲在地上，身形單薄，看起來甚至有些營養(yǎng)不良的年輕人。
這個口口聲聲說是自己粉絲的人，此刻臉上沒有同情，沒有憐憫，更沒有粉絲見到偶像崩塌后的失望和幻滅。
他只有一種冰冷的，可怕的平靜。
“陸洋。”秦文閉上了眼睛，像是說出這個名字，都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陸洋。
這個名字，李錚當然知道。
拳壇新星，年輕，帥氣，聽話。出道不到一年，就被輝煌娛樂用海量的資源，硬生生砸成了“下一個拳王”。
原來，下一個，是要踩在秦文的尸體上，才能登頂?shù)摹?/p>
一切都說得通了。
李錚站了起來。
“我知道了?！?/p>
他說完，轉(zhuǎn)身就要走。
“你去哪？”秦文猛地睜開眼睛，那只完好的右手，下意識地伸出，想要抓住他。
可他一動，左肩的劇痛就讓他眼前一黑，動作僵在了半空。
“回去睡覺?！崩铄P頭也不回地說道。
“睡覺？”秦文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你聽完了我的故事，就準備心安理得地回去睡覺？”
“不然呢？”李錚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看著他?！皫湍闳ピ伊溯x煌娛樂的大門？還是去找陸洋拼命？”
秦文被他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是啊。
他能干什么？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寫手，面對一個資本帝國，能干什么？
連他自己這個拳王，都只能像條狗一樣，任人宰割。
秦文的臉上，浮現(xiàn)出濃重的，無力的絕望。
李錚重新走回到床邊。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床上那個失魂落魄的男人。
“秦文，你是個拳手，你的武器是拳頭?！?/p>
“我不是。”
“我的武器，是筆?！?/p>
秦文愣住了。
“我要把這一切，都寫出來。”李錚的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房間里，卻擲地有聲?！坝眯≌f的形式。”
“你瘋了？”秦文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荒謬，“你寫個小說有什么用？誰會信？誰會看？”
“輿論是把刀?！崩铄P打斷了他，“用好了，能殺人。他們能用輿論毀了你，我也能用輿論，把他們釘在恥辱柱上。”
秦文徹底說不出話了。
他呆呆地看著李錚。
看著這個剛才還被自己吼得不敢出聲的年輕人，此刻正冷靜地，向他闡述一個瘋狂到近乎異想天開的復(fù)仇計劃。
那雙清澈的瞳孔里，燃燒著一簇火。
一簇，他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名為“不認輸”的火焰。
這簇火，把他心底那片早已熄滅的，名為“希望”的灰燼，重新點燃了一絲微弱的火星。
“你……”秦文的喉嚨干得厲害，“你就不怕……他們報復(fù)你？”
“我怕?！崩铄P坦然地承認，“我怕得要死?！?/p>
“但比起這個，”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更怕看見你就這么爛在這里?！?/p>
這句話，像一顆子彈，精準地擊穿了秦文的心臟。
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簇小小的火苗，在自己心里，越燒越旺。
“你的胳膊……”李錚的話鋒突然一轉(zhuǎn)，他剛想說送你去醫(yī)院，就看到秦文的嘴唇已經(jīng)毫無血色，額上的冷汗更是浸濕了枕頭的一角，身體甚至開始微微抽搐。
“秦文？秦文！”李錚慌了，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冰得嚇人。
這是要痛到休克了！
“我送你去醫(yī)院！”
“不……不去……”秦文的聲音氣若游絲，卻固執(zhí)得像塊石頭。
李錚的心沉到了谷底。去醫(yī)院，會被曝光，秦文的處境會更糟；不去，這條胳膊可能就真的廢了！兩害相權(quán)，李錚只覺得一陣絕望。他死死咬著牙，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顫抖著手掏出手機，當著秦文的面，開始搜索“肩膀脫臼緊急處理”。
視頻里各種觸目驚心的畫面和“非專業(yè)人士切勿模仿”的警告，讓李錚的臉色一白再白。
秦文看著他手機屏幕上的內(nèi)容，臉都綠了：“你他媽要干什么？”
“我……我試試?！崩铄P的聲音都在抖，“我們沒別的辦法了！”
“你他媽要是把我弄殘了怎么辦？”
李錚抬起頭，眼睛里布滿血絲，卻異常堅定地看著他：“弄殘了，我養(yǎng)你一輩子?！?/p>
秦文徹底噎住了。他看著李錚那張認真的臉，第一次感覺到了什么叫束手無策。
“……瘋子。”他罵了一句，卻緩緩閉上了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躺好?！崩铄P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強行命令道。
他把秦文扶正，讓他平躺在床上，深吸一口氣，回憶著剛才視頻里的教學(xué)。他握住了秦文那只脫臼的，冰涼的手腕。
“可能會很疼，你忍著。”
“……嗯?！?/p>
李錚穩(wěn)住呼吸，一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手按住他的肩膀，開始緩緩地，持續(xù)地向外拉伸。
“啊——”
劇痛，讓秦文的身體瞬間繃成了一張弓。
他的額頭上，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
“別停！”他咬著牙，嘶吼道。
李錚的手心也全是汗，他閉著眼睛不敢看，只能用盡全身的力氣，繼續(xù)向外拉。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漫長。
就在秦文感覺自己快要痛暈過去的時候。
“咔噠！”
一聲清晰的，骨頭復(fù)位的輕響。
“呃啊啊啊！”
秦文發(fā)出一聲混雜著痛苦與釋放的嘶吼。
那股撕心裂肺的劇痛，在瞬間達到了頂峰，然后，又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酸脹的，久違的舒適感。
成了。
李錚的身體一軟，整個人脫力地跌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感覺自己剛才完成了一場耗盡生命的手術(shù)。
床上的秦文，也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他躺在那里，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一動不動，像是死了一樣。
過了好一會兒。
他才緩緩地，試探性地，動了動自己的左臂。
雖然依舊酸痛無力，但那種骨頭錯位的恐怖感覺，已經(jīng)消失了。
李錚扶著床沿，慢慢站了起來。
“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他現(xiàn)在只想回去，立刻，馬上。
他轉(zhuǎn)身，剛邁出一步，就感覺褲腿一沉。低頭看去，是秦文的手。那只剛剛接好的左手，無力地從床沿滑落，正好搭在了他的腳踝上，手指因為脫力而微微蜷縮著，像是溺水之人無意識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別走?！?/p>
他的聲音很低，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乞求。
“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