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開門,配合調(diào)查?!?/p>
那聲音,冰冷,平直,像手術(shù)刀劃過玻璃。
李錚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他僵在貓眼后,全身的血液都流向了四肢,手腳冰涼得像尸體。
完了。
這兩個字,像喪鐘一樣在他腦子里瘋狂敲響。
“讓開?!?/p>
一只滾燙的手,重重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將他從門邊推開。
是秦文。
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到了李錚身前。那具因為高燒而搖搖欲墜的身體,此刻卻站得筆直,像一堵在風雨中絕不倒下的墻,嚴絲合縫地,將李錚擋在了身后。
他那雙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扇薄薄的木門,里面混沌的瘋狂已經(jīng)褪去,只剩下一種冰冷的,被逼到絕境的狠戾。
他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握住了門把。
“秦文,別!”李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秦文沒有理他,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給了他一個“別怕”的眼神。
“咔噠?!?/p>
門開了。
走廊里陰冷的光,瞬間涌了進來。
兩個警察,一老一少,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他們身后,那個金絲眼鏡的男人,張承,嘴角那抹公式化的微笑,在看到開門的秦文時,微微凝固了一瞬。
他顯然沒想到,會是秦文本人來開門。更沒想到,這個傳說中“精神失?!钡娜酰诎l(fā)著高燒、臉色慘白的狀態(tài)下,眼神竟能如此駭人。
“秦文先生?!睆埑泻芸旎謴土四歉本⑴深^,他上前一步,那笑容客氣又疏離,“我們接到舉報,有人利用你的名義,在網(wǎng)上散播不實信息,對輝煌娛樂造成了惡劣影響。我們有理由懷疑,發(fā)帖人就在這間屋子里?!?/p>
他的視線,越過秦文的肩膀,像一條毒蛇,精準地落在了屋里那個臉色煞白的年輕人身上。
“這位就是李錚先生吧?”
李錚感覺自己的心臟被那道目光攥緊了。
“根據(jù)《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二條,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實誹謗他人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情節(jié)較重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五百元以下罰款?!睆埑械穆曇舨患膊恍?,像是在背誦一段與他無關(guān)的條文。“當然,如果對企業(yè)造成的名譽和經(jīng)濟損失超過一定數(shù)額,就構(gòu)成了誹謗罪,那就不是拘留這么簡單了。”
他看著李錚,那眼神像在看一只隨時可以捏死的螞蟻。
“李先生,你現(xiàn)在主動刪除帖子,公開道歉,我們或許可以只追究民事責任。否則……”
“否則怎樣?”
一個聲音,不大,卻清晰地打斷了他。
是李錚。
他從秦文巨大的身影后面走了出來,站定。
秦文下意識地想伸手攔他,手臂抬到一半,卻被李錚用眼神制止了。
李錚的臉色依舊慘白,但那雙總是習慣性躲閃的眼睛,此刻卻異常平靜地,直視著張承。
“張律師,我想請教一下?!崩铄P開口,聲音還有些發(fā)飄,但邏輯卻異常清晰,“我的帖子里,引用了拳迷對比賽的技術(shù)分析,提出了關(guān)于捐款時間的疑問。請問,基于公開信息提出合理質(zhì)疑,也算捏造事實嗎?”
張承的眉毛,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另外,”李錚的視線轉(zhuǎn)向那兩個警察,“輝煌娛樂的官方聲明里,在沒有任何醫(yī)療診斷證明的情況下,公開暗示秦文先生有‘精神健康問題’。請問警官,這算不算公然侮辱和捏造事實?”
年輕的那個警察,明顯愣住了,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邊的老警察。
張承的臉色,終于沉了下來。他沒想到,這只看起來一捏就死的螞蟻,居然還帶刺。
“年輕人,玩弄文字游戲是沒用的?!睆埑欣湫σ宦暎澳氵@是在狡辯?!?/p>
“我只是在普法?!崩铄P回敬道,“畢竟,不能只有你們懂法,我們不懂法,對吧?”
秦文站在一旁,呆呆地看著李錚。
他看著這個平時說話都細聲細氣的年輕人,此刻正用一種他完全陌生的方式,冷靜地,鋒利地,與那個金牌律師對峙。那不是拳頭,那是另一種武器。一種他從未見過,卻更致命的武器。他心底那片早已被絕望和屈辱掩埋的灰燼之下,仿佛被這幾句擲地有聲的話,重新點燃了一絲微弱的火星。
空氣,一瞬間僵持住了。
張承的耐心顯然已經(jīng)告罄,他眼中的笑意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冰冷:“看來李先生是鐵了心要跟輝煌的法務部過過招了。很好,我欣賞你的勇氣?!?/p>
他正要開口,用更強硬的手段施壓。
“砰!砰!砰!”
一陣比剛才警察敲門還要響亮,還要理直氣壯的砸門聲,毫無預兆地響了起來。
走廊里的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
一個穿著花睡衣,燙著卷發(fā)的中年女人,一手叉腰,一手拎著個小本本,中氣十足地吼道:“干什么呢?都堵在我家門口干什么!開會???”
是房東。
她擠開兩個警察,探頭往屋里看了一眼,目光精準地鎖定在秦文身上。
“秦文!你這個月房租水電一共九百五!趕緊的!別以為裝死就能混過去!”
說完,她又掃了一眼西裝革履的張承和兩個警察,眉頭一皺:“你們是他朋友?正好,他沒錢你們先墊上!我跟你們說,這小子已經(jīng)欠了我……”
張承那張永遠波瀾不驚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裂痕。
他精心策劃的,充滿法律威嚴和資本壓迫感的“上門調(diào)查”,被這突如其來的催租,攪得像一出三流的市井喜劇。
老警察顯然也覺得場面有點失控,他清了清嗓子,對李錚說:“這位先生,你的帖子雖然暫時不構(gòu)成犯罪,但確實已經(jīng)造成了不良影響。我們警告你一次,立刻刪除。如果輝煌娛樂那邊提起民事訴訟,法院傳票會寄給你?!?/p>
“還有你!”老警察又轉(zhuǎn)向房東,“有什么事好好說,別堵著樓道?!?/p>
房東撇了撇嘴,但還是讓開了路。
張承深深地看了一眼李錚,那眼神里的警告和殺意,毫不掩飾。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昂貴的西裝領(lǐng)帶,仿佛想撣掉沾染上的廉價空氣,湊近李錚,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年輕人,筆桿子是殺不了人的。希望下次在法庭上見到你時,你還能這么牙尖嘴利?!?/p>
說完,他才轉(zhuǎn)身帶著警察,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就這么被九百五十塊錢的房租,草草地畫上了休止符。
走廊里,恢復了寂靜。
房東見人走了,又把矛頭對準了屋里這兩個。
“看什么看?錢呢?”
李錚窘迫地摸了摸口袋。
秦文靠在墻上,高燒讓他連站都站不穩(wěn),他閉著眼睛,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沒錢?!?/p>
“沒錢?”房東的嗓門瞬間又拔高了八度,“沒錢你住什么房子!喝西北風??!我告訴你們,今天不交錢,就立馬給我卷鋪蓋滾蛋!”
李錚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這輩子,都沒這么丟人過。
就在他準備回自己房間,把下個月的飯錢先拿出來墊上時。
秦文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看著李錚,那雙通紅的眼睛里,情緒復雜得像一片翻滾的海,有掙扎,有不甘,最終都化為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然后,他用一種近乎夢囈的聲音,對李錚說:“我床頭柜,第二個抽屜,最里面?!?/p>
李錚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走進房間,拉開了那個破舊的床頭柜。
抽屜里,塞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藥盒和單據(jù)。他撥開那些東西,在最里面的角落,摸到了一個硬硬的,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他拿了出來。
那是一個深藍色的,天鵝絨的首飾盒。
打開。
一枚金牌,靜靜地躺在里面。
不是奧運會那種金牌,是世界拳王爭霸賽的金腰帶上,鑲嵌的那種,代表著最高榮譽的圓形金牌。
“當了。”秦文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火燒過,每一個字都帶著血。
李錚拿著金牌的手,猛地一抖。
他知道這枚金牌對秦文意味著什么。那是他用血和汗,用無數(shù)次擊倒和站起,換來的所有。
是他的命。是他身為拳王,最后的尊嚴。
“快去?!鼻匚膭e過頭,不再看那枚金牌,也不再看李錚,仿佛多看一眼,就會耗盡他所有的力氣。
李錚死死地攥著那個盒子,指甲都嵌進了掌心。他看著秦文蒼白的側(cè)臉,心臟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他沒有多說一個字。
他拿著那枚金牌,繞過還在門口罵罵咧咧的房東,沖了出去。
沖下樓梯的那一刻,李錚在心里對自己發(fā)誓。
秦文,這只是暫時的。
我拿你的命去換我們暫時的安寧,但總有一天,我會用我的筆,為你贏回一個全新的世界。你的榮耀,我來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