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洋睡了一個超級大的懶覺，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他瞇著眼，坐了起來，看到了站在書桌前彎腰收拾筆記本電腦的李代序。
李代序把電腦包的拉鏈拉好，放在行李箱的拖桿上。聽到動靜，轉頭看向身后的床上，奇怪的感覺。好像他早上要上班，而男友此時正在賴床一樣。
他笑得很莫名其妙，甚至對面的陳洋也覺得他的笑過于溫柔。李代序收斂了心神，對著床上的陳洋說，“我先走了，再見?！?/p>
今天是第43天，也是封閉班結束后的第一天。要和室友說再見了。
“哦.......”陳洋迷茫的眼神終于有了點反應，漸漸地聚焦了起來。他頭發(fā)凌亂，領口歪斜，露出了一側凹陷的鎖骨窩。手撐在床上，腰懶散地斜著，像是一只等待被伺候的貓主子。
李代序站在床頭不遠處看著他，陳洋猛然發(fā)現自己睡在他的床上。他立刻直起了腰，坐得端正了許多，許是太安靜，他撓了撓頭。
“真快。那什么，祝你一路順風！”
“祝你上岸！”
“謝謝?！标愌笙肫鹨郧暗目加严矚g互相打趣，于是也照著說了玩笑話，“祝我們一起上岸，康局?！?/p>
李代序笑了笑，沒有再做任何解釋。他拉著箱子毫不遲疑的離開了這里，帶著一份無人知曉的動心。
那就這樣吧！好的回憶，足夠一生回味。李代序想，也許在以后的某天，他事業(yè)有成、兒女雙全，沒有任何顧慮的時候。如很多的已婚中年男人一樣，遇到某個有故人之姿的年輕人，于是，奮不顧身地沉淪。經歷遲來的愛情、婚變，再回歸家庭。
到時候，有著中年男人狡猾的他，還會賣慘說當年是世俗和父母阻礙了他，是時代的原因，他是被逼的，搖身一變，他是受害者。然后，回歸家庭，依舊是好男人好父親。而他的妻子，會為了孩子委曲求全。
從古到今，人類都知道，只要生了孩子，女人像種子一樣落地生根生，再也走不掉了。
無論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最終都殊途同歸。而長久的愛情，本就不存在。青春和愛一體，來得洶涌，來得真摯。青春走了，愛欲消散。在剩下的歲月里，愛化成性，只剩下貪戀青春的性欲，它身披月光，在黑夜里偽裝成炙熱的愛情，欺騙一個又一個沒有得到過愛的人。
封閉班走了一大半，酒店冷清了很多。還剩下為數不多的異地巡考生，住在酒店等著明天考完再走。
大門關閉的聲音響起，陳洋又縮進被窩睡了。他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認真地又享受了一晚高級套房的主臥。
考試當天，天氣很好，不冷不熱。陳洋一夜無夢睡到天亮，有條不紊地收好準考證和筆袋去了考場。
老天保佑，他的考場就在附近的一所初中，從酒店走過去二十分鐘。天時地利人和三要素，在他的這次省考筆試中集齊了。
上午考行測，下午考申論。陳洋像每一次模擬考試一樣，穩(wěn)穩(wěn)地把握住了時間。最后一場鈴聲響起前10秒，陳洋完成了考試，坐在那里等待老師收取答題卡。
緊接著，他仔細聆聽?？紙隼镉袊@氣聲、有自嘲聲、還有悄無聲息的缺考聲。
收完答卷，人潮涌向大門，再各奔東西。
回到酒店，他日陳洋終于掏出了手機。微信群各種炸，機構已經背出了原題，給了大致的答案。陳洋按照答案估了分，這是他有史以來發(fā)揮得最好的一次，命運的指針轉到他這里了。
對完答案已經六點多了，他想起了曹言言。
“考完了，晚上想吃什么？”陳洋的聲音里帶著期待和松快。
“你這失聯人，終于知道打電話了？”曹言言吐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搞斷崖式分手呢。”
陳洋沒有就這個問題繼續(xù)糾纏，男人總愛逃避問題。他提出見面，“商場新開了一家火鍋，我們去吃？”
“你怎么知道？”曹言言還真納悶了，這人一開機就知道新開了什么店。
“本地生活推薦的，是個還不錯的連鎖店。去吧，我吃了一個多月的酒店了，已經不知道火鍋是什么味兒了?！?/p>
“嗯......”
陳洋總算把女朋友約了出來。他看著手機上標注著人均150元的消費標準，有點心疼。對吃著低保的大學生來說，這種消費檔次不算便宜。
嵩江地方不大，商業(yè)中心就一個。全市到這個中心都不超過半小時，陳洋很快在商場門口等到了曹言言。
曹言言變化很大，差點沒認出來。當然，陳洋不至于在大門口表達質疑。自覺地拎起了女朋友的包，帶她去了四樓的餐飲區(qū)。
新開的火鍋店，裝修很不錯。陳洋眼尖呢看到門口牌子上寫著新店八折，他暗自雀躍了一下，省了60塊錢。
菜上得很快，陳洋在對面的奶茶店買了奶茶拿過來?；疱佉怀云饋?，氣氛熱了，情侶間的不開心緩和很多。
“考得怎么樣？”曹言言頂著一頭粉色頭發(fā)，象征性問了一嘴。
“還不錯。”陳洋幾乎難以控制自己矚目她的發(fā)色，以及長得夸張的貼著水晶的美甲。曹言言的改變不能說巨大，只能說換了個人，祈禱芯子沒換。
“吹吧你！”曹言言沒好氣地回他。
陳洋沒有糾結她的陰陽，而是分享了些考公的樂趣，“你知道嗎？我這次遇到了一個神人，我那個室友，行測不學能考80多分。申論30多分，絕不絕？”
“他可有意思了，渾身上下都是迷.......”
陳洋說著說著上頭了，很久沒接觸過外人，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節(jié)奏，說個不停，對女朋友的分享欲達到了頂峰。
“哎呀，我不想聽你那什么室友，能不能別提考公，煩死了。”曹言言一臉煩躁，是真的不開心。
陳洋自覺地閉嘴，他給曹言言打開了奶茶遞了過去。又給她夾了喜歡的鴨腸，桌子上都是她愛吃的。
曹言言總算恢復了點好臉色。
“你染發(fā)了？”陳洋不動聲色說。
“你不喜歡？”
“不是啊，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不喜歡染發(fā)的。”陳洋對曹言言的所有喜好都記在心頭，時刻謹記男德。
“現在喜歡了。”曹言言噘嘴，臉上有些得意，“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兒了，你每天除了考公就是考公，考公比我都重要，有時間注意我的喜好變化嗎？”
這大半年，陳洋確實陪她少了，心里有愧疚。但轉念一想，這些都是為了兩人共同的未來，又覺得一時的聚少離多不算大事。現在累點，總比選擇偏遠地區(qū)上岸，以后只能異地好。
“對不起，不會了，這是最后一次?！标愌笙肫鹱约旱墓婪?，信心十足。
剛說完，曹言言放在桌上的手機不停地響。
“煩死了?！辈苎匝赞舻綦娫?，把手機撂在桌子上，“一天到晚催催催?！?/p>
“怎么了？”陳洋關心的神色。
“導師催論文，搞得跟211985似的，一個民辦本科還給他裝上了?！辈苎匝灾钢撐娜喊l(fā)牢騷。
“那也是為你好，論文還是好好寫吧。最多一個月能寫完，熬過去就好了。等到下個月你就能美美地享受畢業(yè)季啦?！标愌笤趯W業(yè)方面，還是很理智的。
“一個月？我一天都不要寫那東西?！辈苎匝耘瓪馍嫌?，反骨上來了，“你現在不是沒事嗎？你幫我寫?！?/p>
“我不懂你的專業(yè)?！标愌笙乱庾R地拒絕，論文這個東西不是普通的作業(yè)，“下周我要返校了，我們一起回去唄。你來我們圖書館寫，我?guī)湍阏尹c文獻，在一起寫，時間過得很快的?！?/p>
“那我要你有這個男朋友什么用?！辈苎匝詺夂艉?，放下奶茶一頓抱怨，“平時不陪我，手機聯系不上。讓你幫我寫個作業(yè)也不行，那我談戀愛干什么？一周給我點兩杯奶茶就算好男人了？”
曹言言的話引起了四周人的側目，陳洋小聲地安撫?！把匝?，我不是那個意思。”
看著大變樣的曹言言，陳洋不敢深想，也許她是心情郁悶才這樣的。“你把導師的要求發(fā)給我，我看看。幫你找點資料，本科論文不難，也不上知網，很快的。”
“這還差不多！”
“那我買票了？”陳洋以為她答應自己回學校了。于是，小心地詢問，“明天上午十點可以嗎？剛好我房間能到明天中午?！?/p>
曹言言有點猶豫，試探地說，“我，我爸媽不想讓我回去。你先去，我過了五一直接回去答辯，拍畢業(yè)照。”
“?。课乙粋€人回去？”陳洋犯難了，有些不樂意，好不容易考完，想著二人世界，結果女朋友卻想在家里待著。
“我媽最近腰凸犯了，在家躺著休息，我爸又是甩手掌柜，家里沒人不行。”曹言言解釋。
“阿姨生病了？那我明天去你家看望她吧，她知道我在嵩江，不去看看，說不過去。”陳洋年紀不大，但是人情世故懂。
“不用，不用?！辈苎匝在s緊揮手拒絕，“我家是老小區(qū)，鄰居都是一個單位的，你去了，回頭又要說三道四的。”
“也是，等我考上了再登門拜訪?！标愌笥悬c莫名的孤單，好像哪里都去不了。這個城市，他只認識曹言言。
“嵩江有什么好玩的？”陳洋主動提出熟悉這座城市，順便跟女朋友二人世界。“要不我明天再多待一天，我們一起在這附近轉轉。不到外地去，也不耽誤你照顧阿姨?！?/p>
“算了吧，這又不是淞港，沒好逛的地方?！?/p>
曹言言是嬌養(yǎng)的女孩，雖說家里不是大富大貴，但父母傾盡財力疼愛她，對獨生女百依百順。這也是為什么能同意陳洋的原因，他們需要一個對女兒也是百依百順的女婿！
“多吃點！”陳洋連續(xù)被拒絕，沒了興致，強裝著笑意，試圖用自己的懂事來彌補過去的失職。
“哎呀，不吃了，沒胃口?！辈苎匝砸娝偸菉A了很多肉，看著冒油的鍋底，煩躁得很，“不吃了，我回家了。”
陳洋只顧著給她夾菜，根本沒來得及吃幾口。以前曹言言雖然嬌氣，但也不是事事看陳洋不順眼，不然也談不了三年。
陳洋知道惹到她了，跟女人講道理是最行不通的路，唯有順著。現在曹言言沒畢業(yè)，沒面臨工作壓力，把感情和陪伴放在第一位。等再過兩個月，他們畢業(yè)了，陳洋考上了公務員，他相信一切會重新好起來的。
所以，他沒管自己的肚子飽沒飽，立刻放下筷子，幫曹言言拿包，送她回家。
“剛吃完飯，逛逛消消食？”陳洋想挽留一下。
“不要了，我想回家?！辈苎匝赃@會兒是鐵了心了。
“哦，那我送你回家吧！”陳洋本想搜一下附近的公交和地鐵，沒想到曹言言掏出手機，直接打車了。
陳洋看著自己四年沒換過的手機，暗暗自卑。自己能吃苦，不代表曹言言能吃苦，不代表曹言言應該跟他吃苦。這年頭的潛力股，不是一個好形容詞兒。
兩人站在路邊等車，陳洋注意到她手里的車還有三分鐘才到。周末商場人流量大，路邊車來車往的不安全，陳洋想拉著曹言言后退一步。
剛接觸到她的手臂，就被曹言言下意識地躲開?？粗┰诎肟罩械氖郑苎匝砸灿悬c尷尬。
許是察覺到了陳洋的失落，以及自己的行為確實有點過分。曹言言主動伸手挎住陳洋的胳膊，撒嬌解釋道，“你一下消失一個多月，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跟你相處了?！?/p>
“我跟你保證，以后都不會消失了。”陳洋盯著她的眼睛，堅定地說，“我........”
陳洋的剖白還沒說完，曹言言的車來了。她似乎解脫了似的，極快地松開了手。
快速開門坐上車，對著站在車窗旁邊的陳洋說。“你回去吧，拜拜?！?/p>
“拜......”
陳洋揮手，還沒說完另一個拜字，車窗戶被升起來了，隔絕了他和曹言言。他的手和他的人一樣，尷尬的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