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當(dāng)?shù)厍蛏峡漳呛甏蟮囊庾R洪流陷入沉默時，整個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暫停鍵。風(fēng)不再吹拂，沸騰的海洋凝固成詭異的雕塑，連時間的流逝都似乎變得粘稠。
陸明，我的兒子，就那樣靜靜地懸浮在半空中，衣衫破碎，嘴角還掛著血跡，但他的眼神卻亮得驚人。他像一個賭上全部身家的賭徒，平靜地等待著莊家最后的宣判。
他賭的，是“觀察者”的好奇心。
一個高維生命體，或許漠視生命，或許視因果為玩物，但它一定不會對一個可能威脅到自身“存在”的未知變量無動于衷。陸明的能力——“概念竊取”，正是這樣一個變量。這是來自低維世界的螞蟻，向神明亮出的、足以撼動其根基的獠牙。
而我，作為這場豪賭的另一個核心籌碼，只能在這片純白空間里，緊張到靈魂都快要凝固。我的意識緊緊鎖定著陸明，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瞬間。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秒，也或許是一個世紀(jì)。
“……你……贏了?！?/p>
“觀察者”那不帶感情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這一次，它的聲音里不再有戲謔，而是多了一絲……平等的審視。
“碳基生命……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有趣的‘悖論’?！?/p>
“我……接受……你的交易?！?/p>
成了！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間沖垮了我的理智。我?guī)缀跻谶@片空間里歡呼起來。我們贏了！陸明贏了！我們……可以回家了！
陸明緊繃的身體也微微一松，但他臉上并沒有喜悅，只有一種如釋重負(fù)的疲憊。他知道，交易一旦達(dá)成，自己將要付出的代價是什么。
“感謝您的慷慨?！彼⑽⒐?，像是在行一個謝幕禮，“那么，請開始吧?！?/p>
天空中的巨大裂縫，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那股籠罩全球的恐怖威壓，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純粹的、不屬于世間任何色彩的光柱，從裂縫的中心投射而下，精準(zhǔn)地籠罩住了陸明。
“以‘概念竊取’為祭品……重塑因果……”
“以‘父親的執(zhí)念’為道標(biāo)……定位時間……”
“坐標(biāo)鎖定：十年前，‘天墜’事故發(fā)生前一分鐘?！?/p>
“時間……開始……回溯……”
“觀察者”的聲音，如同創(chuàng)世的神諭。
光柱中的陸明，身體開始變得透明，仿佛要融入光中。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滿目瘡痍的世界，又仿佛穿透了時空的阻隔，看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他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
我讀懂了。
他說的是：“爸爸，對不起。還有……我愛你?！?/p>
下一秒，他的整個身體徹底分解為億萬個光點(diǎn)，被那道光柱完全吸收。
不！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我以為的代價，是他失去那份逆天的能力，可我沒想到，代價是……他自身的存在！他用自己，換來了時間的回溯！
可如果他不存在了，那這一切還有什么意義？
就在我陷入巨大悲痛的瞬間，一股無法抗拒的、溫和卻強(qiáng)大的力量，也籠罩了我的靈魂。我的意識開始模糊，純白色的空間在我眼前扭曲、旋轉(zhuǎn)，最終化作一個無限深邃的漩渦。
【‘世界蛇’協(xié)議終結(jié)。】
【觀察者權(quán)限回收。】
【意識樣本‘陸恒’，根據(jù)交易協(xié)議，將被遣返至指定時間坐標(biāo)……】
【遣返開始……】
我腦海中那冰冷的機(jī)械音，說出了最后的話語，隨后便徹底沉寂。
我的世界，陷入了最后的黑暗。
……
“陸博士！陸博士！快醒醒！”
一陣劇烈的搖晃和焦急的呼喊，將我從混沌中喚醒。
我猛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不是那片無盡的純白，而是一張熟悉的、布滿皺紋的臉。
“老張？”我下意識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他是我的副手，張志遠(yuǎn)。
“我的天，你總算醒了！”老張長舒了一口氣，臉上滿是汗水，“剛才嚇?biāo)牢伊?，你站在這里突然就暈倒了，怎么叫都沒反應(yīng)?！?/p>
我環(huán)顧四周。
這里是……“天墜”計(jì)劃的主控制室。
我身上穿著白色的研究服，周圍是無數(shù)閃爍著復(fù)雜數(shù)據(jù)的屏幕和忙碌奔走的研究員?？諝庵袕浡还蓛x器過載時特有的臭氧味道。墻壁上的巨大倒計(jì)時屏幕，正顯示著一個刺眼的紅色數(shù)字。
【01：00】
一分鐘。
距離粒子對撞機(jī)達(dá)到臨界功率，只剩下一分鐘。
我回來了。
我真的……回來了！
回到了十年前，我“死亡”的那一刻之前！
“陸博士，數(shù)據(jù)流一切正常，最終對撞即將開始，請下達(dá)指令！”一名研究員大聲報(bào)告。
我的大腦還有些恍惚，十年的幽魂記憶如潮水般涌來，與現(xiàn)實(shí)的場景交織在一起，讓我一時間分不清虛實(shí)。
陸明……我的兒子……他用自己的存在，換來了這個機(jī)會。
我不能浪費(fèi)！
“終止實(shí)驗(yàn)！”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所有人聽令！立刻關(guān)閉對撞機(jī)！啟動緊急冷卻程序！”
整個控制室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用一種看瘋子般的眼神看著我。
“陸……陸博士？”老張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您說什么？終止實(shí)驗(yàn)？我們?yōu)檫@一天準(zhǔn)備了二十年！全世界都在看著我們！”
“我叫你們終止實(shí)驗(yàn)！”我沖到主控制臺前，雙手顫抖著，想要按下那個紅色的緊急停止按鈕。
我知道我的行為有多么瘋狂。沒有任何解釋，沒有任何征兆，在實(shí)驗(yàn)最關(guān)鍵的一分鐘，總負(fù)責(zé)人卻要強(qiáng)行終止一切。這足以讓我身敗名裂，甚至被送上軍事法庭。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什么人類的未來，什么科學(xué)的進(jìn)步，在兒子的生命面前，都一文不值！
然而，我的手還沒碰到那個按鈕，一只強(qiáng)有力的大手就抓住了我的手腕。
是老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