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李代序送陳洋去曹言言家的小區(qū)。陳洋的興奮夾雜著丁點落寞,這種人生好消息甚至都沒有家人可以分享,只有女朋友曹言言和連底細都不清楚的考室。
車子很穩(wěn)很安靜,只有后視鏡上的掛件在一晃晃的搖擺,好像很開心。
“這是什么新出來的IP嗎?”陳洋指著車后視鏡上的掛件。
“不是IP。上大學時候,在金工實習課上打的小玩意,是個抽象的小男孩?!崩畲虺蛄艘谎?,想起了大學時候,他們學校的工科男愛打小錘子送給喜歡的女孩子。
某種程度上來說,工科男打的小錘之類的東西,算是他們的愛情信物。
“我還以為是什么高級的IP呢,你好厲害?!标愌蟀研¤F人放在手里,仔細把玩。突然笑了,“哥,這鐵人好像我小時候。”
“?”李代序停在紅綠燈前,他疑惑地看向副駕駛的陳洋。
“真的,我初中還沒近視的時候,就長這樣。”說完,陳洋從手機翻出QQ里的相冊,拿給李代序看?!皼]騙你吧,發(fā)型賊像?!?/p>
李代序驚了,緣分妙不可言。掛件是大學時候打的,他剛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男生,不敢說,在金工實習課上打了兩個鐵人男孩,一個金色的,一個銀色的。銀色的穿了環(huán)當作掛件,金色的擺在家里的展示柜。他沒告訴過任何人,這兩只金銀鐵人,不是兄弟,而是一對情侶。
紅燈綠了,李代序松開剎車,專心往前開,突然福至心靈地說,“既然跟你有緣,送給你了?!?/p>
“別,我不是那個意思。”陳洋趕緊揮手,放下手里的鐵人,“我隨口一說,沒有要的意思。因為我以前在母親節(jié)做過自己的陶瓷人偶送給我媽媽,所以有點熟悉,十幾歲男孩子都長這樣的。這么有意義的東西,你掛著吧?!?/p>
“掛著?!标愌蟀褣炖K捋好。
“沒事,你拿著吧?!避囃O铝耍搅诵^(qū)門口,李代序解開掛繩,“這個人偶我不止一個,電鍍的不會上銹。從設計到電焊、打磨都是我親自動手,你要不嫌棄的話,當我送你的上岸禮物。”
李代序屏住呼吸,生怕被拒絕,盡管陳洋并不知道它的意義。
陳洋看著解下來的鐵人,心情復雜,他接過來放在手里,攥的緊緊的。他暗自發(fā)誓,等第一個月工資發(fā)下來,一定要好好謝謝哥們兒。
“好,那我就拿著了?!标愌蠼忾_安全帶,“等我上岸,第一個月工資,請你吃大餐。”
“好,注意安全!”
車門開了又關,李代序沒有過多停留,很快消失在這條馬路上。
陳洋把外套抓在手里,不停地給曹言言發(fā)信息,太熱了,他沒堅持多久,最后回酒店休息了。因為下午會放“皇榜”,先鋒網(wǎng)會發(fā)總成績公告,正式的成績排名。
陳洋躺在酒店里,看到自己遙遙領先的那一刻,總成績80+的那一刻,他猛的把自己摔倒在床上,彈的老高。這大半年的付出,總算有了一個完美答卷。
陳洋給曹言言發(fā)了很長的一篇小作文,標準的申論。先說了最近這半年的疏忽,又闡述了自己考嵩江的原因,最后暢想了穩(wěn)定美好的未來。終于,長長的作文得到了曹言言的回復,答應了明天見面。
陳洋不知道是他真摯的小作文發(fā)揮了效力,還是成績公告截圖發(fā)揮了作用。曹言言也發(fā)了一堆牢騷,主動交代自己的行程,下周要去學校答辯。
陳洋想起了發(fā)給她的初稿,他只做了一些文獻的摘錄,又擔心地問了一句。
“你改了吧?我發(fā)給你的都是文獻里的,需要自己再歸納總結一下?!标愌竽囊环N不著地感覺。
“沒改,你幫我改。不然,明天你別來了?!?/p>
說完,曹言言原封不動地把文檔發(fā)給陳洋了。陳洋看著文檔的修改記錄,直嘆氣。他沒有錢,沒辦法花錢哄好女朋友。只能先茍著,能發(fā)揮點作用就發(fā)揮點作用。他相信,只要上班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陳洋打開電腦,幫她修改了錯字和病句。一篇上萬字的論文,哪能說改就改好。曹言言連自己的學業(yè)都不上心,這大半年已經(jīng)完全失去自我了。陳洋有些擔心,兩人以后的日子里,如果曹言言一直這樣,他能忍受得了嗎?
答案是不一定。
陳洋是人,情緒是循環(huán)的,既要輸出也要輸入,單純的輸出只會讓他慢慢枯竭。
改到了半夜,總算看起來像個論文了。他連夜發(fā)給曹言言,也是一種小心機。讓她多少有點愧疚。
果然,早上七點多,曹言言就給他回消息了,說一起吃早飯。
在門口的老早餐鋪子,陳洋先一步占了位置,點好吃的等著曹言言,她穿著睡衣,頭發(fā)又變了一個色兒,這會兒是紅色的。
陳洋有點堵得慌,曹言言的氣質已經(jīng)開始向不正經(jīng)偏了。他把筷子遞給她,“喝點豆?jié){?!?/p>
曹言言臉上似笑非笑,古怪的看著他,“你的豆?jié){我可不喝,太難聞了?!?/p>
她拿起旁邊的另一碗,喝了起來。
陳洋不明所以,覺得她現(xiàn)在說不上來的怪。一個人的變化如此之大,坐姿都變了。他甚至覺得,乖乖女是不是青年叛逆?染發(fā)燙頭美甲......
“什么時候上班?”曹言言邊吃邊問。
“一周后體檢,接著是政審、公示?!?/p>
“工資不多,屁事兒倒不少?!辈苎匝杂謯A了一個包子。
陳洋發(fā)現(xiàn)這是她吃的第三個包子,而且還是肉的。本來這三肉包子都是給他自己點的,曹言言不吃面食,碳水太高。
“吃油條嗎?”陳洋試探了一下,
曹言言翻了個白眼,接了過來。在陳洋的震驚下,吃下了她從來不會碰的碳水之王油條,還是一整根。
“還要再來一根嘛?”陳洋問。
“有點膩,不吃了,一會兒回家吃點水果吧。”
陳洋默默地觀察她,身材也沒太大變化,瘦得很。不會是得了什么病吧?光吃不長肉,臉色也差,沒精神。
這一次見面在陳洋的小心觀察中度過,沒有延續(xù)老矛盾,就是陳洋的錢包癟了不少,曹言言吃了一路,到了中午才回家。
陳洋不知道女朋友不戒碳水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復雜的神色一閃而過,把她送回了家。在回去的路上搜了一些關于年輕女性的問題,嚇得他立刻關閉了網(wǎng)頁。
各種情況表明,曹言言是大病,最有可能是抑郁了,暴食后再摳吐,所以明明吃得很多卻很瘦,臉色黃,精神差。
陳洋懵了,突然愛意沒那么濃烈了。他準備觀察觀察曹言言再做決定,要是真是有病,要積極治療。
體檢在下周,陳洋很忙,當天回學校拍了畢業(yè)照。收拾完行李,又回嵩江體檢,接下來等著政審。他是孤兒,家庭情況很清晰,政審主要是學校這邊。他家庭困難,在系里特別照顧的學生,輔導員了解到他進入政審,非常熱情。盡可能的幫他打點好,安排了靠得住的人,同學角色也是安排的教職工子女,防止在政審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問題。
體檢和政審一路綠燈。擬錄用公示后,陳洋已經(jīng)完成了學校所有的事情,等著下周回來領畢業(yè)證就好。他抽空提前去嵩江準備租房子,下周領完畢業(yè)證,學校會催著離校了,他必須在這之前把房子租好,無縫銜接住。
曹言言還是那樣,不咸不淡的,竟然論文也讓她過了,陳洋都驚嘆,她是走了什么運,查重率至60%以上的論文還能下車。
不過,都不重要了。下周,大學生涯結束了,要進入社會了。
陳洋在單位附近看了兩套,又去曹言言家附近看了一套,單位和女朋友總要有一頭便利。六月的天氣,熱的汗不停,陳洋蹲在馬路邊兒,冷不防看到斜對面的一個紅毛,是曹言言。
“言言!”陳洋喊了一聲,回頭的是兩個人。
他才發(fā)現(xiàn),旁邊站著的是曹言言媽媽。曹媽媽一反常態(tài)地走過來,表情上的欣喜不是演的。陳洋三兩步過了馬路,走近了。曹媽媽對陳洋很客氣,還邀請他去家里。
陳洋看向了曹言言,他可不敢隨便答應。
“走走走,去家里。外面太熱了,言言,別傻站著了,拉陳洋走啊。”曹媽媽叮囑女兒。
到了家里,曹媽媽開了空調(diào),她招呼陳洋坐,順口問了句,“陳洋,什么時候上班?”
“等通知。下周要辦離校手續(xù)了,我想把房子先租吧?!?/p>
“這都考回來了,租什么房子,住在家里。我現(xiàn)在退休了,照顧你們一日三餐,省錢又健康?!辈軏寢尩臒崆榘殃愌篌@嚇到了。
“這,這,阿姨,不合適。”
“不著急。你們先聊,我去買點菜,女婿上門了,可不能沒菜吃?!辈軏寢屜残︻侀_地起身,拿著環(huán)保袋出門了。
沙發(fā)上面面相覷的情侶,按道理應該抱在一起狂啃。但是陳洋有點懵,還有點恐,突然的熱情往往是別有所圖。
“額,我能去了一下衛(wèi)生間嗎?”陳洋指了指衛(wèi)生間門。
“客衛(wèi)有很多我爸的東西,你去我房間的衛(wèi)生間?!辈苎匝蕴稍诖采?,看著綜藝,吃著葡萄,吹著空調(diào)。
陳洋找到了主臥,進了衛(wèi)生間。里面很多少女的陳設,他上了衛(wèi)生間沖完水,習慣性照個鏡子。
照著照著不對勁了,旁邊儲物盒里有一管印著刺眼字的藥,他剛要去拿,又害怕地縮回了手。四下看了看,竟然找到了一次性指套。他抽了一張紙巾,拿起了藥管。
上面寫著四個大字:尖銳濕疣。
他又發(fā)現(xiàn)儲物盒里還有一張寫著激光治療后用藥方法的紙,看下面的落款不是公立醫(yī)院。
陳洋腦子如一灘渾水,聯(lián)想到曹言言的變化,怒氣如洶涌的風暴席卷,他拿著藥走到了客廳,對著沙發(fā)上的曹言言說,“這是什么?”
曹言言正躺在沙發(fā)上,看著綜藝嘎嘎樂,根本沒在意陳洋說話。
陳洋一向和善老好人的臉上,有了不尋常的神色,“我問你,這是什么藥?是你用的嗎?”
曹言言這才轉頭,看到陳洋手里的藥,眼睛一震,臉上的慌亂轉瞬即逝。
“我受夠你了?!辈苎匝砸话褗Z過來藥,義憤填膺地說,“是我用得怎么了?我有病,怎么了?要你管!”
“曹言言,你腦子壞了,你聽聽自己在說什么?這是普通的病嗎?這是性病,通過性傳播才能得的?。 标愌鬀]了和氣,語氣沖,白凈的臉也有了幾分猙獰。
曹言言不甘示弱,對著大罵,“你還敢來罵我?幾年了?我們談了三年了,你根本不是男人,幾年都不碰我,你才是有?。 ?/p>
“你說你家教很嚴,不想婚前性行為。我尊重你,這難道是我的錯嗎?”陳洋只想搞清楚真相,對他來說很重要。“我問你,到底是怎么得的?”
“你自己都說了,性傳播?。?!”
“多久了?”陳洋突然高聲呵斥,憤怒得臉色漲紅,“到底多久了?”
曹言言根本不怕,指著他,“現(xiàn)在知道關心了?早干嘛去了,全國到處考試,你問過我嗎?一備考就是一個月不聯(lián)系,不關心,你才是罪魁禍首,你是冷暴力,我都是被你逼的。”
“去年國考你就出軌了?”
“別亂扣帽子,夫妻關系才是出軌,你只是我男朋友。沒資格用出軌這詞.........”
陳洋快被氣瘋了,饒是再寵女朋友,也忍不下綠毛龜?shù)娜兆印?/p>
曹言言毫無愧疚,還想跟他對峙,門開了。曹母進門,看著兩人劍拔弩張,以及女兒手里的藥,猜到了事情被捅破。她趕緊打圓場,想把事情糊弄過去。
“陳洋,我知道你現(xiàn)在考上了,嫌棄言言了。都說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沒想到,一窮二白的孤兒也這樣,我算是看錯你了?!辈軏寢屔蟻淼勾蛞话?。
“阿姨,你誤會了,我沒有。”陳洋著急地解釋。
“前段時間,你老是失聯(lián),言言心情不好。我?guī)ヅ萘藴厝?,可能不小心感染了一些疹子。至于這個藥,是我用的。”曹媽為了女兒也是拼了,“言言口是心非。她打小就這樣,你不相信她,她也不辯解。她是被你傷透了心。”
“言言,真的是這樣嗎?”陳洋盯著曹言言,他需要一個答案。
曹言言沒有開口,曹媽媽接走了話。
“陳洋,你平心而論,我和你叔叔對你怎么樣?你一無所有,我們家從來沒有看不起你,給你打聽職位,阿姨對你比親兒子還親?!辈軏屢惠呑尤肆耍裁礃拥臎]見過,區(qū)區(qū)二十歲的年輕人,不在話下,“我們就言言一個孩子,也是老來得女,寵得厲害?!?/p>
陳洋質問曹言言的狠勁兒被壓制的死死的。
曹媽媽又拋出了物質誘惑,“阿姨把話擱這兒了。以后你們結婚,也不要你給什么彩禮買房子,我跟你叔叔統(tǒng)統(tǒng)給你們準備好,你們想讓我們帶孩子我們就去帶,不想跟我們老家伙住,我們也絕不會硬蹭,尊重你們年輕人的想法?!?/p>
“阿姨,現(xiàn)在不是錢的問題?!标愌笾幌胫?,自己有沒有被綠,“我和言言在一起,不是圖你們家的財產(chǎn)。我對婚姻的理解是:不僅要有感情,還有道德底線,不是得過且過?!?/p>
“陳洋,阿姨跟你說實話。”曹媽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婚姻一輩子都是不透風的墻嗎?能一輩子沒有瑕疵嗎?婚姻是過日子,不是你們年輕人嘴里的完美無瑕的愛情,婚姻最重要的是包容?!?/p>
“包容的前提是忠誠,沒有忠誠的婚姻不如不要?!标愌髨猿肿约旱牡拙€。
“陳洋,難道你沒錯嗎?因為你的冷落,言言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她也是人啊,她也需要朋友。陳洋,你得從你自己身上找原因?!辈軏寢屵@一番指鹿為馬,確實得心應手,“你們處了三年多,跟幼兒園過家家似的。叔叔阿姨懷疑,你身體是不是有問題。說到這,你別怪阿姨現(xiàn)實,言言是我女兒,我不想她過無性婚姻?!?/p>
“不是,阿姨,我不是身體有問題。我只是尊重.......”陳洋百口莫辯,睡不對,不睡也不對。
“好了,就此打住吧?!辈苣皋D身對著女兒,似乎這是一場陳洋的鬧劇,“陳洋說對不起了,你就原諒他吧?!?/p>
“媽,我不想......”曹言言一臉不耐煩。
“給我閉嘴!”曹媽媽甩了一個刀子般的眼神給女兒,曹言言瞬間閉嘴,把臉上的不服氣卸了下去。
陳洋在曹媽媽的和稀泥下,失去了真相的先機。他沒吃飯,借口看房子提前走了。他拼盡全力的規(guī)劃,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天坑。
膏藥上寫著尖銳濕疣就一定是治療尖銳濕疣的嗎?
不一定!
倒是曹媽媽和曹言言都沒否認這藥的用途,加上私立醫(yī)院的就醫(yī)記錄,基本上鎖定是治療這個病的!這玩意絕大部分都是長在隱私部位,陳洋暫時檢驗不了,更不敢檢驗。他情緒低落到極致,好像是一件寶貝掉進了茅坑,再怎么洗刷,都覺得沾了一股屎味。
對于曹言言的期待太多了,或者說他對于完美的婚戀期待太多。一顆完美無瑕、精心呵護的果子,馬上就到采摘期了。結果你說,它從里面爛了,果子里面一肚子的蛆。他接受不了!
曹言言,濫交,無保護措施,劈腿……
這些字組成了一根冰冷的鐵鏈,把陳洋的脖子緊緊的勒住。巨大的懷疑把他人生的列車轉向了迷霧重重的深淵,看不清也呼吸不暢。他想說服自己,又說服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