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里死寂無聲。
那道隔絕了生死的光門，也隔絕了所有的聲響。
楚慕寒倒在沈清棠懷里，身體的重量正在消失。
他的輪廓變得模糊，玄色的衣袍下，肌膚、骨骼，都在化作絲絲縷縷的黑氣，不受控制地逸散到空氣里。
“別……”沈清棠慌亂地用手去攏那些黑氣，可它們只是穿過她的指縫，消弭于無形。
她催動眉心狐斑，將體內(nèi)那股暗金色的力量渡過去，企圖穩(wěn)住他潰散的形體。
可她的力量剛一觸碰到他，他消散的速度反而更快了。
那混雜了愛恨的靈狐血，對于純粹的怨氣之軀，已不再是良藥，而是催命的劇毒。
“不……”沈清棠的喉嚨里發(fā)出破碎的音節(jié)。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再一次在她面前消失。
絕望中，她的視線被石室中央那口水晶棺牢牢吸住。
那是這里唯一的、可能存在的生機。
沈清棠半抱半拖著楚慕寒幾乎失去實體的身體，踉蹌著挪到棺前。
水晶棺通體透明，不見一絲雜質(zhì)，棺蓋上雕刻著繁復(fù)而古老的紋路，不是青丘的符文，更像是……神族的印記。
她懷里的楚慕寒忽然動了一下，渙散的瞳孔艱難地聚焦，落在水晶棺上。
他的嘴唇開合，沒有發(fā)出聲音，但沈清棠讀懂了。
“我的……戰(zhàn)骨……”
沈清棠的心臟被狠狠撞了一下。
戰(zhàn)骨。
他為神時的骸骨。
原來青丘老族長處心積慮，不僅是為了他的怨氣，更是為了這具能承載一切力量的神之軀殼。
歸墟陣是祭煉，而這里，才是真正的容器。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沈清棠腦中成形。
老族長能用，她為什么不能？
她將楚慕寒輕輕靠在棺壁上，伸手去推沉重的棺蓋。
紋絲不動。
她又試著將靈力灌入棺身的紋路，依舊毫無反應(yīng)。
這口棺，拒絕一切外力。
沈清棠的目光落在楚慕寒腕間。
那半枚玉玨和紅繩，在昏暗中泛著微光。
她取下玉玨，在棺蓋的紋路中仔細(xì)尋找，終于在正中心的位置，找到了一個與玉玨完全吻合的凹槽。
她將玉玨嵌了進去。
“咔。”
嚴(yán)絲合縫。
但，僅此而已。
還不夠。
沈清棠沒有絲毫猶豫。
她拔下發(fā)間的銀簪，毫不遲疑地劃破自己的掌心。
暗金色的血液涌出，她將流血的手掌，用力按在了玉玨之上。
“嗡——”
整口水晶棺發(fā)出一聲悠長的共鳴。
棺蓋上的神族印記逐一亮起，流光運轉(zhuǎn)，沉重的棺蓋在一陣機括聲中，緩緩向一側(cè)滑開。
一股凜冽而純凈的氣息撲面而來。
棺內(nèi)，靜靜地躺著一具軀體。
面容是少年時的楚慕寒，英武，俊朗，沒有成為尸王后的蒼白與煞氣，皮膚溫潤如玉，仿佛只是沉睡。
這就是他，真正的他。
沈清棠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一滴滴砸在冰冷的水晶棺沿上。
她俯身，想要將楚慕寒正在消散的魂體抱進棺中。
可他卻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抓住了她的手腕。
“別……”他看著她流血的手掌，氣若游絲，“會……耗盡你……”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
以她的血為引，將他的魂魄重新熔鑄進這具戰(zhàn)骨里。
可那樣一來，她……
“千年前，我沒能為你做什么?！鄙蚯逄姆词治兆∷涞氖郑讣庠谒恼菩挠昧澾^，“這一次，換我來?！?/p>
她將他的手，與自己流血的手交疊，十指相扣，一同按在了棺中那具戰(zhàn)骨的胸膛上。
“以我之血，續(xù)你之命?！?/p>
“以我之魂，燃你之骨?！?/p>
她閉上眼，將體內(nèi)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愛，所有的恨，所有的不甘與悔恨，盡數(shù)催動。
暗金色的血液順著他們交握的手，瘋狂涌入戰(zhàn)骨的體內(nèi)。
“轟！”
水晶棺內(nèi)爆發(fā)出刺目的光芒。
躺在棺外的楚慕寒，那具透明的魂體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扯起，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狠狠撞進了棺內(nèi)的戰(zhàn)骨之中。
“啊——！”
兩種極致的力量在狹小的軀殼內(nèi)沖撞，楚慕寒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嘶吼。
戰(zhàn)骨的皮膚上，時而浮現(xiàn)尸王的黑色魔紋，時而亮起戰(zhàn)神的神族金印，兩種印記相互撕扯，相互吞噬。
沈清棠的身體晃了晃。
血液和靈力的過度流失，讓她的眼前陣陣發(fā)黑。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被快速抽走，可她沒有停。
她望著棺中那張在極致痛苦中扭曲的臉，笑了。
“楚慕寒，活下去?！?/p>
她輕聲說。
“然后，帶我回家，去種我們的桃樹。”
說完這句話，她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倒在了水晶棺旁。
在她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刻，她看見棺中的光芒從狂亂的沖撞，漸漸化為一種混沌而穩(wěn)定的暗金色。
那具沉睡了千年的戰(zhàn)骨，手指，輕輕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