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時，趙德發(fā)一肩膀撞開了堂屋的半扇門。他把一身隔夜的寒氣，

還有更濃的、劣質煙草的辛辣味兒，一并帶了進來。

他身上裹著件洗得看不出本色的藏青舊棉袍，下擺濺滿了已經干涸的、醬色的泥點子。

腳上一雙圓口布鞋，鞋幫子張著大嘴，露出了里面灰白的棉絮。

他瞇著一雙被煙熏得發(fā)黃的眼，咂巴著干裂的嘴，那桿用了不知多少年的黃銅煙袋鍋，

便叼在嘴角。“吧嗒，吧嗒?！彼糜謨从旨保瑹熷伬锬屈c火星子，

隨著他的呼吸一明一滅。偶爾有火星“啪”地掉在青磚地上，

立刻燙出一個個小小的、永恒的黑點?！俺?！吵甚吵！”他終于把煙袋鍋從嘴里拔出來，

聲音沙啞，是從一堆破布里硬擠出來的一般?！耙淮笄逶绲模呛韲当认锟谫u臭豆腐的還響！

”他極其熟練地，把煙袋鍋往自己的鞋底上“磕磕”敲了兩下。煙灰撲簌簌落下，

騰起一小股嗆人的煙霧。煙霧稍散，露出了他袖口處一個被磨得亮晶晶的破洞，

里頭的中衣上，一塊顏色更深的補丁，若隱若現?！坝穹夷兀渴岸藓昧藳]？”他問，

眼睛卻瞟向別處，不敢與王桂英對視。“張掌柜家那個二小子，在巷口那根電線桿子底下，

怕是等了有半個鐘頭了！”“人家現在，可是在怡和洋行當差！那工夫，金貴著呢！

”“金貴？金貴個屁！”王桂英猛地一扭身，抓起塊劈柴，狠狠摜進灶膛。

火舌“噼啪”一下貪婪地竄起來，舔著干燥的柴禾，把她那張被生活搓磨得粗糙的臉，

映得一陣紅，一陣白?！吧蟼€月，不是有街坊瞅見，他在百樂門舞廳，

摟著個穿開衩旗袍的舞女，那腰扭得比水蛇還活絡？”“咱家姑娘是身上鑲了金邊，

還是骨頭里嵌了寶玉？要這么巴巴地、上趕著送上門去？”“哎，我可聽說了！

”她突然壓低聲音，那聲音卻如鋼針一般，更顯尖利。“李裁縫家那個三姑娘，

許給了閘北綢緞莊的少東家！你猜怎么著？光彩禮，就是這個數！

”她伸出兩根被灶火熏得又黃又干的手指，在趙德發(fā)眼前晃了晃?！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