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要特別注意體溫。”
醫(yī)生收回手,聲音壓得很低,在寂靜的房間里也格外清晰:
“病人現(xiàn)在的機體對抗能力非常弱,低熱是內(nèi)部炎癥活動的一個表征……”
他頓了一下,目光掠過蘇硯緊閉的唇和毫無起伏的眼簾:
“意識深度抑制,對外界幾乎無反應(yīng)…生理反射也在減弱?!?/p>
“這種消耗本身就很危險?!?/p>
汪碩搭在門框上的指節(jié)陡然用力,在冰冷的金屬表面刮出刺耳的一聲微響。
池騁的背影甚至沒有一絲晃動,只是搭在膝上的那只手,捏著的溫熱濕布被瞬間攥緊,骨節(jié)爆出刺目的白。
指腹下,蘇硯冰涼的手腕溫度透過柔軟的布料傳到指尖,卻像烙鐵般燙入心底。
他微微傾身,寬闊的肩背幾乎將上方所有的光線都遮蔽住,陰影嚴實地籠罩著蘇硯沉睡的臉。
“能降下去嗎?”池騁問,聲音沉得像壓在喉間的石頭。
“已經(jīng)用了藥?!贬t(yī)生謹慎地回道。
視線短暫地與池騁那深不見底、只映出病床上人影的眸子對上:
“但最關(guān)鍵的還是自身的應(yīng)激儲備,不能再過度消耗了。”
“現(xiàn)在任何額外的刺激——無論是情緒還是代謝上的——都可能成為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目光極短暫地掃過門口那道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身影,帶著無聲的提醒。
最后一根稻草。
房間里死寂般的沉默陡然沉重了幾分,如同實質(zhì)的水銀,灌滿了每一個角落。
汪碩緊繃的唇線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在喉嚨深處滾過,終究化為唇縫間泄出的一縷無聲而灼燙的氣流。
那堵在胸腔里的怒意、焦躁、無處發(fā)泄的恐慌,混合著幾乎要將他撕裂的冰冷無力感,翻騰著,咆哮著,卻在接觸到池騁那仿佛凝固的、只為一個目標存在的后腦時,被一層更深的、更冰冷的絕望凍結(jié)。
他一步也未再向前。
那道無聲劃下的界線,早已血肉模糊地刻在他的感知里。
目光沉沉地釘在池騁背上,仿佛想用視線將那挺直的肩背戳穿。
池騁對此無知無覺,又或者,所有的一切都無法撼動他此刻的守候。
他所有的感官都凝結(jié)在眼前這張陷在陰影與厚毯間的臉龐上。
那濕布輕輕覆過蘇硯的額頭、兩頰,帶走一絲微弱的汗意,卻帶不走那觸目的冰冷和死寂般的蒼白。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在凝固的沉重中漫長如一個世紀。
床上那毫無生氣的人影,纖薄的眼睫突然極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
動作極其輕微,如同蝶翼在千鈞巨壓下殘存的一絲掙扎,細小到讓旁邊嚴陣以待的護士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幾乎以為是錯覺。
池騁猛地停住了擦拭的動作。
整個人如同凝固的雕塑,唯有低垂的目光瞬間收緊,帶著一種近乎實質(zhì)般的穿透力,死死攫住那兩片靜止下來、仿佛從未動過的睫羽。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幾秒鐘的窒息般的寂靜后,長睫再次掀起了一絲幾不可察的縫隙。
這一次,動作雖然微弱遲緩,帶著巨大的、仿佛源自靈魂深處的疲倦感,卻終于顯露出其下掩藏的一線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