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ysian”會所,名字取自古希臘神話中的“極樂凈土”,是京市真正的權(quán)貴們消磨時光的地方。這里的每一寸地毯,每一件擺設,都散發(fā)著金錢和權(quán)力的味道。
上一世,我每次跟著裴瑾來這里,都感到一種無形的壓抑。我像一只被精心打扮的金絲雀,努力模仿著周圍人的優(yōu)雅從容,卻始終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但今晚,當我穿著那條烈焰般的紅裙,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走進大門時,那種壓抑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掌控全場的松弛。我不再是裴瑾的附屬品,我就是蘇未,是來赴一場鴻門宴的主角。
裴瑾坐在我們常坐的那個靠窗卡座里。他穿著手工定制的灰色西裝,側(cè)臉的線條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冷硬。他面前放著一杯威士忌,卻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姿態(tài)一如既往的沉穩(wěn)優(yōu)雅。
看到我走近,他站起身,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擔憂和溫柔:“微微,你來了?!?/p>
他伸手想來牽我,我卻不著痕跡地側(cè)身避開,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
“這里的酒,還是這么貴。”我拿起酒單,隨口說道。
裴瑾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收回。他坐下,深深地看著我:“我聽說了蘇家的事。別難過,這不怪你。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會在你身邊。”
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每一個字都像是經(jīng)過精心排練,充滿了令人信服的真誠。上一世的我,就是被他這副模樣騙得團團轉(zhuǎn),以為他是全世界唯一的光。
現(xiàn)在,我只覺得可笑。
我抬起眼,直視著他的眼睛,那雙深邃的眸子里,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計算。
“裴瑾,”我開口,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談論天氣,“你覺得,我應該為什么難過?”
我的問題讓他愣住了。
“為我不是蘇家的親生女兒?還是為我失去了一個‘豪門千金’的身份?”我微微前傾,紅唇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或者說,你在擔心的,是你自己?”
裴瑾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微微,你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端起他面前那杯未動的威士忌,輕輕晃了晃,琥珀色的液體在杯壁上劃出優(yōu)美的弧線,“蘇家千金蘇未,是你精挑細選的、最完美的未婚妻人選。她家世顯赫,能為你的事業(yè)提供助力;她性格單純,對你愛得死心塌地,便于掌控??涩F(xiàn)在,這個完美的未婚妻,突然變成了一個一無所有的、身份尷尬的養(yǎng)女。這對你來說,可真是一筆失敗的投資,不是嗎?”
“啪!”
他手中的酒杯被重重地放在桌上,發(fā)出一聲脆響。
“蘇未!”他的臉色終于沉了下來,溫柔的偽裝被我毫不留情地撕開,“在你心里,我們的感情就是一筆投資?”
“不然呢?”我迎上他冰冷的目光,毫無懼色,“難道是愛情嗎?裴瑾,別自欺欺人了。你的世界里,只有利益和籌碼。你愛的人,永遠只有你自己?!?/p>
他死死地盯著我,仿佛想從我臉上看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悲傷或嫉妒。
但他失敗了。我的臉上只有坦然和嘲諷。
這種失控的感覺讓他非常不悅。他習慣了掌控一切,尤其習慣了掌控我的情緒。
“看來,被趕出家門這件事,對你的刺激確實不小?!彼炕厣嘲l(fā)里,恢復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語氣里帶上了幾分憐憫,“你現(xiàn)在說這些氣話,我可以理解。但你一個人在外面,總不是辦法。聽話,我送你回去,跟叔叔阿姨道個歉,這件事總會過去的。”
看,他又開始了。這種居高臨下的、施舍般的態(tài)度。
我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引得鄰座的人都朝我們看來。
“裴瑾,你是不是覺得,我離開了蘇家,離開了你,就活不下去了?”
“難道不是嗎?”他反問。
“當然不是。”我止住笑,眼神變得銳利如刀,“你以為我今晚來,是來聽你這些廢話的嗎?”
我從手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扔在他面前的桌上。
“看看這個?!?/p>
裴瑾狐疑地拿起文件,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猛地收縮。
“這……這是……”
“這是你父親裴伯伯和南美那個礦業(yè)巨頭私下簽訂的股權(quán)質(zhì)押協(xié)議。”我慢悠悠地開口,欣賞著他臉上逐漸瓦解的鎮(zhèn)定,“你一直以為,裴氏集團最大的危機,是你那個野心勃勃的二叔。你錯了。真正的危機,是你最敬愛的父親。他早在三年前,就把集團超過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質(zhì)押出去,填補他投資失敗的窟窿。這件事一旦曝光,整個裴氏,會瞬間崩盤?!?/p>
裴瑾的臉,一寸寸地變得慘白。他握著文件的手,因為太過用力,指節(jié)都已發(fā)白。
“你……你怎么會知道這個?!”他的聲音嘶啞,充滿了無法置信的驚駭。
這是裴家最核心、最致命的秘密。連他這個內(nèi)定的繼承人,都是被蒙在鼓里的。
“我自有我的渠道?!蔽叶似鹁票?,淺酌了一口,姿態(tài)優(yōu)雅得像一個女王,“我不僅知道這個,我還知道,幫你父親做這件事的‘白手套’,是一個叫李偉的律師。而這位李律師,有個很不好的習慣,他喜歡把所有經(jīng)手的重要文件,都在海外的服務器上做一個加密備份?!?/p>
裴瑾猛地抬起頭,眼神里充滿了血絲,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
“你想要什么?”他終于明白了,我今晚來,不是來求安慰的,是來跟他談判的。
“很簡單,”我放下酒杯,身體前傾,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第一,立刻,馬上,對外宣布,我們解除婚約。理由是我提出來的,原因是我‘移情別戀’。你要扮演一個被拋棄的、深情的受害者?!?/p>
“你瘋了?!”他無法理解我的要求,“這對你有什么好處?你現(xiàn)在被蘇家趕出來,再丟掉裴家準兒媳的身份,你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guān)?!蔽依淅涞卣f,“你只需要知道,這對你有好處。一個被背叛的深情總裁形象,遠比一個拋棄落難未婚妻的負心漢,要對你的聲譽有利得多?!?/p>
他沉默了,因為我說的是事實。
“第二,”我豎起第二根手指,“蘇雅,就是蘇家的那個真千金,她很快就會想辦法進入裴氏集團工作。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她安排進你的核心項目組,給她最多的資源,讓她以最快的速度,成為你身邊最得力的助手,最紅的紅人?!?/p>
裴瑾的眼神變得無比復雜。他看著我,像在看一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看一出好戲?!蔽倚α?,笑容明艷又殘忍,“我想看看,當一朵精心偽裝的‘小白花’,被捧上她做夢都想不到的高位時,她的野心,會膨脹到什么地步?!?/p>
裴瑾沒有說話,他只是看著我,眼神變幻莫測。他是個聰明人,他知道,我手里握著足以毀滅裴家的王牌,他沒有拒絕的余地。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
一個侍者端著托盤,腳下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整個人踉蹌著朝我們這個方向撲來。托盤上那幾杯鮮紅的葡萄酒,眼看就要盡數(shù)潑在裴瑾昂貴的西裝上。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纖弱的身影從旁邊沖了出來,猛地推了裴瑾一把。
“小心!”
裴瑾被推得一個趔趄,而那滿滿一托盤的紅酒,則盡數(shù)潑在了那個女孩身上。她穿著一身廉價的侍者制服,白色的襯衫瞬間被染得一片狼藉,看起來觸目驚心。
女孩痛呼一聲,摔倒在地,玻璃杯碎裂的聲音清脆刺耳。
整個會所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了這里。
女孩趴在地上,肩膀微微聳動,似乎在極力隱忍著痛苦。過了幾秒,她才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清麗、蒼白、又帶著幾分倔強的小臉。
那張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一雙杏眼濕漉漉地看著被她推開的裴瑾,聲音顫抖而關(guān)切:“先生……您,您沒事吧?”
正是蘇雅。
多么完美的出場,多么經(jīng)典的“美救英雄”戲碼。
上一世,就是這一幕,讓裴瑾對這個“奮不顧身”的女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開啟了他們之間那段所謂的“命中注定”。
裴瑾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住了。他看著地上狼狽不堪卻還在關(guān)心他的蘇雅,眼神里閃過一絲動容。
他正要俯身去扶她,我卻先一步開了口。
我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演技不錯,就是道具選得差了點。”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裴瑾和地上的蘇雅。
我拿起桌上的一瓶礦泉水,擰開,走到蘇雅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我將冰冷的礦泉水,從她的頭頂,緩緩地澆了下去。
“??!”蘇雅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姐姐,你……”她抬起頭,滿眼都是屈辱和不可置信的淚水。
我沒有理會她的表演,只是看著她被酒染紅的襯衫,淡淡地說道:“下次想玩這種苦肉計,記得讓會所準備好真正的拉菲,而不是用這種廉價的、兌了色素的工業(yè)酒精來糊弄人。你看,水一沖,顏色就淡了。假的,終究是假的?!?/p>
我的話音落下,全場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蘇雅那件濕透的襯衫上,那原本鮮艷的紅色,在礦泉水的沖刷下,果然變得斑駁不堪,透著一股廉價的化工感。
真相,不言而喻。
蘇雅的臉,瞬間血色盡失。她所有的委屈、倔強和善良,在這一刻,都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笑話。
我扔掉手里的礦泉水瓶,重新看向臉色鐵青的裴瑾,微笑著說:“裴總,你的女主角已經(jīng)登場了。我這個礙事的‘前未婚妻’,就不打擾你們的‘浪漫邂逅’了。”
說完,我甚至還對驚魂未定的蘇雅眨了眨眼,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好好表現(xiàn),別讓我失望?!?/p>
然后,在整個會所死一般的寂靜中,在所有人震驚、鄙夷、看好戲的目光中,我轉(zhuǎn)身,邁著優(yōu)雅而從容的步伐,揚長而去。
我知道,今晚過后,我的名字,蘇未,將會以一種全新的、強悍的姿態(tài),重新回到京市這個名利場。
而蘇雅和裴瑾,他們故事的開篇,已經(jīng)被我親手,涂抹上了最滑稽也最難堪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