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寫完的信
圖書館的木質(zhì)書架在午后的陽光里投下參差的影子，林夏趴在柜臺前，用沒受傷的右手轉(zhuǎn)著鉛筆，筆尖在草稿紙上畫出無數(shù)個歪歪扭扭的月牙。柜臺底下的紙箱里堆滿了從禁書區(qū)翻出來的舊信件，最上面那封的郵票已經(jīng)泛黃發(fā)脆，邊角還沾著點暗紅色的印記，像極了干涸的血跡。
“我說沈先生，” 她用鉛筆戳了戳正在整理《青霧鎮(zhèn)志》的沈硯，“你覺不覺得最近鎮(zhèn)上有點太安靜了？王屠夫三天沒跟人吵架，張奶奶的豆角都沒擇錯一根，這擱以前簡直不敢想?！?/p>
沈硯正用軟布擦拭書脊上的灰塵，聞言動作頓了頓。陽光透過他耳后的碎發(fā)，在脖頸的月牙疤痕上投下細(xì)碎的光斑，那疤痕顏色淡了很多，不仔細(xì)看幾乎看不出來。“不好嗎？” 他把擦好的書放回書架，“難道你還盼著大家繼續(xù)換身？”
“那倒不是，” 林夏把鉛筆扔在草稿紙上，抱起胳膊往后仰，“就是覺得有點不真實。你看啊，以前一到晚上，鎮(zhèn)上跟開聯(lián)歡會似的，不是李家的雞跑到王家下蛋，就是趙家的狗學(xué)會了張家的呼嚕聲。現(xiàn)在倒好，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搞得我總覺得要出點什么事。”
沈硯沒接話，只是從書架上抽出本《月神祭祀儀軌》，翻到夾著書簽的那一頁。書頁上畫著的水晶球在陽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旁邊用朱砂寫著行小字：“月神淚，映人心，見者如見己身?！?/p>
“你說這月神淚到底是個啥玩意兒？” 林夏湊過去看，鼻尖差點碰到書頁，“上次在古井邊發(fā)光的不會就是它吧？我瞅著跟博物館里的水晶擺件也沒啥區(qū)別，除了會發(fā)光以外?！?/p>
“可能不止會發(fā)光，” 沈硯用指尖點了點水晶球旁邊的注釋，“你看這里寫的，‘淚中藏影，影中藏事’，說不定能看到以前發(fā)生的事。”
“這么神奇？” 林夏眼睛一亮，“那豈不是跟時光機似的？能看回放？”
“差不多這個意思，” 沈硯合上書，“不過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把這些信件整理完。長老被關(guān)起來之前，把祠堂里的舊檔案都燒了，這些信件說不定是唯一的線索。”
兩人不再說話，埋頭整理信件。紙箱里的信大多是民國時期的，紙張脆得像餅干，稍微一用力就會碎成渣。林夏小心翼翼地拆開一封，信紙里掉出片干枯的花瓣，是種從沒見過的藍(lán)色花朵，湊近聞還有淡淡的清香。
“這花挺好看啊，” 她把花瓣夾進筆記本，“你認(rèn)識嗎？”
沈硯探頭看了看，眉頭突然皺了起來：“這是忘憂草，青霧鎮(zhèn)早就絕跡了。我爺爺說，當(dāng)年太爺爺最喜歡這種花，院子里種了滿滿一墻?！?/p>
林夏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忘憂草，光聽名字就帶著點傷感。她展開信紙，上面的字跡清秀有力，開頭寫著 “致吾妻”，結(jié)尾畫著個小小的月牙，和沈硯后頸的疤痕一模一樣。
“這是你太奶奶的信？” 她把信紙遞給沈硯，“寫的啥??？我這文言文水平也就看得懂‘之乎者也’?！?/p>
沈硯接過信紙，指尖撫過泛黃的紙面，像是在觸摸遙遠(yuǎn)的時光?！笆翘珷敔攲懡o太奶奶的，” 他輕聲念道，“‘今聞鎮(zhèn)東頭古井異動，恐封印將破。吾身為沈氏長子，責(zé)無旁貸。若吾不幸殞命，勿念，勿尋，將此信焚于忘憂草下……’”
林夏聽得心里發(fā)堵。原來太爺爺早就知道自己會出事，還特意寫了信交代后事。她突然想起老槐樹下鐵盒子里的半塊月餅，那大概是太爺爺留給家人最后的念想吧。
“后面還有呢，” 沈硯的聲音有點發(fā)緊，“‘月神淚藏于井中，需以沈氏血脈喚醒，然喚醒之日，亦是詛咒反噬之時。若有后人見此信，切記……’”
“切記什么?。俊?林夏急著追問，“別吊胃口啊沈先生！”
沈硯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后面的字被水泡了，看不清。”
林夏湊過去看，果然，信紙的后半部分暈開一大片水漬，字跡模糊成了一團墨疙瘩，只能隱約辨認(rèn)出 “外來者” 和 “平衡” 幾個字。
“搞什么啊，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 林夏泄氣地往后靠，“這跟看電視劇看到一半突然斷網(wǎng)有啥區(qū)別？急死人了！”
沈硯沒說話，只是把信紙小心翼翼地放進塑料袋里。他總覺得這沒寫完的話很重要，尤其是 “外來者” 三個字，讓他莫名地想起林夏手臂上的傷口。
就在這時，圖書館的銅鈴響了，是趙木匠的兒子來了。他手里拎著個食盒，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沈哥，林姐，我娘做了點好吃的，讓我送來給你們嘗嘗?！?/p>
“又讓你娘費心了，” 沈硯接過食盒，打開一看，里面是兩碗香噴噴的肉絲面，還有幾個剛出鍋的糖糕，“替我們謝謝趙嬸?！?/p>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 趙木匠的兒子搓著手，眼睛在柜臺底下的紙箱上打轉(zhuǎn)，“沈哥，那些信整理得咋樣了？有沒有找到啥好玩的？”
“還在看，” 林夏把一塊糖糕塞進嘴里，甜得她瞇起了眼睛，“都是些幾十年前的老黃歷，沒啥意思。對了，鎮(zhèn)上沒啥事吧？”
“沒事沒事，” 趙木匠的兒子擺擺手，“就是王屠夫家的豬好像有點不對勁，昨天晚上哼哼了一整夜，今天早上還把豬圈門給拱破了，不知道是不是想不開。”
林夏嘴里的糖糕差點噴出來：“豬想不開？它能想啥？難道是在思考豬生？”
“誰知道呢，” 趙木匠的兒子笑著說，“王屠夫氣得拿棍子追了它半條街，結(jié)果自己摔了個屁股墩，現(xiàn)在還在家捂著呢。”
林夏笑得前仰后合，左臂的石膏都差點被震掉。沈硯看著她的笑臉，嘴角也忍不住彎了彎，心里的陰霾散了不少。
趙木匠的兒子沒多待，留下食盒就走了。林夏扒拉著面條，突然想起什么：“對了沈先生，你說那豬拱豬圈會不會跟詛咒有關(guān)？萬一詛咒沒解除干凈呢？”
“想太多，” 沈硯夾了一筷子肉絲給她，“估計是王屠夫喂少了，餓的。”
林夏撇撇嘴，沒再說話。但她心里總覺得不對勁，那豬拱門的樣子，跟上次鎮(zhèn)長換身到嬰兒身上時的焦躁很像，都透著股說不出的怪異。
吃完面，兩人繼續(xù)整理信件。林夏在箱底發(fā)現(xiàn)個上鎖的小木盒，盒子是紫檀木的，上面雕刻著精美的花紋，和老槐樹下的鐵盒子很像，只是更小更精致。
“這啥啊？還帶鎖的，” 林夏晃了晃盒子，里面?zhèn)鱽?“叮當(dāng)” 的響聲，“不會是裝金銀珠寶的吧？”
沈硯接過盒子，仔細(xì)看了看鎖孔：“這是沈家家傳的盒子，我小時候在爺爺?shù)臅恳娺^?！?他從鑰匙串上取下把小銅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轉(zhuǎn)，“咔噠” 一聲，盒子開了。
盒子里沒有金銀珠寶，只有半塊玉佩和一封信。玉佩是月牙形狀的，斷口處很整齊，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斷的。信紙上的字跡和之前那封一模一樣，只是更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寫的。
“這是…… 太爺爺?shù)慕^筆信？” 林夏屏住呼吸，看著沈硯展開信紙。
信很短，只有寥寥幾行：“月神淚已醒，詛咒將平。然吾見淚中影，外來者非福非禍，乃平衡之關(guān)鍵。若后人遇外來者，當(dāng)以玉佩相合，方得圓滿……”
“玉佩相合？” 林夏拿起那半塊玉佩，“難道還有另一半？”
沈硯沒說話，只是從脖子上取下根紅繩，繩子末端系著另一半月牙玉佩，斷口和盒子里的正好吻合。他把兩塊玉佩拼在一起，嚴(yán)絲合縫，像從未分開過。
就在玉佩合在一起的瞬間，突然發(fā)出一陣柔和的綠光，照亮了整個圖書館。林夏感覺手心發(fā)燙，像是握著個小暖爐。等綠光散去，玉佩上的斷口消失了，變成了一塊完整的月牙玉佩，上面還浮現(xiàn)出一行小字：“月滿則虧，水滿則溢，詛咒即平衡，平衡即詛咒?！?/p>
“這啥意思啊？” 林夏撓了撓頭，“繞來繞去的，跟繞口令似的?！?/p>
沈硯的眼神卻異常明亮：“我明白了。詛咒和平衡是一回事，沒有詛咒，就沒有青霧鎮(zhèn)的平衡。長老想解除詛咒，其實是在破壞平衡?！?/p>
“那我們之前做的都是錯的？” 林夏愣住了，“那古井邊的光芒是咋回事？”
“不是錯的，” 沈硯把玉佩重新系好，戴回脖子上，“太爺爺說外來者是平衡的關(guān)鍵，可能你的血不是用來解除詛咒的，是用來調(diào)整平衡的。”
林夏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突然覺得這青霧鎮(zhèn)的秘密比她想象的要復(fù)雜得多。就像解數(shù)學(xué)題，以為找到答案了，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只是解開了第一步。
傍晚的時候，天空突然陰了下來，烏云像被打翻的墨汁，迅速鋪滿了整個天空。林夏站在圖書館門口，看著遠(yuǎn)處的老槐樹被風(fēng)吹得東倒西歪，樹葉 “嘩啦啦” 地響，像是有人在哭。
“要下雨了，” 沈硯把最后一箱信件搬進閣樓，“今天可能要下大暴雨?！?/p>
“我有點擔(dān)心，” 林夏望著鎮(zhèn)中心的方向，“總覺得這雨來得有點怪?！?/p>
話音剛落，一道閃電劃破天空，照亮了整個青霧鎮(zhèn)。緊接著，一聲驚雷炸響，震得圖書館的窗戶都在發(fā)抖。林夏嚇得往沈硯身邊靠了靠，正好看到王屠夫舉著把菜刀，瘋瘋癲癲地從街上跑過，嘴里還喊著：“它回來了！井里的東西回來了！”
“不好！” 沈硯臉色一變，抓起墻角的手電筒，“去古井邊看看！”
林夏趕緊跟上，左臂的石膏在奔跑中磕磕碰碰，疼得她齜牙咧嘴，卻絲毫不敢放慢速度。街上已經(jīng)亂成了一團，有人哭，有人叫，還有人舉著家里的鍋碗瓢盆往古井方向跑，像是在進行什么奇怪的儀式。
跑到古井邊，兩人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古井的水面劇烈地翻涌著，黑色的水花濺得老高，像是有什么東西要從底下鉆出來。幾個老人跪在井邊，手里拿著香燭紙錢，嘴里念念有詞，正是之前跟著長老的那幾個黑袍人。
“你們在干什么！” 沈硯大喊一聲，沖了過去。
其中一個老人抬起頭，臉上滿是瘋狂的笑容：“月神發(fā)怒了！是你們破壞了平衡！只有獻祭外來者，才能平息月神的怒火！”
林夏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她看到老人手里拿著把匕首，正惡狠狠地盯著她。
“別碰她！” 沈硯擋在林夏面前，手里的手電筒緊緊攥著，指節(jié)都泛白了。
“沈氏后人？” 老人冷笑一聲，“正好，月神也需要你的血脈！”
他揮了揮手，其他幾個老人立刻圍了上來，手里都拿著各式各樣的武器，有鋤頭，有鐮刀，還有人舉著塊大石頭。
林夏看著他們瘋狂的樣子，突然明白了太爺爺信里的意思。詛咒是平衡的一部分，強行打破，只會引來更可怕的后果。這些老人被恐懼沖昏了頭腦，居然想重蹈覆轍，用獻祭來解決問題。
“你們瘋了！” 林夏大喊，“獻祭解決不了問題！只會讓事情更糟！”
“閉嘴！” 舉著匕首的老人怒吼著撲上來，“都是你這個外來者！要不是你，青霧鎮(zhèn)怎么會變成這樣！”
沈硯把林夏往身后一拉，自己迎了上去。他雖然沒學(xué)過打架，但常年整理圖書練就的臂力也不容小覷，一把奪過老人手里的匕首，反手將他按倒在地。
其他老人見狀，也紛紛撲了上來。林夏雖然左臂受傷，但也沒閑著，抓起地上的石頭就往他們身上砸，嘴里還喊著：“光天化日之下行兇，還有王法嗎！”
就在這時，一道更亮的閃電劃破天空，照亮了井壁上的圖案。林夏突然發(fā)現(xiàn)，那些圖案好像變了，不再是模糊的人臉，而是清晰的文字：“月神不怒，怒者人心；詛咒非禍，禍者執(zhí)念?！?/p>
“你們看！” 林夏指著井壁大喊，“上面寫著呢！根本不是月神發(fā)怒，是你們自己心里在作祟！”
老人們愣了一下，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當(dāng)看清那些文字時，臉上的瘋狂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和恐懼。
就在這時，古井的水面突然平靜下來，黑色的水花消失了，井水變得清澈見底，甚至能看到井底的鵝卵石。一道柔和的光芒從井底升起，像月光一樣，籠罩著整個古井。
沈硯和林夏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驚訝。這光芒和上次在古井邊看到的很像，卻更加溫暖，更加柔和。
光芒散去后，老人們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王屠夫也清醒了過來，看著手里的菜刀，一臉茫然：“我這是咋了？剛才好像做了個噩夢。”
林夏看著平靜的古井，突然笑了。她終于明白 “外來者是平衡的關(guān)鍵” 是什么意思了。她不是來解除詛咒的，也不是來破壞平衡的，她是來讓大家明白，真正的詛咒不是換身，是恐懼和執(zhí)念。
雨漸漸停了，烏云散去，月亮又露出了臉。銀白色的月光灑在古井上，井水泛著粼粼的波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沈硯走到林夏身邊，遞給她一塊干凈的手帕：“胳膊沒事吧？”
林夏搖搖頭，看著他脖子上的玉佩，在月光下閃著柔和的光?！吧蛳壬?，你說我們是不是成功了？”
“嗯，” 沈硯點點頭，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至少現(xiàn)在看來，是成功了?！?/p>
兩人站在古井邊，看著月光下的青霧鎮(zhèn)。鎮(zhèn)上的燈火漸漸亮了起來，王屠夫哼著小曲往家走，張奶奶的窗戶里傳來擇菜的聲音，一切都恢復(fù)了平靜，卻又和以前不一樣了。
林夏突然想起那些沒整理完的信件，想起太爺爺沒寫完的信。或許，有些秘密不必完全揭開，留一點空白，反而更好。
她轉(zhuǎn)身對沈硯說：“走吧，回去整理信件。我突然覺得，那些信里說不定藏著更有趣的故事?！?/p>
沈硯點點頭，和她一起往圖書館走去。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緊緊依偎在一起，像從未分開過。
圖書館的燈光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溫暖，柜臺底下的紙箱還在那里，等著他們?nèi)グl(fā)現(xiàn)更多的秘密。而青霧鎮(zhèn)的故事，也像那些未寫完的信，還在繼續(xù)，充滿了未知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