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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朱門錦 用戶88977073 53921 字 2025-08-22 23: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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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午后,好不容易從嬤嬤令人窒息的“如何應對新婚夜可能出現(xiàn)的各種狀況”(嬤嬤語焉不詳,卻更令人浮想聯(lián)翩)教導中脫身,只覺身心俱疲?;氐阶约耗欠叫⌒〉脑郝?,剛想透口氣,玉樹便捧著一個用青布包裹、形狀狹長的物件,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混合著興奮與困惑的神情。

“姑娘!姑娘快看!”玉樹將東西放在桌上,一邊解開青布,一邊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是裴府的人送來的!就剛才!說是……將軍給姑娘的!”

裴玄野?又送東西?

心口毫無預兆地一跳。距離馬場一別已近月余,期間除了按部就班的婚儀籌備,再無其他交集。這突如其來的物件,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青布解開,露出的并非預想中的錦盒或信函,而是一個……長約兩尺余、寬約一丈的紫檀木劍匣?

劍匣?!

我愣住了。芝蘭和玉樹也湊過來,面面相覷。

劍匣通體深紫近黑,木質溫潤,打磨得極其光滑,只在匣蓋邊緣處鑲嵌著幾道簡潔流暢的銀線云紋,透著一股子低調而冷硬的奢華感。匣蓋正中,嵌著一枚小小的、玄鐵打造的獸首銜環(huán),獸首猙獰,雙目處鑲嵌著兩點幽冷的黑曜石,散發(fā)著森然的寒氣。

這風格……與那畫著墨蘭的藥瓶、裝著蜜餞的檀木盒截然不同,卻與裴玄野本人的氣質無比契合——冷硬,肅殺,帶著兵器獨有的凜冽鋒芒。

他……送我一把劍?!這是什么意思?!

無數(shù)個驚悚的念頭瞬間沖進腦海:是嫌棄我太過柔弱?是暗示我嫁過去要習武強身?還是……那本兵書回禮不夠,再補一件兵器以示“投桃報李”?亦或是……某種暗含警告的威懾?想到他“玉面修羅”的名號,這最后一種可能,竟顯得格外真實起來。

指尖帶著一絲遲疑和莫名的涼意,輕輕按上了那枚冰冷的獸首銜環(huán)。稍一用力,“咔噠”一聲輕響,機括彈開。

匣蓋緩緩掀起。

預想中的寒光并未乍現(xiàn)。劍匣內(nèi)襯著玄色的絲絨,絲絨之上,靜靜躺著的并非鋒刃畢露的兇器,而是一柄……連鞘短刃?

那鞘身亦是深沉的玄色,材質非金非木,觸手冰涼細膩,隱有金屬光澤流動。鞘身之上,同樣以極細的銀線勾勒出連綿的云氣紋路,與劍匣上的云紋遙相呼應。鞘口與鞘尾處,各鑲嵌著一圈細密的、閃爍著幽藍光芒的碎寶石,如同暗夜星辰。

整柄短刃,包括尚未出鞘的刃身,都透著一股內(nèi)斂的、近乎于優(yōu)雅的殺伐之氣。它靜靜地躺在玄色絲絨上,像一件精美絕倫的藝術品,又像一頭沉睡的猛獸。

“這是……”玉樹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瞪得溜圓,“刀?還是匕首?看著……好生貴重!”

芝蘭也驚嘆道:“這鞘上的寶石……像是西域的月光石?還有這銀線勾勒,真是巧奪天工!”

我屏住呼吸,指尖小心翼翼地觸上那冰涼的鞘身。一股清冽的寒意順著指尖蔓延。輕輕握住刀柄,那是一種溫潤如玉、卻又隱隱透出堅韌質感的特殊木材(后來才知是海沉鐵木),貼合掌心,尺寸竟出乎意料地趁手。刀柄末端,鑲嵌著一顆鴿子蛋大小、純凈無瑕的羊脂白玉,玉質溫潤,在光線下流轉著柔和的輝光。

拇指輕輕抵住刀鐔(護手),稍一用力。

“鏘——”

一聲極其清越、如同龍吟般的出鞘聲驟然響起!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金石般的銳利!

一道冷冽如秋水的寒光,瞬間映入眼簾!

刃身不過一尺余長,線條流暢得如同天工造化。通體是一種奇異的、泛著淡淡青灰色澤的金屬,并非尋常鋼鐵的雪亮,卻更顯深沉內(nèi)斂。刃口處,一道凝練如霜雪的白線清晰可見,鋒芒含而不露,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銳利感??拷剁喌娜猩砩?,以極其精妙的錯金工藝,鑲嵌著兩個小小的古篆字:

**“驚鴻”。**

驚鴻!

這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開混沌!

驚鴻一瞥!是了!花朝節(jié)那日,太液池畔人潮洶涌的混亂中,他驟然伸出的手臂,那玄色的身影如同驚鴻掠影,將我穩(wěn)穩(wěn)護住……這柄短刃,竟以此為名?!

心頭像是被什么東西重重撞了一下!方才那些驚悚的揣測瞬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滾燙的悸動!這絕非警告,更非威懾!這是……一份帶著他獨特印記的、沉甸甸的“回禮”!

那卷《尉繚子》真跡,他讀懂了她的“有心”。而這柄名為“驚鴻”的短刃,便是他沉默而有力的回應——他記得!記得那驚鴻一瞥的混亂,記得那短暫的、卻足以銘記的援手!

“好名字!”林見鹿的聲音如同平地驚雷般在門口炸響。她不知何時溜了進來,大概是聽說了裴府送東西的風聲,此刻正倚在門框上,抱著手臂,一臉促狹又驚嘆地看著我手中的短刃,“驚鴻!嘖嘖嘖,裴冰塊這心思……藏的夠深??!定情信物都搞得這么……殺氣騰騰又情深意重?”

她幾步湊過來,毫不客氣地從我手中拿過短刃,掂量了一下,又屈指在刃身上輕輕一彈。

“錚——”

清越的顫鳴聲悠長不絕。

“好鋼口!”林見鹿眼中精光爆射,愛不釋手地摩挲著那青灰色的刃身,“這材質……像是摻了天外隕鐵?還有這錯金工藝……我的乖乖!裴玄野這是把壓箱底的寶貝都掏出來了吧?”她將短刃遞還給我,擠眉弄眼,“江小慈,行?。∵@‘捂冰’大業(yè),成效卓著!連‘驚鴻’都捂出來了!看來洞房花燭夜,不用愁嘍?”

最后一句調侃,若是往常,定會惹得我羞惱不已??纱丝?,握著那柄名為“驚鴻”、觸手冰涼卻又仿佛帶著他掌心溫度的短刃,聽著林見鹿那夸張的揶揄,心底翻涌的卻不再是單純的羞窘。

那沉甸甸的、帶著冷冽鋒芒的觸感,像是一道無聲的誓言,一種沉默的守護。它斬開了籠罩在心頭的惶惑迷霧,也斬斷了那些關于冰冷聯(lián)姻的沉重枷鎖。

原來,那冷硬的外殼之下,藏著的并非只有笨拙的安撫和惜字如金的邀約。還有這樣一份,以“驚鴻”為名,銘刻著初遇瞬間、帶著他獨特氣息的、沉甸甸的承諾。

指尖拂過刃身上那兩個小小的錯金古篆,冰冷的金屬觸感下,似乎有滾燙的暖流在奔涌。窗外,暮色漸合,晚風帶著初夏的暖意拂過庭院。蟬鳴依舊,卻仿佛帶上了一絲歡快的韻律。

那輪懸于天際、日漸圓滿的明月,似乎也不再那么清冷疏離,反而透出幾分……溫柔的、值得期待的輝光。

第九章 月近風起時(下)

那柄名為“驚鴻”的短刃,仿佛帶著裴玄野身上清冽的氣息,成了妝臺上最沉默也最不容忽視的存在。紫檀劍匣并未合攏,玄色絲絨襯著那青灰色的冷冽鋒芒與“驚鴻”二字,在燭光下流淌著內(nèi)斂的光華。指尖拂過冰涼的刃身,那日在馬場他收下兵書時低沉的一句“有心了”,與此刻這柄沉甸甸的“回禮”無聲交織,竟奇異地壓下了心頭大半的惶惑。

他記得。他懂。

這念頭如同暖流,悄然熨帖著被繁重婚儀磋磨得緊繃的心弦。

然而婚期的迫近,終究如同懸于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內(nèi)務府的嬤嬤像是掐準了時辰,翌日一早,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篤篤”叩門聲便再次響起。今日的“功課”,是演練新婚翌日拜見舅姑的全套流程。

沉重的鳳冠再次壓在頭頂,霞帔的繁復系帶勒得人幾乎喘不過氣。銅鏡中,那張被珠翠環(huán)繞的臉,強作的端莊下,眼底的疲憊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蒼白無所遁形。每一步該如何走,跪拜的幅度,奉茶時指尖的弧度,口中敬辭的抑揚頓挫……每一個細節(jié)都在嬤嬤鷹隼般的目光下被無限放大、反復打磨??諝饫飶浡銧T和汗水的混合氣味,沉悶得令人窒息。

好不容易熬到嬤嬤大發(fā)慈悲允了半個時辰的歇息,幾乎是逃也似的回到自己院中。剛摘下那沉重的鳳冠,揉著酸痛的脖頸,玉樹便又腳步匆匆地進來,臉上帶著一絲難言的凝重。

“姑娘,”她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點小心翼翼,“內(nèi)務府……又送了東西來?!?/p>

又送?心頭莫名一沉。難道那套御制的鳳冠霞帔還不夠?

這次抬進來的,是一個比先前更大、更沉重的紫檀木箱。箱蓋開啟的瞬間,連見慣了世面的芝蘭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里面赫然是一頂更加繁復、更加沉重的赤金點翠嵌珠九鳳冠!那九只金鳳姿態(tài)各異,口銜珠滴,通體以細如發(fā)絲的金累絲盤繞,鑲嵌著大顆的東珠、紅藍寶石、碧璽、翡翠,珠光寶氣,璀璨得幾乎晃瞎人眼。旁邊配套的霞帔,更是以金線滿繡云龍八寶紋,繡工繁復到令人咋舌,其上點綴的珍珠寶石密密麻麻,分量感十足。這規(guī)制……分明是親王妃乃至皇后大婚才能用的頂級配置!

“這……”玉樹的聲音都顫了,“姑娘,這……這不合規(guī)矩?。 ?逾制!這是赤裸裸的逾制!若被有心人參上一本,便是滔天大禍!

沉重的壓力如同實質的巨石,轟然砸下!方才被“驚鴻”撫平些許的心緒瞬間被碾得粉碎,只剩下冰冷的恐懼。裴家權勢滔天,可這風口浪尖上的逾制……父親在朝中本就身處清流,若因此事被攻訐……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

“快!快抬下去!鎖進庫房最深處!” 我聲音發(fā)緊,指尖冰涼,“芝蘭,速去稟告母親!玉樹,緊閉院門,今日之事,一個字也不許外傳!”

院中氣氛驟然降至冰點。沉重的木箱被幾個粗使婆子屏息凝神地抬走,鎖進庫房時那沉重的落鎖聲,如同敲在心上。母親聞訊匆匆趕來,看著那箱東西,臉色也白了三分,只沉聲吩咐:“鎖好!莫要再提!待我與你父親商議。”

一整天,都如同踩在薄冰之上。嬤嬤下午的“教導”更是心不在焉,腦海中全是那頂奢華得令人恐懼的鳳冠和它背后可能引發(fā)的腥風血雨。直到暮色四合,嬤嬤離去,那沉甸甸的恐懼依舊盤踞不去。

晚膳草草用過,毫無胃口。正倚在窗邊,對著沉沉夜色怔忡出神,院門外竟傳來一陣急促卻刻意壓低的馬蹄聲!緊接著,是守門婆子略帶驚惶的通傳:

“姑娘!裴……裴將軍府上……裴安護衛(wèi)來了!說是有要事,務必面見姑娘!”

裴安?!

心臟驟然狂跳!難道是……那逾制的鳳冠之事,已經(jīng)傳到裴玄野耳中?他是來問罪?還是……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竄起。

“快請!”我強自鎮(zhèn)定,聲音卻泄露了一絲不穩(wěn)。

裴安依舊是那身深青色勁裝,步履帶風地走進院子。他面色沉肅,比上次送信時更添了幾分凝重,額角甚至帶著薄汗,顯然是一路疾馳而來。他手中并未持信,也未捧物,只是對著我抱拳行禮,目光銳利,開門見山:

“江姑娘!將軍有口諭命末將即刻轉達!”

口諭?!如此急迫?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死死掐入掌心。

裴安深吸一口氣,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軍令口吻,顯然是在復述裴玄野的原話:

“‘鳳冠逾制,乃內(nèi)務府失察之過。已處置。汝不喜珠翠之累,棄之。自擇清簡合宜者即可。萬事,有我?!?/p>

鳳冠逾制……內(nèi)務府失察……已處置……

汝不喜珠翠之累,棄之……

自擇清簡合宜者……

萬事,有我!

短短數(shù)語,如同驚雷在耳邊炸響!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在心坎上!

他知道了!他竟這么快就知道了!而且……他竟直接出手處置了內(nèi)務府?!那句“汝不喜珠翠之累”,更是精準地戳中了那日試戴時幾乎被壓垮的窒息感!他竟連這個都……察覺到了?

巨大的沖擊讓我腦中一片空白,怔在原地,忘記了言語。那份沉甸甸的、幾乎壓垮人的恐懼,竟在這短短幾句話里,被他以如此強硬霸道、又如此……熨帖的方式,輕描淡寫地抹去了!

“棄之……自擇清簡合宜者……” 我喃喃重復著,聲音輕顫。

“是!”裴安肯定地點頭,臉上那沉肅緊繃的神情也終于放松了些許,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將軍說了,姑娘怎么自在怎么來,不必拘泥那些死物規(guī)矩。內(nèi)務府那邊,將軍已親自過問,經(jīng)辦此事的幾個蠹蟲已被革職查辦,斷不會再有人敢拿此事做文章!姑娘只管安心備嫁便是!”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將軍還說,讓姑娘……好生休息,不必憂心。”

不必憂心……萬事,有我……

這幾個字,如同帶著奇異魔力的暖流,瞬間沖垮了所有強撐的壁壘。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與暖意猛地涌上鼻尖,眼眶竟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熱。我慌忙垂下眼簾,掩飾住瞬間的失態(tài)。

“多……多謝裴護衛(wèi)傳話。”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也請裴護衛(wèi)……替我多謝將軍?!?/p>

“末將定當轉達!”裴安抱拳,利落地轉身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門外的夜色里。

夜風穿過庭院,帶來一絲涼意,卻再也吹不散心頭的滾燙。那柄靜靜躺在妝臺上的“驚鴻”,在燭光映照下,仿佛也流轉著溫潤的光澤。

“萬事,有我?!?/p>

低沉的話語仿佛還在耳邊回蕩,帶著一種磐石般的堅定力量。那頂奢華逾制的鳳冠帶來的恐懼陰影,被他以雷霆手段驅散。他看到了她的不適,給了她“棄之”的底氣,更給了她“自擇”的自由。

原來,那冷硬沉默的“玉面修羅”,護起短來,竟是如此……霸道又周全。

指尖輕輕撫過“驚鴻”冰涼的刃身,那冷硬之下,仿佛也蘊藏著他掌心的溫度。窗外,那一輪日漸圓滿的明月,清輝灑落庭院,溫柔地籠罩著這方小小的天地。

月近風起時,驚鴻掠影過。

而前路,似乎已不再那么冰冷崎嶇。


更新時間:2025-08-22 23:17: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