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的門被一腳踹開。哥哥拎著我的領(lǐng)子說，妹妹殺人了?？墒敲妹貌攀畾q，怎么會殺人呢？
1我被哥哥拽著出門，客廳是雜亂的血腳印，大小不一的拖鞋印花能看出足跡分屬兩個人。
「發(fā)生什么事了？」我頭一陣眩暈，無措大喊?？蛷d的玻璃茶幾上仰頭倒著個人，
他的側(cè)頸還插著一把水果刀，身體周圍的地上布滿暗紅的血跡。家里出事了。我有些暈血，
扶墻蹲著，滿眼是雪花，接著就是一陣反胃?；秀遍g，我看見十歲的妹妹站在血泊中間，
手里攥著一把小刀?！笀缶刮艺f完最后兩個字，暈了過去。2等我醒過神來，
已經(jīng)是在當(dāng)?shù)氐呐沙鏊恕γ孀木傥乙娺^，他來過我家。「發(fā)生什么事了？」
我手微微發(fā)抖，稍微平復(fù)了發(fā)問的語氣。「劉承德死了?！箘⒊械?，是我父親?！赴?？！
怎么會呢……」我驚叫一聲，嘴里喃喃道，手抖得更厲害了?！赴赴l(fā)的時候你在干嘛？」
楊警官把本子往后翻了一頁。我沒回答，腦子里回想起客廳的場景，又是一陣眩暈。
楊警官敲了桌子，把問題又問了一遍?！肝医裉熘形绮艔膹S里回來，我很累，
所以在房間休息?！埂肝疑抖疾恢腊?，我回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刮姨帜ㄈパ蹨I，
這顯然不能為我開脫，但沒有辦法，我確實在場?！竸⑿∪缯f是她殺的?！箺罹俪谅暤?。
劉小如是我妹妹，身形瘦小，看起來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覆豢赡堋刮仪榫w激動起來，
「不可能，她才十歲?！乖谖矣∠罄铮妹靡恢倍际枪郧啥碌臉幼?，不爭不搶，
甚至有些膽小懦弱。一個連殺雞殺魚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人，怎么會拿起刀殺人呢？
況且殺的還是父親?！脯F(xiàn)在未成年人犯罪并不少見?！箺罹俣⒅摇?/p>
一邊是相依相伴的妹妹，一邊是威嚴(yán)能干的父親，我很難把他倆和兇案結(jié)合在一起，
案發(fā)地點甚至在我家。突如其來的幾件噩耗砸得我情緒崩潰，我腦子斷了線，說不出一句話，
哭聲夾著胡言亂語。楊警官又問了我?guī)讉€問題，沒有涉及過多的案件細(xì)節(jié)，
我被放出了審訊室。審訊室外，哥哥和媽媽坐在長椅上哭作一團(tuán)，旁邊兩個女警正在安慰。
我揉著眼睛，走近了，才聽清媽媽喊的什么。她說她命苦，她說我們家倒霉，
她說當(dāng)初不該收養(yǎng)妹妹這個賤人。哥哥在旁邊附和。收養(yǎng)妹妹是父親的決定，
如今卻親手送他上路的人，我感到有些唏噓?！改氵€不快過來！」哥哥見我出來，
瞪了我一眼。「哥，出什么事了？」我扯著哭腔，「怎么會是妹妹呢？」
這話觸及到了媽媽的逆鱗?！竸⑿℃茫阍趺催@么沒良心，胳膊肘還往外拐?！?/p>
媽媽音量一聲比一聲高?！竸⑿℃?，你會不會說話，不是那賤人還能是誰?！?/p>
哥哥順著往下罵。旁邊的女警見我來，給我讓了個位置。但這是多余的，我不會坐過去，
他們也不會讓我坐過去。哥哥和媽媽永遠(yuǎn)是站在同一陣營，我無論是否順著他們的意思，
都會招來罵聲。我在離他們一米遠(yuǎn)的位置停了下來，像個旁觀者。此刻我臉上掛著淚，
心里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案件存在疑點，我知道。2案發(fā)的房子暫時不能住人，
媽媽帶著哥哥和我暫時住進(jìn)了大伯家。「你說我們當(dāng)初心善，怎么就收留了這樣一個畜生?！?/p>
媽媽掩面痛哭?！赋奢x馬上就上大學(xué)了，怎么偏偏這個時候出事了?！?/p>
家里少了個能掙錢的人，哥哥要去上學(xué)，開銷又會多出一份。「媽，還有小婷呢。
她廠里掙得夠我大學(xué)用了?！垢绺缯f的理所當(dāng)然，聽得我直犯惡心，
平日里父母把一切好的資源都用在他身上，上個月劉承德還給他買了新款的手機，
如今劉承德一走，他如今理所當(dāng)然地考慮上我。「我們給她飯吃，都讓她上學(xué)了，
她還要怎樣？」媽媽又繼續(xù)罵道?！府?dāng)初就該亂棍打死?！勾蟛皇峙脑诓鑾咨稀?/p>
哥哥被這聲響嚇得震了一下，顯然是心有余悸。他們?nèi)嗽谏嘲l(fā)上坐成一排罵的正歡，
而我則獨自蜷在角落。不參與這場討伐的我，不知不覺中也成了他們討伐的對象。
他們說妹妹只親近我，是我?guī)牧怂?。又關(guān)我什么事？我心里突然泛起一陣惡寒。
因為爸媽的描述，從小到大，大伯一家也不是那么待見我，等到夜深，
媽媽和哥哥被安排進(jìn)客房休息，我則待在客廳。我睡不著，盯著天花板，
等到哥哥從房間出來。他報的警，目睹今天發(fā)生的一切，我想知道今天發(fā)生了什么。
「多管閑事。」他拋下這一句。正常告訴我又何妨？「我就想知道妹妹做了什么，
你不是看見了嗎？」「劉承德今天喝了酒，中午的時候就倒在客廳那邊，劉小如看他沒動，
就拿了水果刀?！刮以谏嘲l(fā)椅背上趴著，哥哥被我盯著發(fā)毛?！妇瓦@樣，沒了。」
「你為什么不攔住小如？」「我沒看見，我只知道劉承德喝醉了，
我出門的時候地上就已經(jīng)是血了，剩下是我猜的?！埂改悄阍趺床淮?20？」
「我出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死了。」「你和警察也這么說？」我問他。哥哥已經(jīng)走到房間門口，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多管閑事?！刮夷克透绺缁氐椒块g。哥哥啊，
你和這個案子存在什么關(guān)系呢？3劉承德死的消息傳的很快，暫住在大伯家這幾天，
已經(jīng)有好幾人跑來問候我媽。外人看來，我們家應(yīng)該算得上是模范家庭。父親踏實肯干，
母親勤勞賢淑，孩子成績優(yōu)異。當(dāng)然，孩子里沒有包括我和妹妹，
他們從不在外人面前過多提及我們。若是有的親戚順口提了一嘴，
他們的神色就會變的很難看。他們認(rèn)為我們見不得光，從來就是。劉承德在外面風(fēng)評極佳，
幾乎所有人提起他都是勤勞能干，為人正直的正面詞匯。這么優(yōu)秀的人說沒就沒，
還是被養(yǎng)女所殺，也難怪這幾天來的人同仇敵愾。他們的話術(shù)我都會背了。先夸劉承德的善，
再批妹妹的惡，最后感嘆我們家的慘，有的不知道妹妹存在的人還會先感嘆一下。
我媽是一個普通單位的職員，因為這件事和單位請假了好幾天。哥哥今年剛參加完高考，
考上了上級市里的一所二本。我們這鄉(xiāng)鎮(zhèn)偏，能考上大學(xué)已經(jīng)是家里莫大的榮耀。至于我？
我和哥哥是龍鳳胎，雖然長得并不像。與哥哥的「優(yōu)秀」不同，我初中讀完就輟學(xué)了，
倒不是成績不好，我當(dāng)時的成績比起哥哥要高上一截。但是家里說女孩子遲早要嫁人，
讀那么多書沒有用。初中畢業(yè)后，我去了當(dāng)?shù)氐囊患壹徔棌S。妹妹和我們不太一樣，
她和我們不是親兄妹，是表叔家的孩子。但我們都知道，這個表叔根本不存在。
妹妹來的那天我記得很清楚。我開的門，一個阿嬤牽著繩子，繩子另一頭是妹妹的手腕。
那時我還小，妹妹也還小。媽媽聽見開門的動靜，把我趕了回去，不讓我看，我躲在拐角，
看見媽媽接過了阿嬤手中的繩子。再后來，妹妹就住進(jìn)了我家。真好，我有妹妹了。真不好，
我有妹妹了。4妹妹剛來的那半年，活動的范圍很小?；蛘哒f，
她的活動范圍取決于系在她手上的繩子長度。我嘗試給她解開過，只是還沒完全打開，
一道竹鞭就落在了我手腕。劉承德拎著鞭子叫我別管閑事。其實一開始是沒有綁繩子的，
但是他們說妹妹不聽話，不愿意待我們家。妹妹偷偷跑過兩次，都是熱心的鄰居給送回來的。
妹妹說她只是在周圍玩，但是他們不信。劉承德和王琴會把妹妹關(guān)進(jìn)小黑屋，
那地方我也待過，里面只有布滿灰塵的雜物。隔天，我進(jìn)去送吃的，
就會發(fā)現(xiàn)妹妹身上出現(xiàn)新的傷痕。妹妹常見到哭，我問妹妹是不是想表叔了，她說是。
我偷偷給妹妹上藥，家里的藥他們不讓我用，說是破了皮的一點小傷沒必要浪費，
我給妹妹用的都是校醫(yī)院來的藥。再后來，妹妹不跑了，即使她出門也會按時回來。
我很奇怪，他們不喜歡女孩子，有一個我就已經(jīng)讓他們心煩了，又為什么要收養(yǎng)妹妹呢？
后來我才知道，為了哥哥。妹妹那時已經(jīng)到了可以上學(xué)的年紀(jì)，
但是家里沒有一個人提這件事。因為我還在上學(xué)，劉承德說沒必要同時供兩個女孩子上學(xué)。
原來是我的錯嗎？那我教妹妹讀書好了。5沒過幾天，我們又被叫到派出所。同一個審訊室，
坐在我對面的，依舊有楊警官。我蹙著眉頭，對這個楊警官我實在沒什么好印象。
「劉小如有患過什么精神疾病嗎？」楊警官抬頭。我們鎮(zhèn)上沒有能診斷精神疾病的醫(yī)院，
警方做鑒定需要時間?！肝也恢?，我們家應(yīng)該沒錢去看這個。」審訊室的空調(diào)開的有些冷，
我下意識裹緊了外套，「發(fā)生什么事了，警官？」「她的供詞和動機很奇怪，
她說她殺劉承德的原因是為了給她朋友報仇。她說劉承德殺了她朋友。」
另一個警官說：「我們通過走訪排查了劉承德的社會關(guān)系，他的社會關(guān)系簡單，
不存在與什么人有過節(jié)，更沒有故意殺人的行為?！埂杆晕覀儜岩蛇@是劉小如的臆想?！?/p>
「我們問過她很多遍，但是她堅持這么說。她還提到了你。」這一瞬間，
我激動的想要站起來，礙于審訊室的構(gòu)造，我只能敲桌面?！妇?，和我沒關(guān)系，
我什么都不知道?！箺罹偈疽馕依潇o：「她說劉承德殺她朋友的時候你也在場，
用同樣的手法，一刀刺向了她朋友的頸部，你有印象嗎？」「沒有，
我沒見過劉承德殺人……」我嘴唇微微顫抖，「但是劉承德有時候會在家里殺雞殺鴨什么的。
」妹妹幾乎沒和別人社交，更不存在什么朋友?！杆磉厸]什么朋友啊……」我補充道，
「她好像會找小動物當(dāng)朋友?！箖晌痪贉惿硐蚯?。妹妹沒法去上學(xué)，
就經(jīng)常在房子周邊閑逛。那些天妹妹出門的頻率比以往都高，
她總是挑劉承德和王琴不在家的時間段出門，又在他們到家前回來，這樣不容易被他們發(fā)現(xiàn)。
有的時候我下課早，會跟著妹妹一起出去見她的朋友。她的朋友是附近的一條流浪狗，
黑黢黢的，卻很親人?？蛇@樣親人的小狗卻出現(xiàn)在了我家案板上。劉承德發(fā)現(xiàn)了。
我們忽略了一個人，哥哥。哥哥告密了。他很得意地靠著廚房的門框?！感笊?，
不如宰了給我燉湯補補。」我和妹妹被劉承德罰站在廚房，完整目睹了這一幕。
劉承德拿著刀，刺破小黑狗的喉管，血流了一地。妹妹直勾勾地盯著。
那天晚上飯菜多了一道肉湯，劉承德罕見地給我和妹妹舀了一塊肉，剩下的，
都進(jìn)了他們?nèi)亩抢?。?dāng)天晚上，我和妹妹相互摟著，和雜物擠在一起。
妹妹附在我耳邊：「姐姐，我想報仇?！刮业谝淮卧谒耐桌锟匆娏岁廁v。
為朋友報仇有什么不對嗎？也許小孩子的思維就這么簡單。我和兩位警官簡單講述了經(jīng)過，
兩位深吸了一口氣，像是感慨妹妹犯罪動機的唏噓。「案發(fā)的時候你在干嘛？」
兩位話頭一轉(zhuǎn)?！肝宜?，我真的睡著了?！乖趺从止盏搅宋疑砩?？我語氣又急起來，
「我確實在家，但是劉承德是我父親，我為什么要殺他?！埂改愕姆磻?yīng)很奇怪。」
「你好像沒那么在意劉承德的死，只在乎自己和兇殺案有沒有關(guān)系。」我苦笑，
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放暑假的時間，明明是火爐城市，我卻裹著一身外套。我裝作不經(jīng)意的擼起袖子，
向?qū)γ娴木俾冻霾剂舷卵谏w的雜亂傷痕?！敢院髴?yīng)該沒人打我了?！?「任誰被這樣對待，
都會無感的吧?！箓塾行掠信f，交錯疊加在一起。不痛，但是看著刺眼。
楊警官又嘆了一口氣。「我們在劉小如身上也發(fā)現(xiàn)了同樣的傷痕。」
「我們以為這會是她的殺人動機?！刮宜闪丝跉?，往椅背上一靠，「我也以為她是這樣想的。
」家里對我的態(tài)度很奇怪。小鎮(zhèn)上警力實在不發(fā)達(dá)，妹妹認(rèn)罪太早，
以至于警官現(xiàn)在才排查我們家的社會關(guān)系。我不像哥哥那樣被視作家里的珍寶，
也不像妹妹那樣被看作交易的物品。在家我有能住的房間，雖然很小，和妹妹兩個擠一塊，
但是夠住。我好像一直都是透明人，除了被當(dāng)出氣筒的時候。
劉承德在外人面前維持著光鮮的形象，帶著媽媽哥哥盡力打造幸福的三口之家，
直接略過我和妹妹，以至于很多人并不知道這個三口之家實際上住著五個人。
我倒也不是愿意和他們爭搶的性格，他們包裝出來的形象令我惡心。但如果只是忽視我們，
那就好了?？上Р⒉皇恰⒊械碌男蜗筮h(yuǎn)沒有在外頭那般光鮮。他時常酗酒，
喝醉了就摔瓶子，還要我打掃干凈。以及遇事不順的時候總會想起我。他不能打媽媽和哥哥，
那是他維持形象的輔助，而我沒有這種顧慮，
因為大部分人很可能都不知道他還有個和兒子一般大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