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春日,總帶著幾分新王朝的躁動與硝煙未盡的肅殺。紫宸殿的窗欞洞開,微暖的風卷著御花園新栽靈植的清氣涌入,卻吹不散葉湛眉宇間凝結(jié)的沉郁。案頭堆積的奏疏,十之八九都在圍繞新推行的《天刑律》與《萬民律》爭執(zhí)不休,世家大族的抵觸遠比預(yù)想中頑固。
江羨斜倚在窗邊的軟榻上,指尖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羊脂玉佩,目光卻穿過重重殿宇,投向遙遠的南方姑蘇。他忽然開口,聲音打破了殿內(nèi)壓抑的寂靜:“葉湛?!?/p>
葉湛并未抬頭,朱筆在奏疏上落下遒勁的批注:“嗯?”
“該把阿苑那媳婦接過來了。”江羨的語氣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篤定,“總不能總讓他們小兩口分居吧。再說了,京都靈氣雖不如姑蘇純粹,但匯集天下奇珍,說不定對阿妍那丫頭的身體有益?!?/p>
葉湛手中的筆頓了頓,墨點險些暈染開奏疏。他抬眸看向江羨,琥珀色的眼眸深邃:“兄長那邊……恐有顧慮。阿妍體弱,經(jīng)不起長途顛簸。且京都局勢未穩(wěn),并非靜養(yǎng)之地。”葉渙性情溫和,卻極重情義,尤其對這個自幼體弱多病、如同瓷娃娃般需要精心呵護的侄媳江妍,更是視若己出,傾盡姑蘇葉氏之力尋醫(yī)問藥。
“顧慮?”江羨嗤笑一聲,翻身坐起,玄色衣袍如水瀉落,“你兄長那性子,就是太溫吞。在姑蘇是清靜,可再好的靈藥也比不上匯聚一國之力的資源。至于顛沛……”他指尖一彈,那枚羊脂玉佩凌空懸浮,散發(fā)出溫潤的光暈,“用我的‘云舟’,再派兩個精通水木療愈之術(shù)的江家子弟隨行,保證她比在葉家仙府躺著還安穩(wěn)?!?/p>
他走到葉湛案前,雙手撐在桌沿,俯身湊近,墨色的瞳孔里映著葉湛沉靜的臉:“葉湛,你信不信,阿妍來了,他心定了,他替你沖鋒陷陣才更無后顧之憂?而且……”他壓低聲音,帶著一絲促狹,“你兄長舍不得侄媳,難道就舍得讓自己的侄子在京都孤枕難眠?”
葉湛沉默片刻,終是輕輕頷首:“你去安排。務(wù)必萬全?!?/p>
“放心。”江羨勾唇一笑,指尖在玉佩上輕輕一點,一道無形的訊息瞬間穿透空間,飛向遙遠姑蘇方向。
姑蘇的春意比京都更為纏綿。煙雨朦朧,籠罩著黛瓦白墻的仙府,庭院深深,修竹猗猗,潺潺流水繞過,一派清雅出塵,仿佛外界的血雨腥風、王朝更迭從未波及此地。
別院臨水的軒榭內(nèi),葉渙正焚香撫琴。他面容與葉湛有五六分相似,卻更為柔和,眉眼溫潤,氣質(zhì)如玉。一襲月白常服,襯得他身姿挺拔又帶著書卷氣。指尖在琴弦上流淌出清越平和的《清心音》,琴音與檐下雨滴、院中竹濤相和,寧靜致遠。
他身旁坐著一位年輕婦人,正是葉苑之妻江妍。她容顏清麗絕倫,眉目如畫,帶著江南水鄉(xiāng)特有的溫婉,只是臉色略顯蒼白,唇色也淡,透著一股子惹人憐惜的柔弱。此刻她安靜地跪坐在小幾旁,素手纖纖,動作輕柔而精準地碾茶、注水,氤氳茶香伴著琴音裊裊升起,沁人心脾。
葉渙一曲終了,琴音余韻在雨聲中緩緩消散。他抬眼看向江妍,眼中盡是溫和關(guān)切:“阿妍,今日感覺如何?新?lián)Q的‘玉髓丹’可還受得???”
江妍淺淺一笑,如雨后初綻的梨花:“謝家主掛心,服了丹藥,心口那股子憋悶氣散了許多,就是還有些乏力。”她的聲音清冷悅耳,卻帶著一絲中氣不足的虛弱。
“家主。”琴音暫歇,江妍將一盞點好的茶輕輕推至葉渙手邊,聲音輕緩,“京都……真那般好么?阿苑信中總說一切都好,可我……”
葉渙接過茶盞,溫熱的杯壁熨貼著手心。他看著她眼中那抹揮之不去的憂慮,溫聲道:“阿湛在那里,江羨也在。他們行事自有章法,雖是新朝初立,但局面已在掌控。阿苑跟在阿湛身邊歷練,是好事。”他頓了頓,語氣更柔,“只是苦了你,身子弱,還要奔波?!?/p>
江妍微微搖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杯沿:“我不怕奔波。只是……心里總有些不踏實?!彼а弁蜍幫饷悦傻挠旰?,那目光似乎要穿透千里煙雨,落在京都那片未知的天地里。
葉渙輕嘆一聲,正欲再勸,一道極其細微的破空聲穿透了綿密的雨幕,直入軒中。一點溫潤的白色毫光懸停在江羨方才坐過的位置,光暈流轉(zhuǎn),正是他留下的那枚羊脂玉佩。玉佩微微震顫,一個清晰而略顯促狹的聲音從中傳出,正是江羨:
“葉宗主,京都百廢待興,奇珍匯聚,靈藥充盈,實乃養(yǎng)病上選。我與葉湛已遣‘云舟’并江氏族中善水木療愈子弟兩名,即刻啟程,護送小阿妍北上。萬勿推辭,否則我只好親自走一趟姑蘇,來接小阿妍了!”
玉佩傳音完畢,光芒漸斂,靜靜懸浮著,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葉渙望著那玉佩,無奈地搖了搖頭,唇邊泛起一絲苦笑。江羨行事,向來如此霸道直接,卻也……掐住了他的軟肋。他看向江妍:“你看,都安排妥當了。有江氏子弟隨行照料,又有云舟代步,想必無虞?!彼Z氣里帶著安撫,也帶著一絲釋然,江羨說的沒錯,匯聚一國之力的資源,或許真對阿妍有益。況且,阿苑在京都,想必也思念得緊。
江妍望著那枚玉佩,眼中憂慮未散,卻緩緩點了點頭。指尖觸及玉佩,一股溫潤平和的暖流順著手臂蔓延開來,稍稍驅(qū)散了心底的不安。
數(shù)日后,一艘形制奇特的云舟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姑蘇煙雨。舟體狹長流暢,通體似由溫潤的玉石與堅韌的靈木混合鑄成,表面流淌著淡青色的水波狀靈紋。舟行天際,輕盈迅捷,下方翻滾的云海被無形的力量排開,只留下細微的風聲。舟內(nèi)空間開闊,布置雅致舒適,熏著寧神的安息香。江妍裹著厚厚的錦裘,靠坐在鋪了軟墊的床邊矮榻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精神尚可。兩名江氏隨行子弟,一男一女,身著紫色勁裝,氣息沉靜內(nèi)斂,正盤膝坐在不遠處調(diào)息,周身隱隱有溫和的水汽與青木生機流轉(zhuǎn)。
云舟平穩(wěn),避開了凡俗塵囂,一路向北。江妍大部分時間都在靜養(yǎng),偶爾透過舷窗俯瞰下方飛速掠過的山川河流、城鎮(zhèn)村落。越往北,姑蘇的潤澤青翠便越少,漸漸被一種更為粗糲廣袤的土黃色所取代。尤其過了淮水,大地顯出一種災(zāi)后的疲憊與荒涼,河流渾濁,田野荒蕪,觸目驚心。
這一日午后,云舟降低了高度,準備在預(yù)定路線上的一處中轉(zhuǎn)點——平陽縣附近降落,稍作休整補給。負責操控云舟的江氏子弟江七轉(zhuǎn)頭稟報:“少夫人,前方就是平陽縣界。按行程,需在此稍歇片刻?!?/p>
江妍輕輕頷首,目光投向舷窗下方。平陽縣城的輪廓在視野中逐漸清晰,土黃色的城墻低矮破敗,城外景象更是讓她秀眉微蹙??拷菈Ω?,密密麻麻擠著無數(shù)簡陋的窩棚,破布爛席搭就,歪歪斜斜,如同大地上一片流膿的瘡疤。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流民像螻蟻般在其中蠕動,空氣中仿佛都彌漫著絕望的氣息。時值午后,天空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垂。驛站外不遠處的空地上,竟排著兩條長龍。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百姓,男女老少皆有,個個捧著破碗,眼巴巴地望著前方幾個冒著熱氣的粥棚??諝庵袕浡还呻y以言喻的、混合著劣質(zhì)米糠和淡淡霉味的氣息。
江妍在侍女的攙扶下,披著一件素雅的月白斗篷,正欲登上重新啟程的馬車。一陣風吹來,卷起些許塵土,也送來了排隊災(zāi)民細碎的嗚咽和壓抑的咳嗽聲。她腳步微頓,目光投向那粥棚。
只見負責施粥的幾個衙役懶散地站著,動作粗魯。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嫗顫巍巍地將碗遞上,那衙役舀起一大勺渾濁的“粥”,隨意地倒入碗中,渾濁的湯水濺出不少。老嫗顧不得燙,迫不及待地低頭啜了一口,隨即臉色一變,劇烈地咳嗽起來,渾濁的湯水順著嘴角流下,碗里剩下的“粥”清晰可見——那幾乎就是一碗混著大量沙土和少量霉變米粒的黃水!
江妍的腳步徹底停住了。她出身修仙世家江氏,雖體弱深居簡出,但家族底蘊深厚,她見識過真正的仙家珍饈,也知曉人間疾苦。尤其是嫁到葉家后,姑蘇富庶,葉家治家嚴謹,她從未親眼見過如此明目張膽、近乎侮辱的“賑濟”。
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混合著深切的悲憫,瞬間沖上心頭,讓她蒼白的臉頰都泛起了一絲異樣的紅暈。她推開侍女攙扶的手,徑直朝那粥棚走去。兩名隨行的江家修士立刻無聲地跟上,一左一右,氣息內(nèi)斂卻隱含威壓。
她的到來,如同淤泥中驟然綻放的白蓮,與周遭的破敗污濁格格不入。排隊的災(zāi)民們下意識地讓開一條路,驚疑又帶著一絲微弱希冀地看著這位氣質(zhì)超凡脫俗的貴人。
江妍走到粥鍋前,無視那幾個看呆了的衙役,伸出纖纖玉指,直接探入那滾燙渾濁的粥湯之中。指尖縈繞著一層肉眼難辨的柔和藍光,隔絕了高溫。她舀起半勺“粥”,舉到眼前細看。
泥沙清晰可見,米粒寥寥無幾,且多是發(fā)黃發(fā)黑、明顯霉變的陳米碎粒。一股刺鼻的劣質(zhì)霉味撲面而來。
“這,便是你們賑濟災(zāi)民的‘粥’?”江妍的聲音響起,并不高亢,卻帶著一種浸透骨髓的寒意,如同碎冰撞擊玉磬,清晰地穿透了嘈雜,讓整個粥棚附近瞬間安靜下來。她目光如冰刃,掃向那幾個衙役和旁邊一個穿著青色官袍、正坐在棚下喝茶的微胖官員。
那官員被這突如其來的質(zhì)問和對方迫人的氣場所懾,手中的茶杯差點沒端穩(wěn)。他定了定神,看清江妍雖氣度不凡,但衣著素凈,身邊只跟著兩個看似仆從的人,又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膽氣頓時壯了幾分。他放下茶杯,腆著肚子站起來,臉上堆起虛偽的笑容,語氣卻帶著官腔的傲慢:
“這位夫人,何出此言啊?天災(zāi)無情,朝廷撥付的糧米有限,我等地方官吏已是竭盡全力,為災(zāi)民施粥活命,每日耗費巨大!這粥是稀薄了些,但總好過餓死吧?非常時期,當體諒官府的難處!”他頓了頓,下巴微抬,帶著幾分炫耀和警告的意味,“再者,夫人可知本官是誰?本官姓李,乃是這臨漳縣的縣丞!太子妃娘娘,正是本官遠房的表侄女!這賑災(zāi)事宜,關(guān)乎太子妃娘娘娘家的體面,豈容外人置喙?夫人還是莫要多管閑事,速速離去為好!”
“太子妃娘家的體面?”江妍重復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眼中最后一絲溫度也消失了。她緩緩放下那半勺污濁不堪的“粥”,指尖的藍光隱去,動作優(yōu)雅得仿佛在放下一件稀世珍寶,卻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昂靡粋€‘太子妃娘家的體面’!用泥沙霉米賑災(zāi),克扣朝廷救命糧,中飽私囊,這便是你們李家的體面?這便是太子妃娘家的做派?!”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清冽如劍鳴,每一個字都像冰錐刺入李縣丞的耳膜:“災(zāi)民捧著的,不是粥碗,是催命符!你們李家的體面,是踩著這些奄奄一息的百姓的尸骨堆起來的!”
“你…你大膽!”李縣丞被她凌厲的氣勢和毫不留情的斥責驚得臉色發(fā)白,又羞又怒,指著江妍的手指都在顫抖,“哪里來的刁婦!竟敢污蔑朝廷命官,詆毀太子妃娘娘!來人!給我將這瘋婦拿下!”
幾個衙役如夢初醒,雖然懾于江妍的氣場,但上官有令,只得硬著頭皮,拿著水火棍圍了上來。
然而,他們的腳步剛動,一股無形的、冰冷刺骨的威壓驟然降臨!仿佛瞬間置身于萬丈冰窟之中,連骨髓都要被凍僵!兩名一直沉默的江家修士,其中一人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那幾名衙役如遭重擊,悶哼一聲,身體僵直,手中的水火棍“哐當”掉在地上,整個人如同被凍住的冰雕,連眼珠都無法轉(zhuǎn)動,只有臉上瞬間布滿了驚恐的冷汗。
李縣丞更是首當其沖,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五臟六腑都要被凍結(jié),雙腿一軟,“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膝蓋砸在冰冷的泥水里,官帽都歪了。他驚恐萬狀地看著那兩個“仆從”,此刻才真正意識到,自己踢到了何等恐怖的鐵板!這絕非普通貴人!
江妍看也沒看跪地發(fā)抖的李縣丞,她走到那個還在咳嗽的老嫗身邊,無視地上的泥濘,蹲下身。侍女立刻遞上一個精巧的水囊。江妍拔開塞子,一股清冽甘甜的靈氣瞬間彌散開來。她小心地將水囊湊到老嫗嘴邊,柔聲道:“老人家,喝點水,順一順?!?/p>
老嫗渾濁的眼中滿是淚水,顫抖著喝了幾口,那靈泉入喉,仿佛一股暖流瞬間驅(qū)散了肺腑的難受,咳嗽奇跡般地平復了許多。她看著眼前仙子般的人物,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聲。
江妍站起身,目光掃過周圍那些捧著破碗、眼中充滿麻木與絕望的災(zāi)民,最后落在那個盛滿泥沙的粥鍋里。她對那名釋放寒氣的修士道:“江七,去驛站取些干凈米糧,立刻重新熬煮。用我們的水?!?/p>
“是,少夫人?!泵麨榻叩男奘抗Ь磻?yīng)聲,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另一名修士江梧則上前一步,冷冷地看著跪在地上抖如篩糠的李縣丞,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砸落:“貪墨賑災(zāi)糧,罪同弒民。污蔑太子妃,罪加一等。李大人,你的項上人頭,連同你李家的‘體面’,今日便留在這里,向這滿城的饑民謝罪吧?!彼讣馕?,一道霜白色的符箓無聲浮現(xiàn),散發(fā)出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
“不!饒命!仙子饒命!大人饒命?。⌒〉挠醒蹮o珠!小的該死!”李縣丞魂飛魄散,磕頭如搗蒜,涕淚橫流,再不見半分之前的官威,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懼,“糧…糧食在…在后衙庫房…我招!我都招!是知府…是知府大人暗示我們……”
江妍卻已轉(zhuǎn)身,不再看他一眼。她走到自己的青帷馬車前,腳步?jīng)]有絲毫停留,只留下一句冰冷徹骨的話,隨風飄入李縣丞和所有在場之人的耳中:“這碗‘粥’,該送去京都的金鑾殿上,讓陛下,讓太子,讓滿朝文武都好好看看!江梧,帶上這鍋里的‘證物’,還有這個李大人,啟程,入京!”
她登上馬車,青帷落下,隔絕了外面的一切污濁。馬車啟動,碾過官道的泥濘,朝著京都方向駛?cè)?。身后,是重新燃起希望的灶火,是?zāi)民們壓抑的哭泣逐漸轉(zhuǎn)為哽咽的感激,以及李縣丞那如同被拖入地獄般的絕望哀嚎。
而在遙遠的姑蘇別院,撫琴的葉渙指尖猛地一顫,一根琴弦“錚”然斷裂。他望向京都方向,溫潤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深切的憂慮和了然。阿妍……終究是踏入了那旋渦之中。臨漳縣的風,帶著血腥和泥濘的氣息,已然吹向了京都那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涌的宮闕深處。那碗沙土粥,將成為投向新朝湖面的第一塊巨石。
臨漳縣驛站的風波,如同一塊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漣漪遠比想象中更為洶涌。那鍋散發(fā)著霉味和沙土氣息的“賑災(zāi)粥”,連同被符咒封住經(jīng)脈、如同死狗般被丟在囚車里的李縣丞,被江妍的馬車和江家修士押送著,一路暢通無阻地駛向京都。
消息,卻比馬車更快。當青帷馬車剛剛駛?cè)刖┒嘉《氲某情T,關(guān)于“太子妃在臨漳縣遭遇刁難”、“李家賑災(zāi)貪腐、以泥沙充饑民口糧”、“李縣丞狂妄自大,竟以太子妃娘家身份壓人反被拿下”的種種傳言,已經(jīng)如同長了翅膀的毒蟲,瞬間叮咬在京都各方勢力的心頭。
太子葉苑剛從戶部衙門回來,眉宇間還帶著處理冗雜政務(wù)的疲憊。他接過內(nèi)侍遞來的熱巾擦了把臉,剛想詢問太子妃的車駕到了何處,殿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殿下!殿下!”他的心腹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面色鐵青,幾乎是沖了進來,附在葉苑耳邊,將臨漳縣發(fā)生的一切,以最簡練也最驚心的語言快速稟報。
當聽到李縣丞竟敢指著江妍斥為“刁婦”,甚至意圖讓衙役“拿下”她時,葉苑手中的熱巾“啪”地一聲掉落在地。他猛地抬頭,那雙平日里總是含著溫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冰冷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周身溫和的氣質(zhì)瞬間被一股凜冽的殺意取代!殿內(nèi)的溫度仿佛驟降了十度,侍立的內(nèi)侍們齊齊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地跪伏下去,大氣不敢出。
“李……家……”葉苑從齒縫里擠出這兩個字,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裹挾著滔天的怒火,“好一個太子妃娘家的體面!好一個攀附東宮的舊臣!”
他豁然起身,玄色的太子常服無風自動,一股屬于金丹修士的威壓不受控制地彌漫開來,壓得殿內(nèi)眾人幾乎窒息。
“備車!去接太子妃!”葉苑的聲音恢復了平靜,但那平靜之下是即將噴發(fā)的火山,“通知刑部和大理寺,派干員接手人犯證物!孤要親自審!”
“是!”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領(lǐng)命而去。
葉苑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和心疼,快步向外走去。阿妍……她那樣清冷柔弱的人,在那污濁之地,面對那般刁難羞辱,不知該有多委屈驚怒!他恨不得立刻飛到馬車邊,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同時,一股冰冷的決絕也在他心中成形:李家,必須為此付出最慘痛的代價!他們以為還是前朝可以隨意攀附、仗勢欺人的時代嗎?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羞辱的不僅是太子妃,更是江氏的掌上明珠,是皇后江羨的同族血脈!這簡直是在同時捅了天啟城最不能招惹的兩個馬蜂窩!
御書房內(nèi),葉湛正在聽戶部尚書稟報秋稅收支,殿門被無聲推開,江羨斜倚在門框上,手里拋玩著一塊留影石,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譏誚、冰冷和一絲……玩味的表情。
“陛下,有好戲看了?!苯w的聲音不大,卻讓殿內(nèi)瞬間安靜下來。戶部尚書愕然地看著這位毫無規(guī)矩的皇后。
葉湛抬眼,目光落在江羨手中的留影石上:“何事?”
江羨指尖一彈,留影石懸浮于半空,光芒投射,清晰地映出臨漳縣粥棚前的一幕:渾濁的泥沙粥、驚恐的災(zāi)民、李縣丞趾高氣揚地炫耀“太子妃娘娘是本官遠房表侄女”、衙役圍上、江妍冷斥、江楓瞬間凍住衙役、李縣丞跪地求饒、江妍下令帶走人犯證物……畫面清晰,聲音真切,如同身臨其境。
戶部尚書看得臉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賑災(zāi)糧出了問題,戶部難辭其咎!更可怕的是,這李縣丞竟如此愚蠢狂妄!
葉湛靜靜地看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深處,仿佛有金色的火焰在無聲燃燒。當看到李縣丞指著江妍口出狂言時,他擱在御案上的手指,輕輕敲擊了一下桌面。
“咚?!?/p>
一聲輕響,卻讓戶部尚書心頭狂跳,仿佛聽到了喪鐘敲響。
畫面結(jié)束,留影石光芒斂去。“李家,”葉湛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卻蘊含著凍結(jié)一切的寒意,“很好?!?/p>
他看向戶部尚書:“劉卿?!?/p>
“臣……臣在!”戶部尚書噗通跪倒。
“徹查。從臨漳縣,到州府,到戶部撥付糧草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比~湛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凡涉貪墨賑災(zāi)糧者,無論官職大小,背景如何,《萬民律》嚴懲不貸。三日內(nèi),孤要看到詳實卷宗?!?/p>
“臣遵旨!臣立刻去辦!”戶部尚書幾乎是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殿內(nèi)只剩下葉湛與江羨。“李家想學前朝攀附東宮,可惜,眼瞎心也盲?!苯w走到御案前,拿起一塊葉湛批閱奏折用的墨錠把玩著,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攀附不成,反把天捅了個窟窿。他們大概做夢也想不到,阿妍是江家的女兒,和我同出一族吧?真以為阿苑的太子妃是凡間隨便哪個阿貓阿狗都能當?shù)???/p>
葉湛的目光落在江羨手中的墨錠上:“你待如何?”
“我?”江羨挑眉,指間用力,那塊堅硬的貢品松煙墨錠竟無聲無息地化為了細膩的粉末,從他指縫間簌簌落下,“我自然是要……好好問候一下這位太子妃的‘娘家人’??纯此麄兊墓穷^,有沒有他們貪墨的銀子硬?!彼牧伺氖?,拂去指尖的墨粉,笑容帶著森然鬼氣,“放心,保證合乎你的《天刑律》。”
葉湛沒有阻止,只是淡淡道:“別弄臟了地方?!?/p>
“知道?!苯w轉(zhuǎn)身,玄衣翻飛,“坤寧宮的地磚,剛擦過?!?/p>
翌日,大朝會上,氣氛前所未有的凝重壓抑。金鑾殿上,文武百官分列兩側(cè),新貴世家與舊朝降臣涇渭分明??諝庵袕浡接暧麃盹L滿樓的氣息。
太子葉苑立于御階之下,神色冷峻,不復平日的溫和?;屎蠼w破天荒地沒有倚靠在柱子上,而是端坐在葉湛御座左下首臨時增設(shè)的鳳座上,一手支頤,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扶手,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目光掃過下方,如同在審視一群待宰的羔羊。
李家的家主,一位須發(fā)花白、在前朝官至二品的舊臣李崇文,站在降臣隊列中,臉色灰敗如土,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他已經(jīng)得到了臨漳的消息,如同五雷轟頂。他那個愚蠢的遠房侄子,不僅捅破了天,還把整個李家拖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他試圖聯(lián)絡(luò)其他舊臣尋求庇護,但往日稱兄道弟的同僚,此刻避他如蛇蝎。
“帶人犯,呈證物?!比~湛的聲音在金殿上響起,打破了死寂。
沉重的殿門打開,兩名氣息強悍的御前侍衛(wèi)押著被廢去修為、枷鎖纏身的李縣丞走了進來。他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如同一灘爛泥,被拖拽著跪倒在御階之下。同時,幾名內(nèi)侍抬著那口散發(fā)著霉味和土腥氣的巨大粥鍋,以及一摞從臨漳縣衙和州府查抄出來的、記錄著層層盤剝貪墨的賬冊,重重地放在殿中央。
那污濁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讓不少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官員忍不住掩鼻皺眉,面露嫌惡。
刑部尚書出列,朗聲宣讀李縣丞及其同伙的罪行,樁樁件件,證據(jù)確鑿,觸目驚心。尤其念到克扣賑災(zāi)糧高達七成,以泥沙霉米充數(shù),導致災(zāi)民餓殍遍地、疫病橫生時,殿內(nèi)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不少新貴家主,如聶氏、陸氏等,看向李縣丞和李崇文的目光,已經(jīng)如同看死人。
“陛下!陛下饒命!太子殿下饒命啊!”李縣丞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是……是知府大人暗示……是戶部撥付不足……小人一時糊涂??!小人再也不敢了!”
“住口!”葉苑突然厲喝一聲,聲如雷霆,震得整個大殿嗡嗡作響。他一步踏出,目光如利劍般刺向李縣丞,更掃過臉色慘白的李崇文,“一時糊涂?攀附東宮,以太子妃娘家人自居,欺壓百姓,魚肉鄉(xiāng)里,也是糊涂?!在臨漳驛站,你口口聲聲‘太子妃娘家的體面’,斥責太子妃為‘刁婦’,命衙役‘拿下’她,也是糊涂?!”
葉苑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冰冷,屬于儲君的威嚴和金丹修士的壓迫感籠罩全場:“孤的太子妃,乃江氏女!其清姿玉質(zhì),蘭心蕙性,豈容你這等蠹蟲污蔑?!你李家算什么東西,也敢妄稱太子妃娘家?!”
此言一出,如同在滾油中潑入冷水!
轟——!
殿內(nèi)瞬間炸開了鍋!
“江氏?!”
“江家?!哪個江家?難道是……”
“皇后娘娘……江皇后也是出自江家!天?。 ?/p>
“李家……李家這是找死??!得罪了太子妃,就是得罪了皇后娘娘,得罪了整個江家!”
新貴們震驚之余,看向李家的眼神充滿了幸災(zāi)樂禍和毫不掩飾的殺意。尤其是陸氏長老陸明河,他本就被李縣丞攀扯戶部撥糧不足的話氣得臉色鐵青,更何況現(xiàn)任家主是江家現(xiàn)任家主的親外甥與江家太子妃也算姻親。他猛地出列,聲音洪亮,帶著強烈的撇清和憤怒:
“陛下!太子殿下!李家罪奴臨死攀咬,其心可誅!賑災(zāi)糧撥付雖有流程,但絕無不足之說!此獠貪墨成性,喪盡天良,竟敢污蔑朝廷,褻瀆太子妃鳳儀,攀扯皇后娘娘宗族!其罪十惡不赦,當凌遲處死,夷其三族!臣請陛下、殿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亦請徹查戶部,還我陸氏清白!” 他說完,竟當眾將手中玉笏狠狠摔在地上,玉屑紛飛,以示與貪腐污蔑者勢不兩立的決絕!陸明河這一摔笏表態(tài),如同點燃了導火索。聶氏家主立刻出列附議:“臣附議!李家罪不容誅!請陛下嚴懲!”
“請陛下嚴懲!以正視聽!” 新貴勢力紛紛出列,聲浪震天。
舊臣隊列一片死寂。李崇文渾身癱軟,被兩名侍衛(wèi)架著才沒倒下,眼神徹底絕望。他知道,完了。李家徹底完了。他們用前朝的老眼光,想攀附新朝的東宮,卻一腳踩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得罪了最不能得罪的人。
御座之上,葉湛的目光掃過群情激奮的朝堂,最后落在那個散發(fā)著污濁氣息的粥鍋上,又緩緩移向鳳座上那個看似慵懶、眼底卻一片冰寒的江羨。
“準奏。”葉湛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帝王的最終裁決,清晰地壓下了所有的喧囂。
“李縣丞及臨漳涉案官吏,貪墨賑災(zāi)糧,草菅人命,褻瀆太子妃,攀誣朝廷,罪無可赦。依《萬民律》,處以極刑,夷其三族?!?/p>
“李家主李崇文,御下不嚴,縱容親族為禍,有負圣恩。削去所有爵祿官職,抄沒家產(chǎn),舉族流放北境苦寒之地,永世不得歸?!?/p>
“戶部侍郎周顯,督辦賑災(zāi)糧不力,涉嫌貪墨,革職查辦,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會審?!?/p>
“另,著刑部、都察院、戶部,聯(lián)合徹查全國近三年賑災(zāi)款項去向,凡有貪墨者,無論涉及何人,嚴懲不貸。陸卿,”葉湛看向臉色稍霽的陸明河,“此案涉及戶部,由你協(xié)同督辦,務(wù)必查個水落石出,給天下災(zāi)民,也給陸家一個交代?!?/p>
“臣,遵旨!謝陛下信任!”陸明河深深一躬,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同時殺意凜然,這正是一個徹底清洗戶部、立威并撇清關(guān)系的好機會!
“退朝?!比~湛起身。
“陛下圣明!”群臣驚呼。
退朝的鐘聲響起,百官懷著各異的心思魚貫而出。李崇文如同被抽走了脊梁,被侍衛(wèi)拖了下去。那口污濁的粥鍋和散發(fā)著血腥味的賬冊,依舊留在金殿中央,無聲地訴說著貪婪帶來的毀滅,也昭示著新朝對貪腐的零容忍,以及對觸碰皇室與頂級世家逆鱗者的雷霆手段。
江羨最后一個起身,踱步到那粥鍋前,俯身看了看,指尖一縷幽藍色的火焰彈出,無聲無息地將鍋連同里面的污物瞬間焚為虛無,只留下一縷青煙。
他抬眸,看向葉湛離去的方向,又瞥了一眼被拖走的李崇文,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殘酷的弧度。
“李家……只是開始。”他低語,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消失在側(cè)殿的陰影中。清算的火焰,才剛剛點燃。那些藏在暗處、以為新朝依舊可以鉆營的蠹蟲們,將在這位“雅正”帝王與“變通”皇后的聯(lián)手之下,迎來屬于他們的末日。而江氏的威嚴,也隨著太子妃的身份和皇后的存在,深深烙印在這座新生的王朝之上,無人再敢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