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車顛簸著駛離石莊村,張健目視前方,方向盤在掌心微微轉動。山間的風從半開的車窗灌進來,卷著張虹手中的筆錄紙嘩嘩作響?!摆w勇,李建國的資料都在我包里,”張健偏頭示意后座,“他家住大托村西頭,父母健在,還有個正在讀高中的妹妹。咱們這次重點問他失蹤前后的異常情況。”
趙勇扭身從張健身后的帆布包掏出牛皮紙袋,文件袋上“李建國案”的紅章格外醒目。他快速翻看著戶籍資料和前期走訪記錄,手指突然點住一行字:“健哥,資料顯示李建國和趙志勇不僅是工友,兩人還一起在鎮(zhèn)上喝過好幾次酒,這關系不一般啊。”
“那就更得問仔細了?!睆埡缣缴硐蚯?,筆尖懸在新一頁筆記本上方,“重點問李建國最近有沒有和人結仇,經濟上有沒有異常。對了,趙小平也在冶煉廠,說不定李家父母聽說過這個名字?!?/p>
車子拐過最后一道彎,大托村成片的灰瓦白墻撞入眼簾。張健將車停在村口老槐樹下,轉頭看向后座兩個眼神銳利的搭檔:“打起精神,說不定在這兒能挖到解開謎團的關鍵線索?!比送崎T下車,正午的陽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朝著李建國家的方向延伸而去。
越野車碾過坑洼不平的土路,終于在一棟紅磚房前停下。斑駁的墻面上爬滿青苔,兩層樓房的窗戶玻璃缺了幾塊,用塑料布勉強糊著,土磚砌成的圍墻東倒西歪,半截埋在雜草里。與趙志勇家氣派的小樓相比,這戶人家的破敗寫滿歲月的滄桑。
三人穿過虛掩的院門,院里堆著幾捆干枯的柴火,墻根處長著幾株蔫頭耷腦的辣椒苗。張健抬手敲了敲斑駁的木門,無人應答。"李建國家有人嗎?我們是刑警隊的!"他提高嗓門,聲音在空蕩蕩的院子里回響。
穿過布滿裂痕的堂屋,在后院樓梯拐角處,一扇搖搖欲墜的木門半開著。潮濕的霉味混著柴火煙味撲面而來,破舊的土灶臺上鐵鍋冒著熱氣。"誰呀?"沙啞的聲音從里屋傳來,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一位頭發(fā)花白的大娘探出身,圍裙上沾著面粉,渾濁的眼睛里滿是警惕。
看到三人身上的警服,大娘慌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三位警官稍等,我把火熄了。"她轉身鉆進廚房,不一會兒傳來鍋蓋碰撞的叮當聲。再次出現時,她用袖口抹了把額頭的汗,從墻角搬來三張掉漆的木椅,木椅腿在地面拖出刺耳的聲響。
趙勇從張虹手中接過記錄本,翻開新的一頁,筆尖在紙面懸停:"大娘您好,我們是東陽市刑警大隊的,負責調查李建國失蹤案。想跟您了解下,他失蹤前后有沒有什么反常的地方?"話音未落,房梁上突然撲棱棱飛過一只麻雀,驚得大娘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大娘神情哀傷,聲音發(fā)顫:“聽我兒子對象小鳳說,那天我家建國早上去上班,就再沒回來。晚上九點半小鳳打建國電話,一直也沒打通。后來警察說,廠里大門口的監(jiān)控顯示,他最后出現是晚上九點下班的時候,之后就沒了蹤影。”
趙勇心中警鈴大作,兩名失蹤者都在下班途中消失,而冶煉廠距離鎮(zhèn)上不過兩公里。李建國住在鎮(zhèn)上,失蹤時間大概率是在從廠子回鎮(zhèn)的路上,但也不排除回到鎮(zhèn)上后出事的可能。
他繼續(xù)追問:“大娘,李建國和他女朋友感情怎么樣?”
“他倆在冶煉廠認識的,感情特別好?!贝竽镅劭舴杭t,抹了把眼淚,“那姑娘對我也孝順,每次來家里都搶著干活,不讓我插手?!?/p>
“能跟我說說李建國這些年的經歷嗎?”趙勇翻開筆記本,筆尖懸停。
“孩子沒考上大學,就在縣城跑摩托出租謀生。后來經朋友介紹進了冶煉廠,雖說辛苦,但好歹收入穩(wěn)定。”大娘嘆息一聲。
趙勇又問:“他這些年有沒有和人結仇,或者發(fā)生過嚴重沖突?”
“沒有沒有,建國老實本分?!贝竽锿蝗幌肫鹗裁?,補充道,“不過05年他上高中那會兒,暑假去長沙一個建筑工地打過工。”
聽到“05年長沙”,趙勇手中的筆一頓。此前趙志勇的母親也提過,兒子在05年去長沙打過井,兩個關鍵人物竟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同一座城市?!坝质情L沙...這絕非巧合...”趙勇心頭一跳,筆尖在紙面無意識地畫了個圈。
張健合上記錄本,向趙勇、張虹遞了個眼神,三人同時起身。大娘布滿老繭的手突然緊緊攥住張虹的手腕,另一只手又拉住張健,急切道:"這都晌午頭了,鍋里燉著白菜豆腐,糙米飯也蒸好了,說啥也得吃兩口再走!"
熱氣從廚房門縫里飄出來,混著柴火香勾得人鼻尖發(fā)酸。張虹感受到大娘掌心的溫度,喉嚨發(fā)緊,輕輕拍了拍老人手背:"大娘,您這份心意我們領了。"她抽出被握住的手,半開玩笑地晃了晃警徽,"隊里有鐵規(guī)矩,要是在群眾家吃飯,明天我這身警服可就保不住啦。"
"您看,我們還得趕回局里分析線索,早一分鐘查出真相,李建國就能早回家。"趙勇也跟著勸說。大娘這才慢慢松開手,臉上泛起尷尬的紅暈,搓著手連連道歉:"是我不懂事,給你們添麻煩了......" 大娘攥著警徽的手指微微收緊,渾濁的眼珠快速轉動兩下,似乎想說什么卻又咽了回去。
"該說感謝的是我們。"張健鄭重地將名片塞進大娘手心,"大娘,如果你想起了什么或者是有任何其他消息隨時聯(lián)系我們。"三人退出院子時,回頭望見大娘倚在門框上的身影,單薄得像片枯葉。直到警車開出村口,后視鏡里那抹灰白還固執(zhí)地立在原地,隨著揚起的塵土漸漸模糊。
張健發(fā)動車子,越野車碾著碎石路顛簸前行。車載電臺時不時傳來電流雜音,卻蓋不住車內驟然緊繃的氣氛。趙勇率先打破沉默,手中的筆記本被他嘩啦一聲翻開新頁:“建哥,趙志勇、李建國,再加上吳大剛剛才電話里說的王強和康宇——四個失蹤者,全都在2005年6到10月間在長沙工地待過,這應該不是巧合!”
方向盤在張健掌心攥得發(fā)白,他猛地踩下剎車,車子在土路上劃出半道弧線。后視鏡里,李建國家的紅磚墻正漸漸縮小成模糊的影子?!皬埡纾_免提,再跟吳大剛確認細節(jié)!”他轉頭時,后頸青筋微微暴起。
手機接通的瞬間,電流聲里混著碗筷碰撞的叮當響?!皢眩瑥埡?,你們還沒忙完呢?”吳大剛爽朗的聲音從聽筒炸開,“我們剛扒拉兩口飯,上午問了王強和康宇家,情況——”
“別廢話!”張虹打斷他,指尖在膝蓋上急促敲擊,“他們倆在2005年,是不是也在長沙工地?具體做什么?待了多久?”
短暫的沉默后,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了兩秒,碗筷碰撞聲戛然而止,吳大剛的聲音突然嚴肅起來:“還真被你說中了。王強他媽親口說的,05年夏天,他跟著同鄉(xiāng)去長沙打樁,在城郊一個樓盤干了四個月;康宇家翻出了當年的暫住證,時間是05年6月15到10月8號,工地名字……叫‘宏遠建筑’?!?/p>
副駕的趙勇突然倒抽一口冷氣,手中鋼筆在筆記本上洇出個墨點。張虹感覺心跳直沖太陽穴,轉頭看向張健——隊長緊抿的嘴唇已經發(fā)白,指節(jié)捏著方向盤泛出青白。
“立刻查2005年長沙所有叫‘宏遠建筑’的工地!”張健猛地掛掉電話,一腳油門踩到底,越野車如離弦之箭沖向前方。風灌進半開的車窗,卷著張虹膝頭的資料嘩嘩作響,“趙勇,通知技術科,重點查當年工地的是否發(fā)生過重大事故或勞務糾紛、勞務糾紛,還有工人名單!張虹,聯(lián)系吳大剛,讓他們下午必須問清楚剩下失蹤者的05年行蹤!”
趙勇邊打電話邊快速記錄,喉結上下滾動:“可建哥,就算都在一個工地,也可能只是普通工友關系……”
“普通工友?四個大男人,分屬不同村子,相隔二十年突然接連失蹤?”張虹突然提高聲調,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一定是當年在長沙發(fā)生了什么!有人在報復,而且謀劃了十幾年!”
車輪碾過一個深坑,劇烈的顛簸讓三人同時撞上車頂。張健盯著前方灰蒙蒙的土路,眼神冰冷如刃:“不管當年發(fā)生了什么,現在我們有了線頭。只要能撕開長沙工地的口子,這張網,遲早會被我們扯破。” 四人失蹤像被無形剪刀剪斷的蛛絲,看似孤立卻暗藏同一根主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