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車顛簸在回縣局的柏油路上，儀表盤的電子鐘顯示下午3點47分。張健剛把車載電臺音量調(diào)低，褲兜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瞥了眼來電顯示，朝后座的張虹揚了揚下巴：“開免提，是吳大剛?！?/p>
“健哥！”吳大剛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喘息，背景里傳來犬吠和零星的人聲，“林月華家問完了，他05年根本沒出過本市，一直在老家跟著親戚做泥瓦匠！這下怎么辦？線索斷了？”
副駕的趙勇猛地坐直身子，手中的筆記本差點滑落。雖然四個人都是失蹤，目前沒有證據(jù)幾人已經(jīng)遇害，但是根據(jù)他們辦案多年的經(jīng)驗，失蹤的幾個人肯定應該都已經(jīng)不在了。一個正當年的壯年人，又是家里的頂梁柱，不可能無故失蹤這么長時間。張虹盯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楊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邊緣：“我們剛從劉子龍家出來——”
“香葉村的劉子龍05年也在宏遠建筑打過工！”張健直接打斷，方向盤在掌心轉(zhuǎn)了個急彎，“他老婆翻出了當年的工資條，上面清清楚楚蓋著宏遠建筑的公章，時間是05年6月到9月！”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了兩秒，隨即爆發(fā)出宋曉峰的歡呼：“今天調(diào)查的六個失蹤者里五個有宏遠建筑的經(jīng)歷，就算林月華是例外，這條線也絕對能挖！”
“立刻回局里匯合。”張健踩下油門，車速表指針突破80碼，“通知技術科，把05年宏遠建筑所有工人名單拉出來，重點比對甘雨鄉(xiāng)戶籍人員。再查查當年工地有沒有發(fā)生過安全事故、警方出警記錄，哪怕是雞毛蒜皮的糾紛都別放過！”
掛斷電話后，車內(nèi)陷入短暫的沉默。夕陽透過擋風玻璃斜射進來，在張虹攤開的筆記本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她突然指著密密麻麻的記錄，聲音發(fā)顫：“建哥，你看——劉子龍工資條上的工號，和康宇暫住證上登記的宏遠建筑工號，開頭都是47！他們說不定是同一批招進去的！”
趙勇的鋼筆尖在紙上戳出個小洞：“也就是說，這五個人不僅同時間在一個工地，甚至可能是朝夕相處的工友。二十年過去才出事，這得是多大的仇？”
張健的指節(jié)敲打著方向盤，節(jié)奏越來越快。遠處平陽縣局的大樓已經(jīng)隱約可見，樓頂?shù)木赵谀荷蟹褐涔猓骸安还苁鞘裁闯穑以谠蹅冄燮ぷ拥紫逻B環(huán)作案，他藏得再深，也得給我揪出來?！?/p>
張健的車剛駛?cè)肟h局大院，就看見吳大剛和宋曉峰站在辦公大樓門口，手里攥著油乎乎的盒飯紙盒。宋曉峰眼尖，老遠就揮著胳膊喊道：“健哥！你們趕緊去隊長辦公室拿盒飯，順便匯報下走訪情況！熱乎的紅燒肉都快涼透了！”
樓道里彌漫著飯菜混合著油墨的氣息，張健推開臨時辦公室虛掩的門。由于縣局前任刑警大隊長已經(jīng)退休，現(xiàn)任刑警大隊長尚未任命，市局派來主持工作的支隊長肖平南臨時征用了大隊長辦公室。這個身高近一米九的漢子此刻正俯身在電腦前敲擊鍵盤，寬厚的肩膀幾乎擋住了半個屏幕，制服下隆起的肌肉線條將布料撐得緊繃，冷氣裹著噠噠聲撲面而來。他頭也不抬，甕聲甕氣地指了指墻角保溫箱：“自己拿，邊吃邊說?！?/p>
張健從保溫箱里面拿出兩個盒飯和筷子，在自己和張虹面前各擺了一盒打開，張虹把盒飯推到一邊，掏出筆記本，快速翻動著夾滿便簽的頁面：“肖隊，這次走訪有重大突破。目前已經(jīng)查證的失蹤七人中，劉子龍、趙志勇、李建國、王強和康宇五人，都有05年在長沙宏遠建筑務工的經(jīng)歷。不過林月華和前法醫(yī)孫林所在的下榔頭村失蹤的劉春平，卻沒有這段工作經(jīng)歷。”
肖平南推了推黑框眼鏡，電腦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他調(diào)出投影，墻上立刻顯出密密麻麻的人員名單，低沉的聲音震得桌面微微發(fā)顫：“你們的判斷和我剛收到的技術科報告吻合。05年宏遠建筑在長沙承建的‘湘江花園’項目，登記在冊的甘雨鄉(xiāng)工人共有27人，其中12人已確認離開長沙后再未返鄉(xiāng)，因為長期不在本地，基本可以排除作案嫌疑。但這12人的情況也要重點核查，立刻聯(lián)系他們本人或家屬，確認是否存在失聯(lián)或失蹤的可能。”
趙勇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肖隊，您是說......這可能不止是連環(huán)失蹤案？”
“還不確定?！毙て侥?啪"地關掉投影，抓起車鑰匙，他起身時帶起一陣風，黑色制服下擺獵獵作響，“你倆先在這扒拉一口飯，十分鐘后去會議室。大剛他們應該把物證科新提取的手機數(shù)據(jù)帶來了，邊吃邊碰。這案子拖得越久，找到失蹤人員的希望就越渺茫。”他大步走向門口，皮鞋重重砸在地面，“都打起精神，今晚不把長沙這條線捋清楚，誰也不許合眼。”
會議室里蒸騰的盒飯熱氣還未散去，刑警大隊的辦公聯(lián)絡電話突然刺耳地響起來。張虹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抓起聽筒，"喂！"剛聽了幾句，她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劉所，你...再說一遍...劉月福？"她的指尖在話筒上微微發(fā)抖，聲音像被風吹散的蛛絲。電話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夾雜著模糊的方言詢問聲。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張虹握著聽筒的手青筋暴起："劉所，你說清楚點！"她快速抓起一旁的筆，在便簽紙上瘋狂記錄。
"張警官！"劉所長的聲音從聽筒炸開，背景里還能聽見家屬壓抑的啜泣，"此次失蹤的也是香葉村的村民！叫劉月福，是劉子龍的堂弟，今年37歲。05年他和劉子龍一起在宏遠建筑打過工！"
"肖隊！"張虹猛地掛斷電話，筆尖在紙上戳出個破洞，"失蹤的劉月福和劉子龍是親戚，而且05年也在宏遠建筑！"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肖平南"啪"地合上筆記本，黑框眼鏡下閃過一道銳利的光，他鐵塔般的身軀往前一傾："通知全隊，五分鐘后集合！物證痕檢科帶上全套設備，馬上聯(lián)系剛從長沙趕回來的法醫(yī)曾云龍——讓他準備采集七個失蹤者父母的DNA樣本。"他抓起椅背上的制服外套，大步流星往外走，"這次去甘雨鄉(xiāng)，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暮色在雞公山的林梢上暈染開時，排查工作已持續(xù)三個多小時。張健蹲在山口那條僅容一車通行的土路上，手電筒的光束死死咬住地面那道蜿蜒的車轍。車痕邊緣的泥土新鮮翻卷，幾道交錯的刮痕顯示輪胎曾劇烈打滑，明顯是輕型車輛留下的印記。
"肖隊！"他扯著嗓子喊道，聲音驚飛了樹梢?guī)字灰箺n。肖平南踩著碎石快步趕來，軍靴碾碎枯枝的脆響在空蕩的山道格外清晰。兩人的影子在強光手電下重疊，投射在深淺不一的車轍上，宛如一張繃緊的弓。
"痕跡很新鮮，應該是近兩天留下的，看壓痕深度和胎紋間距，應該是輕型車，而且根據(jù)我的判斷是面包車的可能性很大。"張健用鑷子尖輕輕挑起那塊嵌著碎石的橡膠碎屑，裝進證物袋，"但看這走向，車子最后拐進了東側(cè)的灌木叢......"他的光束轉(zhuǎn)向雜草倒伏的方向，斷裂的野薔薇枝條上掛著車漆，那顏色像極了銹蝕的鐵釘。
與此同時，陪同前來的派出所搜山小隊的對講機突然傳來電流雜音："報告！雞公山北坡、東坡均未發(fā)現(xiàn)可疑痕跡，未找到失蹤人員蹤跡......"
肖平南望著逐漸沉入山坳的夕陽，抬手看了眼表，夜幕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漫上來，將山林染成一片墨色。勘查燈在愈發(fā)濃重的黑暗里顯得微弱，他擰緊眉頭，沉聲道：“天色太晚，光線不足，細節(jié)也看不清楚，都先撤吧。回去好好休息，明早繼續(xù)?！?/p>
他目光掃過眾人，在張健身上多停留了半秒。這個曾經(jīng)虎狼特種大隊偵察連的尖子，有著鷹隼般銳利的眼睛和獵犬般敏銳的直覺，任何細微痕跡都逃不過他的注意。頓了頓，肖平南接著安排：“張健、趙勇，你們倆明天一早再來一趟，仔仔細細搜查一遍，任何蛛絲馬跡都別放過。其他人按原定任務，接著摸排走訪?！?/p>
轉(zhuǎn)向吳大剛和宋曉峰，他加重語氣：“你們倆一組，明天去找當年長沙宏遠建筑工地的負責人，打聽清楚當年到底發(fā)生過什么。再把已經(jīng)返鄉(xiāng)、曾在宏遠建筑務工的甘雨鄉(xiāng)人員全部走訪一遍，重點問當年在長沙的情況?！鳖D了一下，肖平南又把頭轉(zhuǎn)向縣局的刑警副大隊長胡清風，“清風，明天你就帶你的人，重點走訪一下劉春平和林月華，看這兩人有沒有什么交集或者共同結結怨的人?！?/p>
說罷大手一揮，高聲下令：“走，收隊！”山間回蕩著此起彼伏的應答聲，眾人開始收拾裝備，警車尾燈在盤山公路上拖出細長的紅痕，像一道未愈合的傷口，漸漸駛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