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如煙每天都會花大量的時間練習,努力適應著銀甲套。雖然過程并不輕松,但她始終沒有放棄,一步一個腳印地向前邁進。
而蘇文遠,也一直默默地陪伴在她身邊。每當如煙遇到困難時,他總是會耐心地給予指導,幫助她克服難關。在蘇文遠的悉心指導下,如煙的琴藝日益精進,她的演奏越來越流暢自然,琴音也越發(fā)地動人心弦。
寅時的梆子剛敲過第一聲,如煙就已經(jīng)坐在了琴案前。晨露凝在銀甲套上,折射出細碎的冷光。她小心翼翼地活動手指——這副甲套已經(jīng)戴了半月有余,可每次撫琴時仍會不自覺地肌肉緊繃。
"《平沙落雁》的第七段。"她輕聲提醒自己,指尖劃過冰涼的琴弦。銀甲與絲弦相觸的瞬間,發(fā)出"錚"的金屬顫音,驚飛了窗外竹梢的麻雀。
如煙咬住下唇。這段"吟猱"指法本該如雁鳴般婉轉(zhuǎn),現(xiàn)在卻生硬得像鐵匠鋪里的打鐵聲。她反復練習同一個樂句,直到甲套邊緣將食指磨出一圈紅痕。
"手腕再沉三分。"
蘇文遠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如煙慌忙要起身行禮,卻被一雙手輕輕按在肩上。他今日換了件月白色長衫,袖口繡著暗紋竹葉,隨著斟茶的動作若隱若現(xiàn)。
"甲套不是枷鎖。"他放下茶盞,指尖在案上輕叩三下,"要想象它是你手指的一部分。"
茶煙裊裊中,如煙注意到他右手小指上的傷痕結(jié)了新痂——那是三日前為她示范"跪指"時,被琴弦割破的。
正午的陽光穿過湘妃竹簾,在琴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如煙正在練習《酒狂》的急板,銀甲套在快速輪指時與弦相擊,發(fā)出珠落玉盤般的脆響。
"不對。"蘇文遠忽然按住震顫的琴弦,"這里要像醉漢踉蹌,不是馬蹄疾奔。"
他俯身示范時,一縷散發(fā)垂落額前,隱約露出眉間一道舊疤。如煙曾聽玲瓏提過,那是他當年為護住一張古琴,被醉紅樓打手用銅香爐砸的。
"這樣?"她模仿著他的動作,刻意放慢節(jié)奏。
蘇文遠沒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如煙指尖——銀甲套邊緣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襯緞卻干干凈凈,沒有血漬。這丫頭定是半夜偷偷加練,把水泡都磨成了繭。
酉時的暮鼓響徹揚州城時,如煙終于找到了與銀甲套共處的秘訣。
"《梅花三弄》的泛音..."她閉著眼,任由手指在琴弦上游走。銀甲套不再是與琴對抗的異物,反而成了指尖的延伸。當最后一個泛音在暮色中顫動時,她聽見身后傳來茶盞輕叩案幾的聲音。
三聲,是蘇文遠表達贊許的方式。
如煙回頭,看見他唇角噙著笑,眼底映著最后一縷霞光。案頭那枝綠萼梅不知何時開了,花瓣落在他肩頭,像雪又像蝶。
"明日學《廣陵散》如何?"他拂去肩頭落花。
如煙倏地睜大眼睛。這是禁曲,傳聞嵇康臨刑前彈罷此曲,嘆"《廣陵散》于今絕矣"。她低頭看著銀甲套上纏枝蓮紋——原來他給她這副甲套,從一開始就是為了...
"能彈好嗎?"蘇文遠輕聲問。
如煙撫過琴尾那道并排的刻痕,重重點頭。銀甲套在暮色中泛著冷光,像出鞘的劍。
蘇文遠取出"綠綺"琴時,如煙注意到他指尖在微微發(fā)抖。這張傳世名琴平日鎖在沉香木匣里,琴尾"明玉"二字上的朱漆已經(jīng)斑駁。
"《廣陵散》四十五段,今日先學'取韓'。"他調(diào)弦的手勢比往日重三分,七根冰弦繃得幾乎要斷裂,"聽好了——"
第一個音炸響時,如煙險些從蒲團上跌下去。那不是樂音,是金戈鐵馬撞進耳膜。蘇文遠素來溫潤的眉眼此刻凌厲如劍,右手指甲在弦上刮出刺耳聲響,左手"吟猱"時竟將琴木掐出深深指痕。
"聶政刺韓王,不是文人描眉。"他突然抓住如煙戴銀甲套的手按向琴弦,"要這樣發(fā)力!"
甲套邊緣割破了她的食指,血珠滲進纏枝蓮紋的凹槽里。如煙卻感覺不到疼——蘇文遠眼底燃燒的東西太駭人,像是要把這醉紅樓燒個干凈。
三更的梆子響過第七聲,如煙還在偏院練"沖冠"段。銀甲套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每次"剌"弦都帶出一串火星般的顫音。
"不對!"
暗處突然飛來的松子殼打在她手背上。蘇文遠提著燈籠走來,蓑衣上沾滿夜露,顯然剛從外面回來。如煙聞到他身上有鐵銹味——不是琴弦的銅腥,是真正的血的氣息。
"《廣陵散》的'刺'不是刺殺,是決絕。"他奪過琴猛地一劃,七弦齊鳴如裂帛,"聶政毀容吞炭時,想的不是殺人,是讓這濁世記住他的恨!"
燈籠突然被風吹滅。黑暗中,如煙聽見"錚"的一聲——是琴弦崩斷抽在他臉上。溫熱的液體滴在她手背,分不清是血還是淚。
"明日別來了。"蘇文遠啞著嗓子說,"這曲子..."
"我能學會。"
......
如煙第一次以"清倌人"身份登臺那晚,醉紅樓掛滿了新制的琉璃燈。
黃昏時分,小丫鬟們踩著梯子將一盞盞琉璃燈掛上檐角,燈罩上繪著淡墨山水,燭火一點,那些朦朧的遠山近水便在暮色中流動起來。如煙站在回廊下仰頭望著,一不留神踩到裙角,被路過的紅芍嗤笑:"瞧這沒見識的樣兒,幾盞燈就看傻了?"
如煙漲紅了臉,剛想張口,聽出了紅芍的聲音,突然沒了反駁的興致。身后的紅芍看到如煙轉(zhuǎn)身離開,生氣的哼了一聲:"我倒要看看你的嗓子有多妙。"說罷,便拂袖而去。
林媽媽的廂房里飄著沉水香的氣息。如煙端坐在銅鏡前,看著林媽媽親手給她綰發(fā)。犀角梳沾著桂花油,涼絲絲地劃過頭皮,將青絲挽成飛仙髻時,她疼得輕輕"嘶"了一聲。
"忍著。"林媽媽往她發(fā)間插了一支銀絲纏珍珠的步搖,珍珠只有米粒大,卻在燭光下泛著柔潤的光,"清倌人要的就是這份弱柳扶風的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