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晨霧如同被揉碎的棉絮,裹著槐花甜香,卻掩不住尚書省門前的肅殺之氣。
房玄齡攥著新擬的《漕運(yùn)稽查條例》,指尖深深掐進(jìn)羊皮紙邊緣,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仿佛要將滿腔憤懣都揉進(jìn)這單薄的文書里。
往日暢通無阻的側(cè)門,今日卻橫起朱漆拒馬,尖銳的槍頭在晨光中泛著冷芒,當(dāng)值的金吾衛(wèi)抱拳行禮時,官靴不經(jīng)意間挪動半步,恰好擋住通往政事堂的路徑,那動作看似無意,卻似一道無形的屏障。
“相爺留步,”衛(wèi)隊(duì)長展開一卷黃綢,聲音里帶著刻意的恭敬,卻掩不住眼底的疏離。
“奉大理寺鈞旨,凡三品以上官員出入,須持通關(guān)文牒?!?/p>
晨光掠過文牒末尾的朱砂印,赫然是太子洗馬的私章。
房玄齡的目光在那印記上停留片刻,又掃過拒馬縫隙間搖曳的紫藤花,粉紫色的花瓣在風(fēng)中輕顫,宛如柔弱的舞者,卻又似在無聲地嘲諷。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杜如晦臨終前的叮囑,那聲音虛弱卻堅(jiān)定:“玄齡,他們要困死你?!?/p>
此刻,這句話如重錘般砸在心頭,讓他愈發(fā)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正深陷一場精心編織的羅網(wǎng)。
后院傳來算盤珠子噼里啪啦的聲響,如同單調(diào)的喪曲。戶部新上任的員外郎正慢條斯理地?fù)芘阒?,每一下都帶著拖沓的?jié)奏。
“相爺?shù)臈l例?”員外郎推了推玳瑁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閃爍不定,“按流程,需經(jīng)六部會簽、大理寺核律、門下省駁議,最快也要……”
他拖長尾音蘸了蘸朱砂筆,在文書上緩緩寫下批注,“下月十五。”
窗外忽有柳絮飄入,輕盈地落在條例首句“嚴(yán)禁漕運(yùn)夾帶私貨”之上,像極了一道嘲諷的封印,仿佛在嘲笑這條例的命運(yùn),也嘲笑房玄齡的無力。
與此同時,東宮密室籠罩在一片詭異的昏暗中,銅爐中,檀香混著硫磺味蒸騰,裊裊煙霧在燭火映照下扭曲成各種形狀,宛如妖魔鬼怪在肆意舞動。
李承乾將偽造的漕銀賬本投入火中,看著“房玄齡親收”的墨跡在烈焰中扭曲變形,嘴角勾起一抹陰鷙的笑。
“那些九品遺老的余孽可安排妥當(dāng)了?”
他用銀箸撥弄炭火,火星濺在《貞觀律》抄本上,燙出密密麻麻的焦痕,如同給律法烙下了恥辱的印記。
嚴(yán)莊展開輿圖,指尖重重按在李世民巡視路線圖上,眼中閃爍著算計(jì)的光芒:“并州裴氏已在必經(jīng)之路設(shè)伏,只要陛下離京……”
他的聲音低沉而陰森,仿佛在謀劃著一場驚天陰謀。
朱雀大街的酒肆里,右相蕭瑀轉(zhuǎn)動著翡翠扳指,玉石的涼意透過指尖,卻無法驅(qū)散他心中的燥熱。
聽著密探稟報,當(dāng)“房玄齡被困尚書省”的消息傳來時,他忽而冷笑,酒水順著銀盞邊緣蜿蜒成河,在桌面上畫出詭異的紋路。
“李承乾這招釜底抽薪倒是利落。”他拈起一顆葡萄丟進(jìn)嘴里,汁水濺在面前的《九品中正制考》上,暈開一片深色的痕跡,“不過,若讓太子獨(dú)吞了這功勞……”
窗外突然傳來清脆的竹板聲,賣藝盲叟唱著新編的童謠:“房相辦案如斷金,奈何流程纏人心。”
那歌聲蒼涼而悠長,在酒肆中回蕩,引得眾人紛紛側(cè)目。
蕭瑀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他知道,這街頭巷尾的童謠,或許正是房玄齡無聲的反抗。
三日后,當(dāng)房玄齡終于拿到會簽文書時,長安城已飄起細(xì)雨。
雨絲細(xì)密如牛毛,卻帶著刺骨的寒意,打濕了他的官袍,也打濕了他那顆急切的心。
他冒雨趕往太極宮,青石板路上的積水倒映著他匆匆的身影,顯得有些狼狽。卻在承天門廣場被一群“百姓”攔住。
領(lǐng)頭老者捧著狀紙跪地,白發(fā)被雨水澆得貼在額角,臉上滿是悲戚之色。
“房相貪污漕銀,草民懇請陛下做主!”他的聲音嘶啞而凄厲,仿佛真的飽含著無盡的冤屈。
圍觀人群中突然爆出哭聲,幾個孩童舉著畫滿“贓銀”的紙幡,墨跡在雨水中暈染成猙獰的血團(tuán),那畫面極具沖擊力,不知情的人定會被這假象所蒙蔽。
秦叔寶率玄甲軍趕到時,房玄齡正俯身查看狀紙。
潮濕的宣紙上,“受賄黃金萬兩”的字跡寫得歪歪扭扭,末尾按的血紅指印卻異常清晰——那分明是用朱砂混著羊血調(diào)制,正是太子府私庫特有的配方。
房玄齡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他心中已然明了這是一場栽贓陷害?!跋酄?,大理寺已封了您的宅邸?!?/p>
秦叔寶壓低聲音,鎧甲縫隙滲出的雨水滴在偽造的漕船收據(jù)上,洇開一片可疑的墨漬,仿佛在訴說著這場陰謀的骯臟。
夜色降臨時,房玄齡獨(dú)坐空蕩蕩的相府書房。
燭火搖曳不定,將他的影子投在墻上,與三年前繪制的漕運(yùn)圖重疊成詭異的圖案,仿佛預(yù)示著他如今復(fù)雜而危險的處境。
案頭突然響起輕微的叩擊聲,暗衛(wèi)從密道鉆出,呈上染血的布帛,臉上帶著焦急與擔(dān)憂:“太子的人正在偽造賬冊,用的是……”
話音未落,窗外箭雨驟至,房玄齡猛地?fù)涞?,羽箭擦著耳際釘入梁柱,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箭尾綁著的紙條上寫著:“明日早朝,便是你的死期!”
那字跡潦草而張狂,透著濃濃的殺意。房玄齡望著紙條,心中涌起一股怒火,卻又帶著一絲冷靜,他知道,這是一場生死之戰(zhàn),他不能退縮。
與此同時,李世民的車駕行至崤山腳下。
山間云霧繚繞,仿佛給大地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當(dāng)侍衛(wèi)呈上“房玄齡貪腐”的八百里加急時,老皇帝握著玉如意的手突然發(fā)抖,臉上滿是震驚與疑惑。
他望著車窗外淅淅瀝瀝的雨幕,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玄武門之變前夜,那時的房玄齡也是這般冒雨送來密報,助他成就大業(yè)。
“調(diào)頭,回長安?!?/p>
他突然掀開車簾,雨水瞬間打濕了明黃龍袍,可他卻渾然不覺,“告訴房玄齡,朕要他活著查清真相?!?/p>
他的聲音堅(jiān)定而有力,眼神中透著對房玄齡的信任,也有著對這場陰謀的憤怒。
長安刑部大牢,彌漫著潮濕與腐臭的氣息。王弘禮的長子正用鐵鐐敲擊墻壁,“哐哐”的聲響在狹小的牢房里回蕩,顯得格外刺耳。
當(dāng)獄卒送來摻著朱砂的牢飯時,他忽而大笑,嘴角溢出的紅色汁液滴在地面,蜿蜒成九品中正制的等級圖,那笑容中充滿了瘋狂與不甘。
“房玄齡以為按流程就能堵住悠悠眾口?當(dāng)年曹丕推行九品制,靠的可不是文書!”他的笑聲驚飛了梁間蝙蝠,在潮濕的空氣中回蕩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響,仿佛在向房玄齡宣戰(zhàn),也在為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吶喊助威。
第二日早朝,太極殿的銅鶴香爐中升起不祥的黑煙,煙霧在殿內(nèi)彌漫,給整個大殿增添了一層壓抑的氛圍。
李承乾捧著“確鑿證據(jù)”步步逼近,玄色錦袍掃過丹墀時,帶起一陣陰風(fēng),仿佛要將房玄齡徹底吞噬。
“父皇請看,這是房玄齡私通鹽商的賬本!”他展開卷軸,臉上帶著得意的神情,卻在看到某頁時臉色驟變——原本偽造的數(shù)字旁,不知何時多出一行蠅頭小楷:“貞觀五年三月,太子親查漕運(yùn)時借閱?!?/p>
那字跡工整而有力,如同一把利刃,瞬間刺破了他精心編織的謊言。
房玄齡從百官中緩步走出,官袍還帶著昨夜箭雨留下的破洞,那破損處仿佛是他英勇抗?fàn)幍膭渍隆?/p>
他舉起手中的密信,聲音沉穩(wěn)而堅(jiān)定:“陛下,太子偽造證據(jù),意圖陷害微臣,更與九品遺老勾結(jié),妄圖打敗新政!”他的話語如洪鐘般在大殿中回蕩,字字鏗鏘有力。
李承乾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沒想到房玄齡竟能找到如此有力的反擊證據(jù)。
“住口!”李承乾聲嘶力竭地喊道,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你這是血口噴人!”他轉(zhuǎn)向李世民,撲通跪地,“父皇,兒臣冤枉?。 ?/p>
李世民的臉色陰沉得可怕,他的目光在李承乾和房玄齡之間來回掃視,心中滿是失望與憤怒。
“夠了!”他猛地拍案而起,龍案上的奏章紛紛散落,“來人,將李承乾押入東宮,沒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半步!”
他又看向房玄齡,眼神中帶著一絲欣慰與期許,“房玄齡,朕命你繼續(xù)徹查此案,不論涉及何人,絕不姑息!”
房玄齡跪地叩首,心中滿是感激與使命感:“臣遵旨!定不負(fù)陛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