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花廳，林如海、薛蟠對視一眼，轉身踏上暮色，一路打馬趕往揚州府衙。
今夜的正事，才剛剛開始！
府衙大堂燈火通明，三位高官已等候多時。
堂上，兩淮鹽轉運使胡高、揚州知府周云章、揚州通判何東流三人臉色沉肅。
自接到林如海傳信，他們便來到府衙，從午后一直等到掌燈時分的三人面色隱隱不善。
見林如海入堂，胡高率先冷聲質問：“林御史，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林如海不急不躁，穩(wěn)步上前，拱手作揖：“林如海拜見三位大人，今夜深擾，實因一樁要案，非請三位相助不可?！?/p>
周云章瞇眼打量，語氣轉為謹慎：“林大人，不知是何等大事，竟要我們三人齊至，還要提前調動府衙差役？”
林如海目光沉靜，緩緩道：“經查，揚州八大鹽商之一的李家，販賣私鹽已非一朝一夕。有確鑿線索表明，其鹽船皆為特制，船底設有暗層，明是官鹽，暗運私鹽，規(guī)模極大，時日已久?！?/p>
此言一出，三人齊齊變色。
胡高猛然坐直，眼神犀利如刀：“你說李家？此言當真？”
“此等大事，卑職斷不敢妄言?！绷秩绾Ｂ曇舫练€(wěn)，毫無動搖，“李家不僅暗運私鹽，且可能與官吏私下勾連，若消息走漏，輕則棄貨沉船，重則焚倉毀賬，一朝努力盡成泡影。故而此事卑職秘而不發(fā)，先行核查，如今已有眉目，今夜才請三位大人一道出面?！?/p>
他頓了頓，再次拱手，語氣沉誠：“一來，調動人手，攔船、撬板、查夾層，查封贓物；二來，諸位為地方重臣，可為今夜之事作證，一旦查實，呈報朝廷，方能一錘定音?！?/p>
聽罷，周云章首先點頭：“既然林大人胸有成竹，那本官便陪你走這一遭?！?/p>
胡高面色微沉，沉吟片刻，應聲：“李家是否有罪，查過后自見分曉，本官自然不能推辭?！?/p>
何東流一向謹慎，此刻也站起身：“如海所言句句在理，今夜之事，我亦愿同行做個見證。”
林如海點頭：“如此，如海謝過諸位大人。”
不多時，幾人帶著早已整裝待發(fā)的一群衙役，齊齊于夜色中奔赴東郊碼頭，那里，?？恐依罴饮}船。
夜色沉沉，江風獵獵。揚州江面上，一艘艘大船靜臥水面，仿佛沉睡中的巨獸。
亥時三刻，幾艘官船悄然靠近碼頭，既不鳴鑼，也無燈火。
林如海立于船頭，身著便服，披風獵獵，眼中卻寒光逼人。
薛蟠站在他身后，手中緊握一份文書，低聲確認著船只標記。
“就是那幾只?！彼种赶蛲２丛诖a頭一隅的三艘船只。
揚州知府周云章、通判何東流，兩淮轉運使胡高也隨船同行，帶來的衙役與兵丁盡皆悄然列陣，無聲等待。
“動手。”林如海吐出兩個字。
一眾衙役立即分組登船，李家管事與船工聞聲而出，卻被早有準備的一隊兵丁押下，堵住嘴拿下，然后迅速闖入船倉，控制整艘船后，林如海等人也登上鹽船：“私鹽就在夾層之內，細細查找?！?/p>
一名老役低頭猛敲幾下，聲音悶實，眼睛一亮，立即指揮眾人將一塊底板撬開。
“大人，找到了！”只聽一聲呼喊，幾名壯丁合力掀開底艙夾板，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私鹽，印封未開，卻無官引。
周云章俯身察看，伸手抓出一包私鹽，沉聲道：“不貼引、不加印，不錯，都是私鹽?！?/p>
三艘船，皆有夾層，皆藏私鹽，甚至還查出賬冊，罪證確鑿。
胡高臉色愈發(fā)陰沉，眼見私鹽堆積如山，額角沁出冷汗。他低聲問：“林大人，這么大的案子，接下來如何處置？”
林如海拱手：“李家產業(yè)眾多，為防止夜長夢多，應當連夜封船，抄家，押人；不知各位大人以為如何?！?/p>
“可李家根深蒂固，經營多年，府衙人手不足以快速平定此事，時間久了，出了岔子就不好了?！敝茉普麻_口。
“就請三位大人與我聯(lián)名，我們請揚州大營出兵協(xié)助，如此一來則可萬無一失?！绷秩绾９笆值?。
“如此，事不宜遲，”周云章點點頭，轉頭看向薛蟠，“小兄弟由你帶人先行進城查封李家大宅，我等安排好隨后就到?！?/p>
薛蟠拱手稱是，嘴角微揚，隨后帶人離去。
揚州城，李府
“老爺，老爺！不好啦——”外頭傳來一陣踉蹌奔跑聲，緊接著“砰砰砰”幾聲急促拍門，驚得夜鴉都撲棱著翅膀飛起。
門外，是李府總管家，披衣未整、面如土色，幾乎是跌撞著拍門：“咱家三艘鹽船，被官差抄啦！”
“什么？”內室燈火乍明，李家主猛地坐起身來，一把將懷中酣睡如貓的小妾推開，驚惶失措地翻身下床，聲音發(fā)顫，“哪座衙門動的手？”
管家氣喘吁吁，幾乎說不出話來：“揚、揚州府衙的衙役……他們半夜突襲鹽船，咱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全被綁了！”
李家主心里猛地一沉，仿佛冰水灌頂。官府行動如此迅猛，顯然是掌握了確鑿證據(jù)……這回，只怕是壓不下去了。
“快！銀票三十萬兩，立即備上——我們這就去拜見知府大人?！闭f罷，李家主轉身回屋，一腳踹醒昏睡的小妾。
“哭！哭也算時間。”他面露猙獰，舉手又欲打，“快伺候老爺穿衣，耽誤了大事，看我不打死你！”
昔日的溫言軟語，如今全成了催命的催促。小妾嚇得不敢再流淚，咬著唇、手忙腳亂地替他穿袍束帶。
“老爺，銀票取來了！”門外傳來管家的呼聲。
“好！”李家主急不可耐，一把扯過腰帶，邊系邊沖出門去，步履踉蹌，連靴子都穿得歪斜。
身后，小妾低聲抽泣，捂著泛紅的臉頰，站在燈下如一只被棄的貓。
夜風凜冽，李家主哪里顧得上這些？家門口，馬已牽好，他翻身上馬，怒聲喝道：“去知府府?。 ?/p>
風聲獵獵，急促的馬蹄聲踏破寧靜夜色，李家大勢已去的陰影，悄然籠罩整個揚州。
“咚咚咚！”深夜街巷，馬蹄未歇，李家家主已帶著管家趕至周府門前，顧不得禮數(shù)，抬手就是一通急拍。
“誰??！大半夜敲門，攪得府里雞飛狗跳！”門后傳來一道惱怒的呵斥聲，語氣中滿是不耐。
“在下李家家主，深夜造訪，實屬有要事求見知府大人，還望小哥代為通稟?！崩罴抑鲝妷航乖辏吐曌饕?，隨手從袖中抽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順著門縫塞了進去。
“你做什么夢呢，這大半夜的……”話音未落，那人看清銀票數(shù)目，語氣一頓，隨即抽走銀票，眼中露出精光：“李家主？等著，我這就進去通稟?！?/p>
“多謝，還請快些?！崩罟芗夜碜饕?，目送腳步聲漸遠，才轉身輕聲對家主道：“希望還有回旋的余地?！?/p>
不多時，府中再次傳來腳步聲，那人冷冷丟下一句：“知府大人不在府中，有事明日再來?！?/p>
“這時候不在家，能去哪兒？”李家主眼神一沉，和管家對視一眼，心中已有不祥之感。
“快，我們去通判府！”他轉身牽馬，急急奔赴下一家。
通判府門前，幾番叩門之后，傳來一名門房冷冷的回應：“通判大人不在，你們請回吧。”
李家主臉色瞬間慘白，仿佛心頭最后一道屏障也被擊碎。沉默片刻，他咬牙低聲道：“我們先回府，再做打算?！?/p>
兩人翻身上馬，正欲掉頭，遠遠望見自家宅邸前火光點點、人影攢動，似有重兵圍困。
“家主，快看！府里出事了！”管家指著遠方驚聲喊道。
李家主心頭一震，一把勒住韁繩，座下馬匹長嘶一聲。他只覺手腳冰涼，心中叫苦不迭。
忽聽前方一聲暴喝：“薛大爺，那就是李家家主，快，抓住他！”
話音未落，李家門前一青年人抬眼望來，正是薛蟠。
目光交錯，李家主眼中驚怒交加，翻身便欲拔馬而逃。
“抓住他，賞銀百兩！”薛蟠毫不遲疑，下令出聲。
幾名騎兵得令，立即打馬飛奔，刀光火影之中，夜色再難掩這場風暴的輪廓。揚州城的夜，徹底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