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的一串話語，如同晴天里響起的霹靂，立時劈得王夫人暈頭轉(zhuǎn)向。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渾渾噩噩地回到自己房中的。
“周瑞家的，你聽到了嗎？”
周瑞家的不敢抬頭看自己主子的臉，只是點了點頭：
“主子，您以后要怎么辦？”
“我以后要怎么辦？”王夫人摔坐在自己的貴妃榻上，咬牙切齒地攪擰著帕子：
“這老不死的老虔婆！這一輩子，就是要跟我過不去！既然敢打我的心肝，還這樣威脅我，那就不要怪我不顧婆媳之情，動一動她的心頭肉了！”
周瑞家的不由心頭劇跳：
“夫人，您要做什么？”
王夫人只是回以幾聲陰森森的冷笑。
周瑞家的立時連雞皮疙瘩，都要跳起來了。
上一次見到主子的這個表情，還是在大夫人張氏去世的時候。
“那…老太太說的張羅……”
周瑞家的吞吞吐吐，不敢把話說全，就生怕遇到主子的勃然大怒。
“你去叫林之孝去辦，務(wù)必要將寶玉的院落安排得色色周全，不得有任何不好！”
周瑞家的忙應(yīng)是：
“那寶玉身邊的丫鬟……”
“那個李嬤嬤是個不中用的，那給她找個‘好’去處吧。寶玉房里的襲人，向來溫柔和順，對我無所不言，是個聽話的?？梢蕴岚紊蟻?，讓她總攬起寶玉房中的一切事物?！?/p>
周瑞家的有些遲疑：“要是直接把李嬤嬤從寶玉身邊趕開，她的嘴巴……”
王夫人皺起了眉頭：“這倒是個麻煩。”
“是啊，但若是剛把她放出去，就出意外身故，恐怕會被外人猜測，傷了夫人和寶玉的名聲。”
王夫人突然想起了什么：
“李嬤嬤不是有個兒子嗎？”
“是，夫人。是一個叫李貴的?！?/p>
“如果規(guī)矩學(xué)好了，那就叫李貴跟在寶玉身邊伺候吧。有她兒子被我們栓在手里，諒她也不敢亂說些什么。”
“夫人真是聰明！”
周瑞家的一副敬仰崇拜的神情，讓被賈母訓(xùn)斥以后就心情晦暗的王夫人，不由得心情開闊了一些。
“哼！要不是我自有一套手段，能把那么多賤人弄下去？那老虔婆要是以為這樣就能拿捏住我，那未免太小瞧我了！”
“那老爺那邊……”
一提到又要給老爺添置一些妖嬈魅惑的女人，王夫人就忍不住地上火了。
她憤然一拍身下的繡榻，在屋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我辛辛苦苦十來年，好不容易把那周姨娘整下去，不敢在我面前作妖?，F(xiàn)在趙姨娘那個賤人還歪纏著老爺不放，又來一堆小妖精？”
“那老虔婆是真不想讓我過一點安生日子啊！還生？！一個個賤坯子生出來有什么用？我能養(yǎng)廢一個賈環(huán)，難道還怕下一個賈環(huán)？”
周瑞家的察言觀色，在旁見機說道：
“雖然那些賤坯子是萬萬比不上我們寶二爺?shù)?，但若是生出來，日后到底會分薄了寶二爺?shù)募耶a(chǎn)。”
王夫人意外地看向她：
“你到底是長進了不少。”
周瑞家的笑道：“我們夫人是女中諸葛，奴婢陪在您身邊幾十載，怎么可能沒有熏陶出一二呢？”
王夫人腦海中突然一個主意閃過：
“那就喚周瑞去找?guī)讉€揚州瘦馬進府吧！雖然我們這些守禮的正室不屑，但那些下作的東西，論迷住男人的心，向來自有一套方法?！?/p>
周瑞家的疑惑了：
“夫人為何偏偏要找那些妖精過來？若是這樣，老爺豈不是……”
王夫人冷笑幾聲：
“我為老爺生下兩兒一女，現(xiàn)在連孫子都有了，又豈會在意老爺?shù)囊欢檺郏楷F(xiàn)在最重要的是寶玉，只要寶玉平平安安長大，以后加官晉爵，給我增光添彩做老封君，我就再也沒有什么不足的了?！?/p>
“所以那些下作的玩意兒，糾纏老爺可以，但若是癡心妄想，還想生下一些小孽種來跟我寶玉爭搶家產(chǎn)，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周瑞家的雙目頓時瞠大：
“夫人的意思是……？”
王夫人向來慈善示人的臉孔，此時隱藏在一盞蠟燭后，陰森的聲音卻無比明晰：
“不是嫌我不賢惠嗎？那就給老爺攏一堆小妖精過去！我倒是要看看，這一屋子的妖精，能不能給她兒子生出個蛋來！”
“夫人！您是說？”
“絕子湯，你親自盯著她們一個個喝下去！連續(xù)吃三日！”
這是要徹底絕了她們生兒育女的希望??！
周瑞家的把倒抽上來的氣，立刻壓下去，更加恭敬地低下頭去：
“是，夫人！”
賈母院中。
琥珀按捺下聽到耳中傳來的消息后，“怦怦怦”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極力鎮(zhèn)定下來，彎腰進房，將剛剛眼線匯報上來的那些私密事兒，轉(zhuǎn)而一應(yīng)細語，轉(zhuǎn)給賈母聽。
賈母不由冷笑：
“她也就這點手段了，凈干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老祖宗，那……”
“不用管她！她有精力去挑去買，那我們賈府就敢通通都收！”
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
“叫林之孝家的過來，問一問，現(xiàn)在府中各房的支出是怎么樣的?！?/p>
鴛鴦愣住了：
“老祖宗之意是？”
賈母回憶起書中的種種，嘆了一口氣：
“我們榮國府看似熱鬧輝煌，實則早已不堪重負?！?/p>
“當(dāng)家的無能又色膽包天，揮霍成性。族人不少作惡多端，給家族招禍而不自知。”
“家族內(nèi)宅不寧，上欺下壓，就連奴仆之間，也屢生事端，偏又后繼無人，子弟無望?！?/p>
“照此下去，真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的下場，也是不稀奇的！”
沒想到聽到這樣驚悚的言語，會從向來樂呵呵、看似不管事的賈母口中傳出，鴛鴦、琥珀一眾人等，立刻花容失色，跪倒了一地：
“老祖宗，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賈母似笑非笑地咀嚼著這幾個字，冷哼一聲：
“照此下去，家族破敗之日，就不遠了！”
“鴛鴦，傳我的命令下去！從今日起，開支驟減！收縮府里上下支出！一應(yīng)主子，如你們大老爺、二老爺?shù)?，一月不得超過銀子100兩！大夫人、二夫人等，不得超過50兩；寶玉、探春等，不得超過10兩！”
鴛鴦很是意外：“老祖宗，若是老爺夫人們有異議？”
賈母瞇起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誰若是有異議，盡管叫他們來找我老婆子！”
“另外，再鄭重警告吳新登，如果他敢陽奉陰違，偷偷給誰超支預(yù)支了的，那些賬讓他自己還上去！我老婆子已經(jīng)老了，可不怕落個抄奴才家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