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那宮女低眉順眼、跪在地上卑微妥帖的樣子，皇后只覺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你且說，貞淑為何掌摑你？”
仍跪在地上的貞淑扯開嗓子喊了起來，“娘娘明鑒！是這賤婢……”
“給本宮閉嘴。本宮在問她，你插什么嘴？把聲音都放小一些，影響了嘉貴人生產(chǎn)，這責(zé)任可是你這玉氏陪嫁擔(dān)待的起的？”
一聽這話，貞淑立馬老實(shí)了許多，態(tài)度也軟了下去。是了，她相依為命的主子還在生產(chǎn)。她是玉氏醫(yī)女，嘉主兒孕期她悉心照料，生產(chǎn)應(yīng)當(dāng)順?biāo)觳艑Γ醯萌缃襁^了快一個時辰了，還不見皇子降生。
“櫻兒，你且繼續(xù)說，皇后娘娘自會為你做主?！泵鞑煲哑鹕恚驹诨屎笞髠?cè)，對跪在地上的櫻兒說道。
“是，回皇后娘娘，今日午時嘉貴人發(fā)動，麗心姐姐已經(jīng)去請過一次皇上，皇上忙于朝政不得空。麗心姐姐回來后，貞淑姑姑便讓奴婢再去請皇上。奴婢去了，只是御前的總管李玉公公說，皇上實(shí)在是忙于朝政，正和大臣們在議事，只怕今日都不得空，叫奴婢轉(zhuǎn)告嘉主兒安心生產(chǎn)，待皇上忙完朝政定會來啟祥宮探望。奴婢照李公公的話回了貞淑姑姑，誰知貞淑姑姑動了大氣，只罵奴婢是賤婢，去了御前定是私自勾引了皇上，于是便對奴婢掌摑……皇后娘娘明鑒，奴婢萬死不敢勾引皇上啊！”
“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這一抬頭，不僅皇后看清了櫻兒臉上的掌印，一旁起身坐回凳子上的純嬪一眼便瞧見了櫻兒，“呀，這不是……”
見嬿婉被欺負(fù)成這樣，純嬪心中有些愧疚，但又曾聽說過她意圖勾引皇上，會給她和三阿哥帶來波及，也不覺得自己錯了。
“怎么，純嬪娘娘也認(rèn)得這小宮女？”明察捕捉到純嬪面上顯露些許的不忍和不想惹麻煩。既是這樣，純嬪定是知道些什么眾人不知道的。
“皇后娘娘，這宮女從前在嬪妾的宮里伺候過大阿哥，甚是得力。只是后來因?yàn)楹痛蟀⒏绨俗窒鄾_，本宮才將她送去了花房?！?/p>
“八字相沖？綠筠，莫不是在你宮里，這小宮女也意圖勾引皇上吧?！眿瑰灶欁缘刈铝?，盯著櫻兒的臉，意有所指的說道。
“嫻妃娘娘，此話不可當(dāng)眾議論。事關(guān)宮女清譽(yù)?！闭f著，純嬪又跪下了，“皇后娘娘明鑒，嬪妾當(dāng)時是豬油蒙了心，不知聽了誰說這宮女在御花園同皇上說了好久的話，許是皇上看上了她。嬪妾腦子笨，也沒什么恩寵。本想著若是皇上看上了這宮女，她從嬪妾宮里出去，也是個好出路。只是后來出了和大阿哥八字相沖一事，嬪妾便不得已將她調(diào)去了花房。說起來倒是嬪妾的不是，這滿宮里的女人，都是皇上的女人?；噬显敢鈱櫺艺l都是天恩，怎可說宮女意圖勾引皇上呢?！?/p>
她這一番話，只因方才無意間對上了明察格格了然一切的目光。不知為何，她只覺得一陣涼意，腦子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哦，嬪妾還記得，當(dāng)時誰說這個宮女長相有些肖像嫻妃娘娘……”
如此，皇后明了心中的不適是為何。她想起來了，這櫻兒就是去年那個給她宮里送瑤黃牡丹的宮女。那日，這宮女是受了嫻妃的波及。
她也是豬油蒙了心，氣頭上波及了這個無辜的小宮女。她記得，當(dāng)時趙一泰還動手打了這個宮女。
皇后生出許多歉疚，給明察遞了一個眼色。明察連忙上前將櫻兒扶起，拉她更進(jìn)一步到了皇后跟前。
“本宮記起來了。你是給本宮送瑤黃牡丹的那個小宮女。當(dāng)日嫻妃穿了僭越的服制，她跪安之后，你當(dāng)時為嫻妃說了幾句好話。本宮記得，是嘉貴人當(dāng)時在本宮的宮里要走了你，還說你的樣貌與嫻妃有些相似。本宮正在氣頭上，倒是讓你受委屈了?！?/p>
櫻兒聽著這話，撲通一聲又跪在了地上，不敢抬頭，泣涕漣漣，“皇后娘娘慈心！這一切不干皇后娘娘的事。是奴婢自己說錯了話，惹得娘娘傷心了，是奴婢罪該萬死。嫻妃娘娘穿了瑤黃牡丹的衣服，的確是僭越了。奴婢為嫻妃娘娘說話，只因同鄉(xiāng)受過嫻妃娘娘的照拂，想著嫻妃定是無心之失，更不想娘娘因此而生了氣。是奴婢蠢笨，不懂得如何說話。還望皇后娘娘贖罪！”
“你何罪之有呢？原是本宮的不是。對了，‘櫻兒’是你的本名嗎？”
“回娘娘，奴婢姓魏，本名嬿婉。櫻兒是嘉主兒賜的名字?！?/p>
皇后面色有些難看。她想起來了，這名字是嘉貴人當(dāng)著她的面兒賜的。
“說起來，又是本宮的不是。嫻妃，這是本宮考慮不周，這嘉貴人賜名字，竟沖撞了你從前的閨名?！焙敛辉谝鈰瑰鷼鈶嵉哪抗夂袜狡鸬募t唇，皇后在此看向小宮女，問到，“你便還叫回你的本名，魏嬿婉，可好？”
“奴婢謝娘娘恩典！”
拜下去叩頭的時候，嬿婉的小臂因著大幅度的動作露出了許多，手臂上的青紫叫在場眾人看見了?；屎笥檬峙廖孀×吮亲?，想要摁住鼻尖的酸意。原是她的錯。讓這個可憐的孩子受了這么多苦。
“好孩子，快起來吧?！被屎筇Я颂?，示意嬿婉起身，“叫你受苦了?！?/p>
“皇后娘娘，明察瞧著，這嬿婉姑娘，長相乍一看眉眼確實(shí)有些像嫻妃的妝容，但僅僅是一眼的相似。細(xì)看之下，明察倒覺著嬿婉姑娘，有些像皇后娘娘呢。”
明察不知今日的劇情竟會是這個走向。她昨日見到的被欺負(fù)的櫻兒，竟是個折辱的名字。這魏嬿婉甚是聰明伶俐，至少明面兒上沒有得罪任何人。只是瞧著嫻妃那怒黃的臉色，估計本就和魏嬿婉有仇怨吧。
畢竟，人家嬿婉姑娘還幫她說話了不是……嫻妃這副豬肝色的面容，好似……明察在心中給這位傳說中皇上的青梅竹馬記了一筆——不識好歹。既然巴結(jié)嫻妃無用，她索性給這位聰明的嬿婉姑娘搭好了梯子，只看她自己能否抱上皇后的大腿了。
皇后一聽明察的話，又細(xì)細(xì)看了一會兒嬿婉的面容，”倒是齊了，嬿婉，你長得真是同本宮的堂姐十分相像?！?/p>
皇后提到的堂姐，便是圣祖皇帝第十二子履親王的福晉，是三朝重臣馬齊的女兒。算著年歲，倒是比皇后大上了二十余歲，已經(jīng)仙去?；屎笙肫鹆诉@位年幼之時，僅見過幾面的堂姐，接連生下二子都是夭折了，皇后心下發(fā)苦，只覺得她們富察氏女兒的命運(yùn)，怎得都是看似尊貴，實(shí)則坎坷。
心中本就有些愧疚，皇后對著嬿婉問道，“好姑娘，是本宮考慮不周，讓你受苦了。你容貌不俗，本宮亦不愿明珠蒙塵，只想問問你，愿不愿意入宮為嬪為妃？”
“?。磕锬?！奴婢只想好好謀一份差事。奴婢記起了，一年前，皇上去鐘粹宮看望純嬪娘娘，考問了大阿哥的功課，夸了奴婢伺候周到。奴婢最后一天伺候大阿哥，是送大阿哥去上書房，回去途中經(jīng)過了御花園，偶遇了皇上?；噬贤菊f了兩句話，問了大阿哥的情況?；噬线€鼓勵奴婢，不要妄自菲薄，好好伺候大阿哥，自是能為自己掙一份好前程。奴婢真的沒有勾引過皇上！求娘娘明鑒！奴婢絕無攀龍附鳳之心，只想著好好伺候主子，討些賞賜，好供養(yǎng)家中的額娘?！?/p>
見嬿婉哭得情真意切，不像有假，純嬪才知道自己似乎錯了，也許事實(shí)并不是像海蘭說的那樣。但她也不愿把海蘭供出去。可事到如今，她算是明白了海貴人的算盤。只因當(dāng)時嫻妃已進(jìn)了冷宮，若是皇上瞧上了和嫻妃有幾分相似又生得水靈的嬿婉，那定是再也不會想起冷宮的如懿了。
這樣想著，純嬪只驚覺海貴人的心思險毒。
純嬪都不知她從前是怎么了?；噬峡瓷纤龑m里的人，她不該滿心雀躍，盼著皇上多來常來，好拉攏嬿婉，讓皇上多與三阿哥和三公主親近親近嗎？她怎得信了海貴人的話，還同嘉貴人這實(shí)則毒辣的玉氏女說嬿婉勾引皇上呢。
這一個時辰里，她對宮中姐妹的認(rèn)識，是變了又變。
起先是皇后怎得如此和藹可親了；又是嘉貴人怎得如此狠毒，竟給嬿婉打得身上都是青紫，宮人竟也可掌摑嬿婉；如今連看上去純良無害的海貴人都是一副險惡心腸。
她也倒是還記得，曾經(jīng)也是她和嘉貴人說小話，說嬿婉在她宮里企圖勾引皇上，切莫叫皇上看見她才好。說起來，也是她的罪過。
本想著嘉貴人若是生下貴子，怎么得也都是能和她平起平坐了，又因著潛邸的情分，純嬪便格外厚待嘉貴人，將她當(dāng)自己人。
可今日，她突然清醒了，任什么貴不貴子，皇后始終是皇后。她一個不受寵的妃子，能抓住的，唯有皇后娘娘了。
看著皇后對嬿婉的愧意，純嬪覺著她得抓住這個機(jī)會，解了從前的齟齷，以免將來嬿婉真的做了嬪妃，與她過不去。
純嬪便開口緩和道，“嬿婉姑娘，從前是本宮對不住你。也竟忘了你來鐘粹宮伺候阿哥，定是花了些銀錢。你是個有孝心的孩子，本宮真是不該將你指去花房，更該為你找一個妥帖的去處。如今，你既是不愿為嬪為妃，皇后娘娘又甚是喜歡你，也不知娘娘是否愿意收了嬿婉到長春宮做事？本宮從前對不住你，如今也盼借著皇后娘娘的恩典，為你尋一個好差事?！?/p>
嫻妃一言不發(fā)。只在皇后說起這個宮女像她的時候，微微抿了抿嘟起的嘴唇。
像她嗎？
她心中只道這魏嬿婉難道不就是想借著幾分像她想去勾引皇上，所以才和凌云徹分道揚(yáng)鑣的嗎？而現(xiàn)在說不愿為嬪為妃，也只不過是一番說辭罷了。
皇后不知嫻妃心中所想，也懶得去管，只是露出一個真心的微笑，道，“你若真不愿入宮為嬪為妃，那便來本宮身邊吧。你可愿意?！?/p>
嬿婉忙叩頭謝恩，“奴婢愿意！謝皇后娘娘恩典！謝純嬪娘娘為奴婢說話?！?/p>
皇后點(diǎn)點(diǎn)頭，很滿意嬿婉的規(guī)矩，又叫明察，“你入宮陪本宮，什么都不方便。尋常伺候的人已經(jīng)安排了。這個嬿婉看著甚是伶俐。讓她先跟著你，做你的貼身侍女，你且好好教教她?！?/p>
“是，娘娘。明察一定盡心調(diào)教?！?/p>
“還有，‘櫻兒’這名兒既然是嘉貴人起的，便是僭越了嫻妃。在宮中責(zé)打無罪宮女……”
一直跪在地上的貞淑，顧不得其他，立刻出來頂罪，“皇后娘娘明鑒，一切都是奴婢干的，和嘉貴人無關(guān)?！?/p>
皇后面色不改，“不論是否是嘉貴人授意，苛責(zé)宮女乃是濫用職權(quán)。本宮不得不罰。你便替你的主子領(lǐng)罰吧?，F(xiàn)下她生產(chǎn)中，也不必告訴她了。趙一泰，直接帶去慎刑司領(lǐng)罰吧。至于嘉貴人僭越之罪、管教宮人不利，待她平安生產(chǎn)完之后，罰她靜心思過一個月，抄寫宮規(guī)一百遍，以儆效尤?！?/p>
此時有太監(jiān)通傳著貴妃駕到。
隨后，只見一高挑纖細(xì)、嬌俏可人的女子進(jìn)了正殿，“也就讓嘉貴人安心在月子里靜養(yǎng)了，這算什么懲罰，娘娘可真是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