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駕到,趙一泰押著貞淑就出了正殿,沒再給她機會狡辯。
“娘娘,臣妾聽說您新得了一位明二格格作陪,怪不得您見好了也沒宣召臣妾前去,原來是把臣妾忘了?!?/p>
貴妃撒著嬌,著人搬了凳子,在皇后身邊坐下了。
“怎么會忘了妹妹呢?想著這幾天天兒熱,你又素來有寒癥,也不想勞你多走動。”皇后笑著介紹,“來,這位便是那傳聞中的明二格格,明察,這位便是本朝第一位貴妃,高氏,名喚晞月?!?/p>
明察上前又是福身請安,“東方未晞,真是美麗的名字。明察請貴妃娘娘安。貴妃娘娘萬福金安?!?/p>
從前也就只有金玉妍在容色上壓了她一頭,高晞月生得嬌媚可愛,通曉詩詞,能和皇上論上一論,又因家父高斌在前朝得力,滿宮嬪妃,她從未放在過眼里。
只是她卻不知天下竟有這樣英麗的女子,比起來金玉妍的容貌讓她覺得有威脅,她只覺得明察格格朝她一笑,她腳下便軟了。
“娘娘偏心,有了這么個漂亮的也一樣通曉詩文的新妹妹,就不要嬪妾了?!?/p>
“你啊,皇上還說月色如霜,晞月格格人如其名呢?!被屎笞旖茄_一抹笑意,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帕。只是這一看便瞧到了貴妃手上戴著的赤金蓮花手串——她罪孽的罪證。
貴妃有些不好意思了,瞧向了明察,虛扶了一把,“快起來吧,本宮喜歡詩詞?;噬吓c本宮第一次相見時也曾這樣說。”
明察其了身,朝貴妃露出一個更燦爛的笑容,“只是娘娘盛裝而來,并未顛倒裳衣。娘娘乍一看如霜雪清冷,可細看之下,只覺得如月朗風清下的芬芳海棠,嬌柔可人呢?!?/p>
貴妃本就好哄,更是覺得明察說到了她心坎兒上。貴妃這下真是笑得如海棠一般,邊笑著還要邊向皇后撒嬌,“娘娘,明察她打趣臣妾?!?/p>
真是一副嬌嬌美人兒的模樣。
如此,明察心下了然,這嬌嬌美人兒卻是沒有什么心眼兒的笨蛋美人。
明察又一次上前,福了福身道,“皇后娘娘方才說,貴妃娘娘速來有寒癥。臣女自小體弱多病,后略習了些武藝強身健體,也修習醫(yī)術(shù),只盼著能保自己健康無虞,不讓額娘擔心。臣女在家中善醫(yī)堂坐診時,也見不少寒癥的病人。臣女見娘娘面色蒼白,盡管用脂粉蓋住了,還是能看出一絲倦容。敢問娘娘是否平日入眠困難、或有多夢、夜間多尿的情況?是否常年手腳冰涼,自覺寒冷?”
“這……你是如何得知?”貴妃捂住了心口,搖了搖頭不敢相信。
“娘娘是典型的寒癥表現(xiàn),另外,敢問娘娘是否容易受到驚嚇,平日也不喜喧嘩嘈雜?月事也總是拖后,淋漓不盡,難得干凈。更別提受孕了?!?/p>
“是了,本宮……本宮一向如此。只是太醫(yī)說本宮的寒癥乃娘胎里帶出來的。在潛邸是本不覺得如此不適,只是入宮以后,便覺得身子不爽利,總是不見好。只能保著命便罷了。于子嗣更是不做妄想。”
提起子嗣,貴妃神情有些黯然。
“現(xiàn)下娘娘既然無事,不如讓明察給娘娘把一把脈如何?”
得了皇后和貴妃的首肯,明察上前蹲下,為貴妃把脈。
把過了脈,明察又撐開自己的帕子,擋在了貴妃的側(cè)臉處,道,“請娘娘伸一伸舌頭”
貴妃舌苔白厚、舌中多紅點。脈象來看,懸細無力,是典型的氣血兩虛。
按理說,此種類型的病癥,按太醫(yī)院的水平,不至于治不好。且貴妃說起了潛邸時從未覺得如此不適,難道說進了宮有了心理問題?
明察覺著她得再看一看太醫(yī)院是如何治的,藥方和脈案她都得細細的過一遍才行。
而方才她把脈時,只覺得貴妃手腕上的鐲子甚是古怪,散發(fā)的香味兒她仔細辨認了一下,有些像薰草香氣,也有稱零陵香。
她記得在家中藏書樓的醫(yī)書部,翻看過一本明朝成化年間的《醫(yī)林集要》。其中記載零陵香可令“婦人斷產(chǎn)”,方法是將零陵香研末,每次二錢用酒送服。服夠一兩之后,就可以讓服藥者一年不孕。
其原理是遇到香料,血氣不聚,自然不容易受孕。
這香料雖不適合貴妃的體質(zhì),卻也不會讓她如此嚴重。明察下意識看向皇后,只見皇后深呼了口氣,朝她點了點頭,明察便知曉皇后定與這鐲子有關(guān)。
“貴妃娘娘,明察之后還需翻看您之前的脈案和用藥記錄才能為您繼續(xù)診治。您的身子,沒有您想象中那般羸弱。明察不敢夸下???,但也愿為娘娘盡力一試。”
聽著這樣說,貴妃十分歡喜,“你瞧著確有一番本領(lǐng)。本宮阿瑪前兒個來信還說起過,明家大格格善于廚藝和畫功,專心做首飾和糕點生意;三格格精通詩書,辦了學堂,教女學生;這二格格最善醫(yī)術(shù),十五歲歲起便在自家善堂坐診,明家藏書千萬,有許多孤本醫(yī)書。阿瑪本想著什么時候能請格格來為本宮調(diào)理身體,這可巧了,正碰上了不是?!?/p>
明察點點頭,朝貴妃一笑,“是啊娘娘。只是明察為達官貴人看病,這診金可是要貴上許多呢?!?/p>
貴妃從來大方,如此便道,“尋常銀兩自不會少了你,本宮今日出來的匆忙,未帶什么好東西。明兒個你隨我去庫房,你挑中什么便拿走什么?!?/p>
明察見貴妃如此大氣,像是曾經(jīng)潛伏過的黑幫里的大姐大一般,還頗有幾分江湖氣息。
“明察謝娘娘。只是明察現(xiàn)下已經(jīng)看上了娘娘穿戴的一樣首飾,就不必搬空娘娘的庫房了。”
“哦?你看上了什么?”
“娘娘這只赤金蓮花手串樣子新奇,還有些巧思在其中。明察很喜歡,不知娘娘是否肯割愛?”
這下貴妃犯了難。
貴妃看了看皇后,又對著明察開口道,“本宮還真是有些舍不得。只因這手串是皇后娘娘賞的,當年本宮同嫻妃一同入潛邸?;屎竽锬镔p了我們一人一只,本宮每日都戴在手上……”
“難得她喜歡,晞月你如今已是貴妃,帶這個鐲子到不太符合身份了。你看,要么說你與本宮心有靈犀呢。素練,將玉鐲和步搖呈上來?!?/p>
明察在來之前,特意提醒了皇后,必須要在庫房里選一些好的東西,多拿些,賞賜嘉貴人,做給皇上和六宮嬪妃看一看。節(jié)儉有多種方式,一味削減份例只會讓宮妃和宮人怨聲載道。先做淑德、再做賢良。
如此?;屎笠蔡袅俗詡€兒陪嫁里一套上好的頭面,一只羊脂玉鐲、一支白蓮金步搖、一副紅寶石耳墜。只是沒想到今日貴妃會來,也沒想到明察這一診脈倒是讓她有機會能將那兩只作孽的鐲子收回來。
素練從身后放著的中號匣子里拿出了一個長方形,一個正方形的匣子,打開放在了一個托盤上,呈上前。
“你瞧,這羊脂玉鐲,倒是比赤金手串更符合你現(xiàn)在的身份?!被屎笕崧曊f道,又看向了嫻妃,“嫻妃,你如今也在妃位,這手釧是素了。難得明察喜歡,不知你是否愿給本宮一個人情,將這手釧贈與明察格格,也好湊成一對兒。本宮今日為你挑了這一只白蓮金步搖,純潔無瑕,倒是很符合你的喜好呢?!?/p>
嫻妃嘟著嘴,看不出所想,只是定定地望著明察。
純嬪想著嫻妃定是喜歡這手串,不愿相讓。這老好人本想開口請明察給嫻妃也看看,嫻妃入府后承寵頗多,但到現(xiàn)在都沒有過動靜。如此也算明察格格掙了這一只鐲子。
只是她又想起了,她怎得忘了方才 嫻妃是如何為難明察格格的。還好皇后娘娘大度、明察格格不計較,這啟祥宮正殿陪產(chǎn)的氛圍才能勉強活躍起來。
罷了,她還是閉嘴不說話了吧。
“是啊。不知嫻妃娘娘是否愿意割愛呢?”明察迎著嫻妃怔怔的目光,大方回道。
“既然你喜歡,那便賜給你吧?!眿瑰⑽⑻袅颂裘?,說著便退下了手串,放向一邊道,“惢心,給格格送去。”
“是。”
一個模樣周正,身材有些高挑的宮女從嫻妃身后走上前,恭敬地用手帕接過手串,又上前蹲下身,雙手奉上給明察,“請格格收下?!?/p>
明察接過手串時,瞧著那名喚惢心的宮女,十指纖細,十分漂亮,只是手背上有些驚人的凍瘡痕跡。
明察心中暗驚。怎得嫻妃身邊的大宮女,也要做粗活嗎?
如此想著,明察扶著惢心起了身道,“多謝你送來。替我謝你家娘娘。”
都在一個屋子里,明察仗著皇后和貴妃撐腰,謝都不愿直接謝了。再說了,明察在心中暗道,有什么好謝的,替她除了這害人的手釧,合該是嫻妃謝本格格才對。但明察很快想到,若是嫻妃早就知曉這手釧的奧秘,嫻妃的心思也有待探尋了。
如此貴妃也褪下了手上的手串,待明察走近親自給明察帶上了,“行啦,謝來謝去的。不就是個手釧嘛!皇后娘娘既賞了新的給本宮,本宮就將這個送給你吧。庫房你也還是要去的,可別說本宮小氣呢?!?/p>
眾人說笑著,時間又過去了兩個時辰。蓮心瞧著時間,送來了晚膳請幾位主子在啟祥宮用膳。
皇后已是有些擔憂,宣來了太醫(yī)院的齊汝,“齊太醫(yī),這已經(jīng)過了三四個時辰了,怎么還沒有生下來。本宮聽著嘉貴人叫聲凄慘,到現(xiàn)在都快沒有力氣哭喊了。這是什么緣故?”
“回皇后娘娘,嘉貴人生產(chǎn)實在艱難,只因為胎兒胎位不正。微臣已經(jīng)用了催產(chǎn)的藥,只是娘娘一直在找身旁的貞淑姑姑。嘉貴人的胎一直是由徐太醫(yī)照料的。徐太醫(yī)同微臣說,貞淑是玉氏陪嫁的女醫(yī),如果能一同斟酌……”
“廢物!你們太醫(yī)院一幫科舉上來的太醫(yī),比不得玉氏的一個陪嫁?!我大清是無人了嗎?”本就因著太醫(yī)院不得力而心中憤懣的貴妃,此刻怒喝道。
“貴妃娘娘息怒!微臣只是建議。自然,即便有了貞淑在嘉貴人身邊,也就只是解一解思鄉(xiāng)之情罷了。實際上,微臣已經(jīng)重新擬了方子給嘉貴人服下了?!?/p>
“那貴人現(xiàn)下如何?皇嗣呢?這么長時間生不下來,皇嗣可還穩(wěn)妥?”貴妃快人快語,強著問完了皇后想要知道的問題。
“回娘娘,貴人剛服了藥,回了一些力氣。接生嬤嬤已經(jīng)為娘娘順了許久的胎位,估計一個時辰之內(nèi)便可生產(chǎn)?!?/p>
“還不快去!”
“喳!”
眾人皆是覺著貴妃對嘉貴人有情有義,又十分關(guān)心皇嗣,甚是賢良。純嬪拿了筷子,忍著餓,準備夸一番貴妃,只聽如懿道,“貴妃何需疾言厲色?女人生產(chǎn)不都是這樣的嗎?”
此話一出,連純嬪面上都掛不住了,已然沒了胃口,只覺得作嘔。想起了自己生永璋和景妍時,雖是順利得不能再順利了,也是痛得撕心裂肺。再一看殿里生養(yǎng)過的皇后,面上又有了傷感神色,想著皇后娘娘定是想到了二阿哥。
還沒等貴妃這個炮仗點響,純嬪忍不住了,“嫻妃到底不曾生養(yǎng)過,不懂這生兒育女,乃是從鬼門關(guān)走一遭。女子生產(chǎn)不易,只有疼過才知道有多疼。這疼旁人是不能體會的?!?/p>
嫻妃嘟著嘴,撥弄著她的護甲,沒有回話,不知道又想什么去了。
“好了。本宮瞧著嫻妃有些不適。惢心,先送你主子回宮吧。”
惢心領(lǐng)了命,輕輕扶住了正出神的嫻妃,“主兒,咱們先回吧?!?/p>
嫻妃離開后,純嬪講了幾個景妍近日的趣事兒,逗得氣氛懷快樂些,眾人用了些吃食。
……
嘉貴人生子艱難,終于在中元節(jié)丑時生下了四阿哥,當今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子。正殿里眾人皆是面露喜色。
皇后守了幾個時辰,氣度仍舊端莊。
“本宮雖厲行節(jié)儉,卻也只你們今日接生的辛苦。啟祥宮上下今日盡忠職守,各賞半年月例。接生姥姥原本的賞賜按從前先帝宮里的規(guī)矩來。但是嘉貴人此胎生的艱難,本宮和皇上給你們多添一半 的賞銀?!被屎笙仁亲鲋髻p了今日出力最多的工人們,而后囑咐道,“貴妃,你身子弱?;首蛹纫褜⑸?,你且回去歇著吧。明日合宮請安推后一個時辰?!?/p>
高貴妃謝了恩,又朝明察點了點頭,離開了啟祥宮。
皇后又道,”素練,你代本宮去向太后稟明生產(chǎn)一事?;噬系腔螅@是太后的第一個皇孫,你知道該如何說?!?/p>
素練福了福身,卻又問道,“娘娘,那皇上那邊兒……”
“皇上那邊兒本宮自有安排,你且去做你的事兒。不該問的不要問。越來越?jīng)]規(guī)矩?!被屎筮@兩日越發(fā)清醒,如此便覺出了素練平日里許多越俎代庖的行為,甚為不喜,因而竟在啟祥宮就下了素練的臉面。
素練領(lǐng)了命告退,面色無異,只是心有不甘。
“明察,你最會說話。今日之事,勞煩你跑一趟乾清宮,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皇上?!?/p>
皇后點了明察去稟報,可明察心中亦有不解。她可不想這么早見到皇上。她昨日已向皇后說清楚了,絕無攀附皇恩之意,怎得皇后還要給她制造這她不想要的機會呢?
“無妨,你去吧。嬿婉,你給明察格格帶路。好好學學?!盎屎笮闹猩跏欠判摹=袢找呀?jīng)這會兒了,皇上還未來看一眼嘉貴人和剛出生的阿哥,想必是政務(wù)繁忙根本不得空,因而明察也不用擔心回見著皇上。
得了皇后的命令,明察便和嬿婉一起出了啟祥宮的門。
才剛走過長春宮,毫無預(yù)兆的大雨落下。
沒得一把傘,這差事又耽擱不得。明察便讓嬿婉回去拿傘,“你先去長春宮拿傘,找蓮心,就說是我說的?;首咏瞪@消息要緊,耽擱不得,我先去,你拿了傘便跟過來。腳步穩(wěn)一些?!?/p>
嬿婉點點頭,聽了安排,又給明察再指了路,啟祥宮和長春宮是離乾清宮最近的了,只著走,穿過兩道宮門向右拐便是了。
待嬿婉返回之時,明察也先往乾清宮趕去。
淋了雨,她規(guī)矩不減,喬裝了一些可憐,路上在心里演練了一遍待會兒要按照面見皇帝的禮儀報告了嘉貴人生產(chǎn)以及皇后娘娘從嘉貴人午時發(fā)動起守在啟祥宮正殿直至現(xiàn)在,已五個多時辰,要告知皇帝無需擔心,一切已安排妥當,只等皇帝得了空去看看嘉貴人和四阿哥。皇后娘娘深知國事為重,只能全力為皇上守好后宮,娘娘甚是掛念皇上龍體,請皇上圣安。
剛到了乾清宮偏門跟前,先是一穿靛青蟒袍的公公邁著標準的軍步走了過來,中氣十足地問,“你是干嘛的?”
明察從這公公走路的姿勢想到了機器人儀仗隊,剛抬起頭就見這中氣十足的公公臉上表情一變,愣住了一般。
明察報以一抹淺笑。
此時另一同樣穿著的公公從門廊下走至門前,步態(tài)輕盈不失穩(wěn)重,語調(diào)悠長,“你是哪個宮里的?”
說話間,這公公倒沒像之前那位公公一樣看呆了,只是他的眼神灼灼,帶著強烈的興趣,恨不得像是要把她的心剜出來一般的。
隨后,一身深色朱紅蟒袍的更高一些的公公從里面走了出來。明察根據(jù)顏色確認,此人定是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jiān),那位李玉公公了。
天空中驚雷一陣,雨落的更猛烈了。
明察絲毫不在意一般,規(guī)規(guī)矩矩的跪下磕了個頭,雙手立直腰身,雙手交疊平舉至胸前,眼神微微偏下,雪白纖細的脖頸依舊傲立。
“臣女納蘭明察請皇上圣安!臣女領(lǐng)皇后娘娘之命,前來回稟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