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誠資本頂層會議室的空氣,冷得像凝固的冰川。巨大的環(huán)形會議桌旁,坐著沈聿修、周銳、聿誠派來的產品經理、風控專家、用研主管,以及林見溪和她略顯局促的團隊(趙磊和王小雨坐在最邊緣,大氣不敢出)。投影屏幕上,正展示著周銳團隊整合優(yōu)化后的“社區(qū)安心驛站”方案——邏輯嚴密、數(shù)據(jù)翔實、風險規(guī)避方案周全、商業(yè)模式清晰,每一個細節(jié)都透著資本機器打磨后的冰冷光澤。
周銳的匯報自信而流暢,每一個結論都擲地有聲。沈聿修靠在主位的真皮座椅里,面無表情地聽著,指尖偶爾在光潔的桌面上輕點一下,眼神銳利地掃過屏幕上的每一個圖表和數(shù)據(jù)。整個方案,幾乎完全剝離了林見溪最初那份帶著“棱角”的粗糙構想,變得高效、安全、可盈利,卻也……失去了那份觸動沈聿修的、源于真實褶皺的溫度。
林見溪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她知道,這才是沈聿修和周銳真正想要的東西——一個符合資本邏輯、風險可控、能快速變現(xiàn)的“產品”。她的那份深夜獨白,那份充滿棱角的草稿,恐怕連被提及的資格都沒有。
“沈總,各位,”周銳結束了匯報,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林見溪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公事公辦的“尊重”,“方案的核心框架和落地路徑已基本清晰。林總作為項目發(fā)起人,前期貢獻了寶貴的痛點方向,后期也深度參與了框架梳理。林總,您看還有什么需要補充的嗎?” 他將“發(fā)起人”和“參與”兩個詞咬得很微妙,界限分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見溪身上。壓力如同實質般壓來。趙磊和小雨擔憂地看著她。周銳的眼神平靜無波,仿佛在等待一個早已注定的答案。沈聿修的目光則像探照燈,冰冷地鎖定她,等待著她的最終“服從”。
林見溪放在桌下的手,緊緊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那點微弱的、被她藏在心底的火苗,在周銳冰冷高效的方案面前,顯得如此可笑而不合時宜。說嗎?說出來,大概率會被無情駁回,甚至可能被視為對團隊工作的否定,觸怒沈聿修。不說?她感覺自己像一個背叛者,背叛了那些在社區(qū)里無助張望的老人,也背叛了那個深夜在絕望中捕捉火種的自己。
時間在死寂中流逝。會議室里只剩下空調低沉的嗡鳴。沈聿修的指尖停止了輕點,他微微瞇起眼睛,似乎對林見溪的沉默感到一絲不耐。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臨界點上,林見溪猛地抬起頭。她沒有看周銳,沒有看自己的團隊成員,她的目光,如同孤注一擲的箭矢,直直地射向沈聿修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沈總,”她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fā)緊,卻異常清晰地在寂靜的會議室里響起,“周經理的方案,邏輯嚴謹,考慮周全,非常專業(yè)。”她先給予了肯定,這是必要的生存智慧。然后,她話鋒一轉,語氣帶著一種豁出去的平靜,“但是,我認為它缺失了最關鍵的東西——對‘痛點’最原始溫度的感知和回應?!?/p>
此言一出,會議室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周銳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趙磊和小雨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聿誠的幾位專家交換著微妙的眼神。
沈聿修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那雙銳利的眼睛,更深地鎖定了林見溪,仿佛要將她徹底看穿。
林見溪無視了周圍所有的反應,她拿起手邊那份被她打印出來、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深夜草稿”?!罢堅试S我占用幾分鐘時間?!彼龥]有請求,而是直接陳述。她走到投影儀旁,深吸一口氣,將U盤插了進去。屏幕上瞬間切換,不再是冰冷的圖表,而是一段段充滿細節(jié)的文字描述和幾張簡單的、甚至有些幼稚的手繪草圖:
* 張大爺在ATM機前的窘迫照片(隱去面部);
* 李奶奶顫抖的手部特寫;
* 社區(qū)活動中心老人們圍坐抱怨的場景速寫;
* 以及她構想的“社區(qū)驛站”草圖——溫馨、簡單,帶著濃厚的生活氣息。
“我們分析了很多數(shù)據(jù),建立了用戶模型,評估了各種風險?!绷忠娤穆曇魸u漸平穩(wěn),甚至帶上了一種講述故事般的感染力,“但我們可能忽略了,對于這些老人來說,金融服務的‘痛點’,從來不是抽象的數(shù)據(jù)模型。它是張大爺站在機器前的手足無措,是李奶奶輸入密碼時的心驚膽戰(zhàn),是他們聚在一起抱怨時那份‘被時代拋棄’的失落感和對‘信任’的極度渴求!”她的聲音微微提高,帶著一種壓抑許久后迸發(fā)的力量。
“周經理的方案,試圖用更智能的機器、更復雜的流程優(yōu)化、更嚴格的安保措施去‘解決’這些問題。這沒有錯。但是,”她目光掃過沈聿修,又回到自己的草稿上,“冰冷的效率提升,無法撫慰‘被遺忘’的恐懼;完美的風險規(guī)避,無法重建‘被看見’的信任。我們需要的,不是另一個更高級的‘工具’,而是一個能讓他們感到安全、被理解、被服務的‘港灣’?!?/p>
她指著自己那份粗糙的方案核心:
* 面對面的人情溫度:依托社區(qū)小店主或可信賴的志愿者,提供看得見、摸得著、叫得出名字的協(xié)助。
* 極致的操作簡單:不是“簡化”,而是“重構”,大圖標、語音引導、三步操作封頂,目標是“零學習成本”。
* 信任機制的嵌入:結合鄰里互助積分(幫鄰居取快遞、看孩子等可積累信任值)與基礎金融服務,讓信任可感知、可積累、可兌換。
* 服務而非管理:驛站的核心是“服務”和“陪伴”,金融是嵌入其中的、自然而然的需求滿足點,而非冷冰冰的交易終端。
“這個方案不完美,風險點很多,商業(yè)模式也需要更精細的打磨?!绷忠娤钩?,“它的棱角可能會劃傷我們習慣的、追求平滑效率的商業(yè)邏輯。但它保留了最核心的東西——對那份原始痛點的直接回應和人性化的溫度。如果我們?yōu)榱艘?guī)避風險、追求效率而徹底磨平這些棱角,我們最終得到的,可能只是一個更精致的金融工具,而不是真正能扎根社區(qū)、解決‘被遺忘’痛點的‘安心驛站’?!?她最后看向沈聿修,眼神不再有畏懼,只有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堅持,“沈總,您當初看中的,不就是這份未被數(shù)據(jù)模型馴服的‘褶皺直覺’嗎?”
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落針可聞。周銳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嘴唇動了動,似乎想反駁,但在沈聿修強大的氣場壓制下,最終沒有開口。聿誠的專家們表情各異,有的沉思,有的不以為然。趙磊和小雨則緊張地看著沈聿修,仿佛等待最終的審判。
沈聿修依舊靠在椅背上,姿勢沒有變。他的目光從投影屏幕上那份粗糙卻充滿生命力的草稿,緩緩移到林見溪臉上。她的臉頰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眼神卻亮得驚人,像兩塊燃燒的炭火。那份在絕望中簽下賣身契的蒼白和順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野性的、捍衛(wèi)自己“火種”的倔強。
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鐘的沉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終于,沈聿修緩緩坐直了身體。他沒有看周銳,也沒有看任何人,目光依舊鎖在林見溪身上。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快地掠過——一絲欣賞?亦或只是對意外棋子的評估?
“方案,”他開口,聲音低沉,打破了死寂,聽不出喜怒,“按林見溪的核心框架推進。”
“沈總!”周銳忍不住出聲,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沈聿修抬手,一個簡單的手勢,瞬間扼殺了所有質疑。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周銳和聿誠的專家團隊:“你們的工作,是圍繞這個核心框架,把邏輯做嚴密,把風險控制到最低,把商業(yè)模式跑通。棱角可以保留,但棱角下的結構,必須堅不可摧。 一個月后,我要看到可落地的試點方案。散會?!?/p>
沒有解釋,沒有討論,只有不容置疑的決定。他率先起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會議室,留下身后一片震驚和死寂。
林見溪站在原地,感覺雙腿有些發(fā)軟。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勝利感交織在一起,沖擊著她的神經。她守住了!在沈聿修冰冷的規(guī)則下,她守住了那點棱角!雖然代價是更艱巨的任務——在一個月內,用資本和專業(yè)的“堅不可摧”,去包裹住那份原始的“溫度”。
周銳臉色鐵青,一言不發(fā)地收拾東西離開。聿誠的專家們面面相覷,也迅速散去。趙磊和小雨激動地沖過來,圍住林見溪,眼中充滿了劫后余生的喜悅和對她的敬佩。
“見溪姐!你太厲害了!”
“我們……我們真的可以按這個方向做了?”
林見溪看著他們,疲憊地笑了笑,點點頭。風暴暫時平息,但更大的挑戰(zhàn)就在眼前。冰冷的浮木暫時穩(wěn)住了,但她知道,在暗流之上航行,遠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