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以為我會死。
被泥石流卷走的那一刻,冰冷和窒息感是唯一的知覺。
那些混雜著石塊的泥漿,像無數(shù)只手,將我死死地往下拖拽。
我放棄了掙扎。
死在這樣一個無人知曉的山溝里,或許是我最好的結(jié)局。
至少,我不用再做喬聽寒,不用再做任何人的替身和金絲雀。
意識模糊的最后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束光。
還有一張模糊又焦急的臉。
再次醒來時,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著鼻腔。
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和一張溫柔知性的臉。
“你醒了?”
女人的聲音很好聽,像山澗清泉,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我認得她。
唐雨菲。
國內(nèi)最年輕、也最有才華的文藝片女導(dǎo)演,也是《貧山回響》這部電影的幕后投資人。
她一直很欣賞我,在劇組時,她是唯一一個會認真和我探討劇本,把我當(dāng)成一個真正的演員,而不是“阮總的花瓶”的人。
“我......沒死?”我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
唐雨菲遞過來一杯溫水,扶著我小心地喝下。
“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只剩下一口氣了。”她輕聲說,“外面所有人都以為你......”
她沒有說下去,但我明白。
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
包括阮疏桐。
這個認知,讓我心里涌起一股奇異的快感和解脫。
“這里是港城?!碧朴攴瓶粗?,眼神里帶著一絲我讀不懂的情緒。
“我動用了一些關(guān)系,向外宣稱你已經(jīng)遇難,然后把你轉(zhuǎn)運到了這里。”
我愣住了。
“為什么要救我?”
她沉默了片刻,目光沉靜地注視著我:“因為我欣賞你的才華?!?/p>
“現(xiàn)在的你,可以不受任何人束縛,只為自己而活?!?/p>
我的眼淚,在那一刻,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
這五年來,所有的委屈、不甘、隱忍,都在她這句話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第一次,有人告訴我,我可以為自己而活。
唐雨菲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遞給我一張紙巾。
她似乎看透了我所有的偽裝和傷痛。
“你愿意嗎?”她問,“忘記過去,重新開始?!?/p>
我看著她,看著她眼里的真誠和期待,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愿意。”
她笑了,如春風(fēng)拂面。
“那,從今天起,忘掉過去,重新開始吧?!?/p>
“長夜之后,必是黎明?!?/p>
我在港城最好的私立醫(yī)院里住了整整三個月。
唐雨菲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寸步不離地照顧我。
她會親自為我煲湯,會耐心地給我讀劇本,會在我因為噩夢驚醒時,輕輕握住我的手,告訴我“別怕,有我在”。
在她面前,我不需要偽裝,不需要討好,不需要順從。
我可以憤怒,可以沉默,可以脆弱。
出院那天,港城下著小雨。
唐雨菲撐著一把黑色的傘,將我護在身下。
她帶我到了一處可以俯瞰整個維多利亞港的半山別墅。
“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p>
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璀璨的夜景,感覺像做夢一樣。
“唐導(dǎo),我......”我不知道該如何償還她為我做的一切。
她從身后輕輕抱住我,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聲音溫柔。
“叫我雨菲?!?/p>
“聽寒,不要想著償還?!?/p>
“我只是,不想讓一塊璞玉,蒙塵于泥沼?!?/p>
那一刻,我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劇烈,而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