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推開宿舍門的瞬間，周明聞到一股松香混合著焊錫膏的刺鼻氣味。靠窗的下鋪堆滿電子元件，一個穿著褪色灰T恤的男生正弓著背，在IBM ThinkPad 560的鍵盤上飛速敲擊。屏幕藍光照亮他瘦削的側(cè)臉，鏡片上反射著密密麻麻的十六進制代碼。
“陳墨?！蹦猩^也不抬，聲音像生銹的齒輪，“你的床在對面。”
周明的行李箱碾過地上散落的網(wǎng)線。他瞥見陳墨的電腦屏幕上閃過一串熟悉的IP地址——那是他昨晚剛加密的海外服務(wù)器。心跳陡然加快，面上卻不動聲色：“在破解防火墻？”
敲擊聲戛然而止。陳墨終于抬頭，黑框眼鏡后的眼睛像深潭：“你認得AT&T的加密算法？”他指尖點了點屏幕,那里正有數(shù)據(jù)流如銀色瀑布般傾瀉，“三層跳板，最后落腳點是硅谷?！?/p>
周明放下背包，從夾層抽出一張軟盤：“試試這個?！北P里是他根據(jù)前世記憶編寫的反追蹤程序。陳墨插入軟驅(qū)的瞬間，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流突然扭曲成漩渦狀,最終定格在“Access Denied”的紅字警告。
死寂中，陳墨的喉結(jié)動了動：“......你改寫了貝爾實驗室的底層協(xié)議？”
“只是些小把戲。”周明拉開窗簾，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投在代碼閃爍的屏幕上。他看見陳墨手背上有道新鮮的燙傷，像是電烙鐵留下的勛章。
傍晚的東大操場，軍訓的新生正在唱《團結(jié)就是力量》。周明靠在雙層床的鐵架上，月光透過窗欞在ThinkPad鍵盤上切割出細長的光帶。下鋪傳來窸窣響動，陳墨突然扔上來一罐北冰洋汽水：“你郵箱的PGP密鑰有漏洞?！?/p>
易拉罐凝結(jié)的水珠滴在周明手背。他俯身看見陳墨的電腦屏幕——自己加密的搜狐股權(quán)協(xié)議正被拆解成明碼文件，而破解時間顯示只用了17分鐘。
“清華的校園網(wǎng)比撥號快二十倍?！标惸屏送蒲坨R,光標懸停在“李焱紅”三個字上，“這個美籍華人的資料，需要我?guī)湍隳ǜ蓛魡?？?/p>
周明灌了口汽水，冰涼的刺激直沖腦門：“如果我要在清華建個局域網(wǎng)聊天室......”
“用IRC協(xié)議打底，加上動態(tài)加密信道?！标惸驍嗨?手指在鍵盤上敲出流星般的節(jié)奏。屏幕陡然跳出個簡陋的聊天窗口，光標正在輸入：“你好，周明?！?/p>
夜色漸深，周明在日歷上圈出兩個日期：9月15日與李焱紅簽約，9月28日電信股異動。鋼筆尖在蘇雨晴昨晚發(fā)的短信日期（9月5日）上洇開墨點，他忽然發(fā)現(xiàn)陳墨的床底堆著幾本《密碼學新進展》，書頁間露出半張中科院計算所的出入證。
陽臺門吱呀作響，夜風卷著荷塘的殘香撲進來。周明望著遠處FIT大樓的燈光，想起此刻蘇雨晴應該正在師大實驗室調(diào)試新寫的壓縮算法。手機屏幕忽然亮起，是條陌生號碼的短信：“《TCP/IP詳解》在A區(qū)37架，給你留了書簽?！敝苊鬏p笑出聲，蘇雨晴式的溫柔永遠藏在代碼般的嚴謹里。他鍵入回復時，指尖懸在發(fā)送鍵上良久，最終刪掉了“等我周末去師大”，改成簡短的“多謝”。
按下發(fā)送鍵時，下鋪傳來陳墨夢囈般的低語：“你改的那個算法......應該叫‘時間褶皺’?！敝苊鞯氖种附┰阪I盤上，月光將他的影子拉長成一道緊繃的弦。
而某個總愛破解他秘密的姑娘，此刻或許正趴在師大實驗室的桌上小憩，手邊攤開的《UNIX環(huán)境高級編程》里夾著張字條，上面寫滿對某個網(wǎng)絡(luò)協(xié)議的猜想——那些他提前二十年知曉答案的謎題。
清華主樓的地下機房泛著幽幽藍光，周明望著眼前由三十臺奔騰II電腦組成的矩陣，耳畔響起陳墨拆卸機箱的金屬碰撞聲。這個偽裝成校史資料室的秘密空間，此刻正彌漫著松香與硅脂的混合氣息。
"防火墻用FreeBSD系統(tǒng)打底，"陳墨的改錐戳了戳服務(wù)器主板上的跳線帽，"但真正的殺手锏是這個——"他從帆布包里掏出塊布滿晶圓的電路板，"我改寫了8259中斷控制器的微碼。"
周明接過還帶著體溫的電路板，指尖拂過那些手工飛線的焊點。這是1997年根本不該存在的硬件級防火墻，前世他只在國安局的機密檔案里見過類似設(shè)計。機柜陰影里，陳墨的鏡片反射著詭異的綠光，像只蟄伏在數(shù)據(jù)洪流中的電子螳螂。
"昨晚有七次入侵嘗試。"陳墨調(diào)出日志，光標停在一串熟悉的IP上，"最后一次來自師大機房。"
周明喉嚨發(fā)緊。屏幕上的MAC地址他再熟悉不過——那是蘇雨晴的電腦。監(jiān)控畫面適時彈出，穿著白大褂的蘇雨晴正在師大實驗室敲代碼，發(fā)梢隨著打字節(jié)奏輕輕顫動。
"這姑娘用的算法很有趣。"陳墨調(diào)出數(shù)據(jù)包分析圖，層層嵌套的加密結(jié)構(gòu)宛如俄羅斯套娃，"她在找某個特定端口，像是......"話音未落，周明突然拔掉服務(wù)器電源，整個機房陷入黑暗。
黑暗中，陳墨的呼吸聲格外清晰："你認識她。"
"把監(jiān)控記錄刪了。"周明摸出Zippo打火機，火苗照亮兩人之間的電路板，"條件隨你開。"
火光明滅間，陳墨嘴角扯出古怪的弧度："我要你郵箱里那份‘李焱紅-百度’的加密文檔。"
清華圖書館的樟木香縈繞在古籍區(qū)，周明在《四庫全書》的陰影里展開傳真紙。趙處長的密函上，"首批ISP牌照名單"的中國電信字樣被汗?jié)n暈染。他看了眼精工表，距離股市收盤還有四十分鐘。
樓梯間突然傳來爭執(zhí)聲。"這套圖書管理系統(tǒng)就是垃圾！"帶著江浙口音的男聲在咆哮，"我要能同時檢索中英文文獻的......"周明循聲望去，看見個穿阿迪達斯運動服的男生正把管理員懟在墻角，胸牌上寫著"計算機系97級陸驍"。
管理員抱著DOS系統(tǒng)的終端機滿臉通紅："這是學校剛采購的......"
"采購的人該去測智商。"陸驍奪過鍵盤，手指在XT鍵位上翻飛。周明瞳孔驟縮——這個男生正在用TUI界面模擬圖形化檢索，這種技術(shù)在1997年堪稱魔法。
當?shù)谌龑忧短撞藛螐棾鰰r，周明終于出聲："試試在檢索算法里加入貝葉斯分類。"他隨手扯過便簽紙寫下公式，"再用正則表達式處理特殊字符。"
陸驍?shù)闹讣鈶以诨剀囨I上，突然轉(zhuǎn)頭盯著周明："你見過我的畢業(yè)設(shè)計？"不等回答又自顧自搖頭，"不可能，這構(gòu)想我昨晚才在宿舍畫草稿。"
周明背脊發(fā)涼。這個陸驍?shù)臉用仓饾u與前世記憶重疊——2020年某次互聯(lián)網(wǎng)大會上，有個戴金絲眼鏡的CTO演示過同樣的檢索系統(tǒng)，當時新聞標題是《天才程序員陸驍重塑知識引擎》。
紫荊公寓飄蕩著紅燒牛肉面氣息，周明推開216宿舍門時，陳墨正用示波器測試改造過的網(wǎng)卡。"師大機房凌晨三點十七分停止探測。"他扔過來張軟盤，"作為交換，給你做了個蜜罐系統(tǒng)。"
周明插入軟盤，屏幕上立刻跳出蘇雨晴的虛擬形象。AI生成的對話記錄顯示，她整晚都在查詢"軍用級加密協(xié)議"，最后一條搜索記錄定格在凌晨三點十六分："MIT 1995年失蹤華裔學者"。
窗外驚雷乍響，暴雨拍打著1997年的清華園。陳墨突然開口："那個陸驍今天找過你。"他調(diào)出BBS論壇的私信記錄，"他在查你的選課表。"
屏幕藍光中，陸驍?shù)牧粞詭еh利的求知欲："周三下午的《操作系統(tǒng)原理》，坐你旁邊如何？"周明想起白天那個貝葉斯公式，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致命的錯誤——在前世知識庫中，這個算法本該在三年后才被陸驍"發(fā)明"。
手機在褲兜震動，是蘇雨晴的短信："圖書館《現(xiàn)代密碼學》被人借走了，便簽上畫了只穿西裝的小熊。"周明想起自己總在便簽角落畫的簡筆畫，冷汗順著脊椎滑落。
陳墨的示波器突然發(fā)出尖銳鳴叫，代表師大機房的信號燈瘋狂閃爍。監(jiān)控畫面里，蘇雨晴正在黑板上推導某個公式，鏡頭拉近時，周明看清那是他上周隨口提過的"時間戳混淆算法"——一個本該在2003年才出現(xiàn)的概念。
"你的小女友，"陳墨嚼著能量棒含糊不清地說，"正在用蒙特卡洛方法暴力破解你的防火墻。"他突然按下回車，師大實驗室的燈光應聲熄滅，監(jiān)控畫面最后定格在蘇雨晴驚愕的側(cè)臉。
雨夜中的清華園仿佛巨大的電路板，周明望著遠處FIT大樓的輪廓，想起抽屜里那份百度股權(quán)書。陳墨哼著《歡樂頌》的調(diào)子改裝路由器，陸驍留在BBS上的謎題還在滾動，而蘇雨晴的搜索記錄像串無限遞歸的代碼，在他腦海中不斷自我復制。
當?shù)谝豢|晨光穿透云層時，周明在《TCP/IP詳解》的扉頁寫下新規(guī)則："所有'未來'知識必須通過陸驍和陳墨'發(fā)明'。"墨跡未干處，一滴雨水暈染開1997年的日期，宛如正在擴散的電子脈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