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梧回到定北王府時,天邊已染上了瑰麗的晚霞,時辰恰是酉時過半。
她沒有先回自己的清塵院,而是徑直去了王妃衛(wèi)雅寧的正院。無論是出于禮數(shù),還是作為盟友的默契,將娘家的事情知會一聲,都是應(yīng)有之義。
“母妃?!兵P棲梧踏入暖閣,朝著軟榻上正在看賬本的衛(wèi)雅寧福了一禮。
衛(wèi)雅寧聞聲抬頭,見到是她,臉上立刻漾開一抹溫和的笑意,朝她招了招手:“快過來坐,奔波了一天,累壞了吧?”
“還好,事情都辦妥了,女兒心里也踏實了?!兵P棲梧順勢在王妃身邊的繡墩上坐下,簡明扼要地將鳳家二房如何拿到地契房契,如何與大房徹底劃清界限的事情說了一遍。
她省去了那些威逼利誘的細節(jié),只說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鳳家大老爺最終為了家族顏面而松了口。
衛(wèi)雅寧是何等精明的人,一聽便知其中必有曲折,但她并未深究。她看著眼前這個沉靜從容的兒媳,越發(fā)覺得滿意。她不僅有勇有謀,更懂得把握分寸,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辦妥了就好,如此你也能安心了。”衛(wèi)雅寧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父親和母親都是好人,只是時運不濟。如今能脫離那個泥潭,往后的日子定會越來越好?!?/p>
從正院出來,鳳棲梧才回了自己的清塵院。晚膳已經(jīng)備好,是幾樣清淡爽口的小菜。她沒什么胃口,隨意用了幾口便放下了碗筷。
這一日,她不僅為二房爭來了一份安身立命的家業(yè),自己手里也第一次握住了實實在在的資本——那幾間鋪子和一千兩白銀。
這讓她疲憊的精神重新振奮起來,心中涌起一股久違的、創(chuàng)業(yè)初期的激動與豪情。
夜深人靜,她揮退了所有伺候的丫鬟,只留一盞昏黃的宮燈。
她走到床邊,看著靜靜躺在那里的蕭陌塵,那張俊美得毫無瑕疵的臉在柔和的光線下,少了幾分白日里的疏離,多了幾分安寧。
這種感覺很奇妙,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只剩下一個絕對忠實的聽眾,在等著她分享一天的喜怒哀樂。
“我今天,算是真正意義上有了自己的第一桶金?!彼诖惭兀曇衾飵е唤z連自己都未察覺的輕快。
“雖然不多,但這是一個開始。你知道嗎?對于一個女人來說,能握在手里的銀子和田產(chǎn),比任何男人的誓言都來得可靠?!?/p>
鳳棲梧一邊說,一邊從袖中取出一張單子,那是她下午抽空寫下的,關(guān)于那幾間鋪子的初步規(guī)劃。
“我爹娘他們,總覺得女子相夫教子便是最大的本分??伤麄儾恢溃?dāng)你的一切都依附于別人時,你的喜怒哀樂,你的尊嚴體面,也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了。就像我娘,明明才情能力都不輸給任何人,卻因為庶出的身份,因為要依賴父親過活,在大伯母面前連頭都抬不起來?!?/p>
“所以啊,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事業(yè),要有能養(yǎng)活自己的能力。這樣,你才能挺直腰桿,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愛自己想愛的人,而不是被動地接受命運的安排?!?/p>
她的聲音在靜謐的房間里回響,帶著一種這個時代女子所沒有的堅定與豁達。
而她不知道的是,那個她以為沉睡不醒的人,此刻正用盡全部心神,將她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刻在腦海里。
蕭陌塵的意識比前幾日又清醒了幾分。
從黃昏時分,他便隱約能感知到外界的光影和聲音,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濃霧。他一直在等,等那個熟悉腳步聲的歸來。
當(dāng)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時,那層濃霧仿佛被驅(qū)散了許多。
他聽著她講分家,講產(chǎn)業(yè),講女子立身之本……這些話,是他從未聽過的驚世駭俗之論。
在他所處的這個世界,女子被教導(dǎo)的無非是溫良恭順,三從四德。她們最大的榮耀來自于父兄的功績和夫君的寵愛。
可他的這位世子妃,卻在說,女人的價值,要靠自己去創(chuàng)造。
蕭陌塵的心頭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衛(wèi)雅寧,她貴為王妃,掌管著王府的中饋,看似風(fēng)光,卻也要為了他這個兒子的前程,在各方勢力間周旋,耗盡心血。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姑母長公主,她權(quán)勢滔天,卻也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皇權(quán)更迭的賭注上。
她們,終究還是在依附著男人所構(gòu)建的權(quán)力體系。
而鳳棲梧,她像是一道來自異世的光,帶著截然不同的思想,蠻橫地闖入了他固有的認知里,為他打開了一扇全新的窗戶。
【若我能醒來,你的事業(yè),我必全力相助?!?/p>
一個念頭,前所未有地在他心中清晰成型。他忽然覺得,若能與這樣一個靈魂并肩而立,看她如何在這世間攪動風(fēng)云,或許比自己重登權(quán)力的巔峰,是更有趣的事情。
……
一夜好眠,次日天色微明,鳳棲梧便起身了。
在這個時代,早起給長輩請安是雷打不動的規(guī)矩,她自然不會在這上面落人口實。
梳洗過后,她帶著丫鬟,如常地往王妃的正院走去。
只是今日,還未踏進院門,她便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勁。院里的下人個個垂首斂目,行動間比平日更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她心中微動,腳下不停,走進暖閣。
“兒媳給母妃請安?!兵P棲梧屈膝行禮。
“棲梧來了,快起來吧?!毙l(wèi)雅寧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疲憊,她勉強笑了笑,但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憂色,卻暴露了她真實的心情。
鳳棲梧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廳中下方站著兩名女子。
她們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身著統(tǒng)一的青色素面衣裙,梳著一絲不茍的婦人發(fā)髻。兩人身形挺拔,神態(tài)間帶著一種特有的矜持與倨傲,雖低眉順眼地站著,卻自有一股難以接近的氣場。
“母妃,這兩位是?”鳳棲梧不動聲色地問道。
衛(wèi)雅寧輕嘆了一口氣,語氣頗為無奈:“這是長公主殿下派來的人。說是聽聞陌塵身邊伺候的人手不夠精心,特意將她身邊用慣了的兩位醫(yī)女送來,協(xié)助你一同照料世子。”
說罷,她指著左邊那位面容清秀些的介紹道:“這位是春曉?!庇种噶酥赣疫吥俏谎凵皲J利些的,“這位是夏嵐?!?/p>
“奴婢春曉(夏嵐),見過世子妃?!眱扇她R齊屈膝行禮,動作標(biāo)準得像是用尺子量過一般,只是話音里聽不出多少真正的恭敬。
鳳棲梧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目光在兩人身上轉(zhuǎn)了一圈。
長公主的人?
協(xié)助照料?
說得真是好聽。這哪里是協(xié)助,分明是打著關(guān)心侄兒的旗號,明目張膽地往她院子里安插眼線,想要架空她的權(quán)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