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郭云已在郭府的馬棚中,待了有十多天。
這天中午,難得雪后初晴,出了大太陽。
馬棚中的馬糞、馬尿,被陽光這么一蒸騰,顯得比往日要臭了許多。
在陳伯的叫罵聲中,郭云默默的鏟了一會的馬糞,心中莫名的起了一絲怒意。
他忽地將木鏟扔到地上,心想: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間,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豈能整日郁郁居于馬棚之中?”
郭云原本打算博取郭子興的重用,跟著他起兵反元,干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的。
誰知那郭子興竟然不在這定遠城,不知是去了濠州還是哪里,行蹤不定,已一個多月沒回府了。
主事的郭天敘、張?zhí)斓v卻莫名對他敵意很大,使得府中的下人對郭云也不太友善,常常出言譏諷,看他鏟糞。
既是如此,還不如離開,
他天生神力,又有來自后世的見識,難道離開了這里還真會被餓死?
大不了,就到附近找個山頭,落草為寇就是了。
打定主意之后,郭云不再理會陳伯的叫罵,大踏步的往外面走去。
剛走出廂院沒多久,李四卻從后面追了過來:
“郭九五,老爺回府了,想要見你?!?/p>
郭云腳步一滯,想了片刻,最終還是轉過身來,隨著李四穿過一條長長的回廊,去了后院。
“你在這里稍等一下,讓我給老爺通傳一聲?!?/p>
李四說著,忙走進一間房屋去了。
這里是郭子興及其家眷住的地方,院中有很多丫鬟、女眷往來,鶯鶯燕燕,暗香浮動,一般人見了,只怕會看花了眼。
不過郭云擔心惹起不必要的麻煩,因此目不斜視,就這么站在院中,等候了約有一炷香,才被李四叫了進去。
只見房屋的主位上,坐著一個頗為富態(tài)的男子,約有四十多歲的年紀,正目光炯炯的打量著郭云,想來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郭子興了。
郭云立即上前行禮道:
“宿州郭九五,拜見叔父?!?/p>
郭子興微微頷首,問道:
“你父郭十一與我已有十多年沒有見過了,他如今在哪?”
郭云道:
“回叔父,我父叫做郭四六,已在來定遠的路上染病去世了?!?/p>
“唉,沒想到當日一別,竟已是陰陽兩閣?!?/p>
剛才郭子興故意說錯郭云父親的名字,不過是略作試探而已,之后又問了他幾句,見郭云都能答得出來,這才沒了疑慮,讓他坐下。
“不知賢侄可會讀書寫字,騎馬射箭?”
郭云老老實實的答道:“我曾蒙過學,識得二三百字,騎馬不會,射箭、劈刀略懂,只是不精?!?/p>
“竟然識得二三百字?賢侄這也算是文武皆通了,且在我身邊當個長隨,以后再幫你尋些差事做吧?!?/p>
“多謝叔父!”
隨后,兩人又說了一會的話,郭云這才被李四帶出去,到了前院的一處廂房安頓了下來,還給他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
甚至當天晚上,郭云竟破天荒的吃上了能立得起筷子的稠粥,另外還有一碟菜干、半碟小魚干當菜!
于是,郭云跟惡鬼投胎似的一連炫了四大碗,
當久違的飽腹感傳來后,郭云躺在床上,只覺得人生頓時又充滿了希望……
郭子興雖讓郭云做了他的長隨,但接下來的幾天里,郭云卻根本沒見到他的人,整天在府中無所事事,干吃白粥。
直到入冬之后,郭子興才難得的出了門,讓郭云隨行,到了一間名為福來客棧的地方,跟一個中年書生喝酒聊天。
看得出來,郭子興十分看重那中年書生,頻頻主動斟酒:
“百室先生有王佐之才,明年春闈,定能金榜題名,匡扶圣朝!”
百室書生卻搖了搖頭:
“明年的春闈,好像又要取消了。”
郭子興頓時面露詫異之色:
“好像今年科舉,就因事取消了,怎么明年還不開恩科?”
“百室先生”苦笑了一聲:
“科舉時開時不開,天下的讀書人早就習慣了,
而且,我們是四等南人,一向錄取不多,就算開了恩科,也不一定能考取得上……”
在大元朝,實行嚴格的“四等人制”:
一等人為蒙古人,二等人為色目人(多為西域人,包括乃蠻人、汪古人、波斯人、阿拉伯人、回回人等)。
第三等是漢人,特指淮河以北,原金朝境內(nèi)的漢人、契丹、女真等族以及較早被忽必烈奇襲征服的大理人,
甚至就連朝鮮半島的高麗人,竟然也屬于三等漢民。
至于“南人”,則是指以前南宋統(tǒng)治疆域內(nèi)的百姓,大致在秦嶺淮河以南的區(qū)域,政治地位極低。
按照元朝的律法,高貴的蒙古老爺如果出手打死了南人,基本不用受到任何處罰……
“百室先生”說到這里,似乎有些驚覺,抬頭看了看郭云:
“不知這位是?”
郭子興道:
“這是我的族侄郭九五,剛從宿州前來投奔不久?!?/p>
郭子興說著,從袖袋中取出一錠銀子來:
“小五,你去平安坊的金店里換一些碎銀來,回來后再去掌柜那里把賬結了。”
“是!”
郭云接過有些沉重的銀子后,立馬快步往樓下走去。
平安坊就在這條街道的盡頭,住著上百戶人家,開了許多店鋪,有賣瓜果的、做熟食、開藥鋪的,也有賣頭巾衣帽的,以面食店居多。
郭云找了許久,才找著一間懸掛著“東平”二字店幌的鋪子,如果不是有人指點,絕對不會想到這是間能兌換金銀的店鋪。
進入店內(nèi),說明身份、表明來意后,掌柜的取出一個戥子秤來,將銀錠稱了稱,笑道:
“客官,這是足銀足色的四兩銀錠,可要給你算些火耗?”
郭云愣了一下:“我這又不是在納稅,怎么也有火耗?”
掌柜笑了笑,小聲道:
“客官看來是頭一回做這種差事……
咱們店里可以幫你做個賬,記銀錠折色三兩六,火耗部分咱們?nèi)叻謳ぃ?/p>
就算主家有所懷疑,派人來查,也查不出什么來,長年累月下去,便能攢下不少。”
郭云搖了搖頭:
“我不差這點錢財,請掌柜的幫我如實記賬就是?!?/p>
掌柜聽后,不情不愿的給他換了一半的碎銀,一半的銅錢……
郭云剛在福來客棧中,找掌柜付了錢,便見郭子興、“百室先生”兩人從樓上走了下來。
郭子興從郭云手上,接過銀錢后,說道:
“我跟百室先生還有些事,你先自行回府吧,不用跟著了?!?/p>
“是!”
郭云自然不會多說什么,老老實實的獨自一人返回郭府去了……
郭子興卻沒有跟那百室先生同行多久,很快就一個人來到了平安坊的金店中坐下,詢問道:
“那小子的品行如何?”
金店掌柜笑道:
“他沒有貪墨一個銅幣,人品應該是值得信賴的……”
隨后,金店掌柜壓低聲音道:
“此子既是兄長的族親,力大無窮,又見女色而不起意、過銀錢而不昧,是個好幫手,何不讓他一起來共謀大事?”
郭子興沉吟了片刻,看著門外皺眉道:
“就是不知他有無膽略,敢跟我們做那殺頭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