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貴妃那一場大火燒過后，后宮總算消停了些日子。我立在承華殿的廊下，眼睛望著遠處御花園，心里頭卻怎么都輕松不起來?；噬洗以桨l(fā)溫柔，可這溫柔啊，就像往我身上又加了塊石頭，沉甸甸的。
那晚在梅樹下，他問我為啥學琴。我隨口說想學點才藝，免得在宮里太無聊。他沒再追問，只是輕輕點了下頭。我心里明白，這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安靜罷了。
“娘娘?！卑庉p輕喚我，手不安分地揪著衣角，“外面?zhèn)髟挘可袝@幾天一直在御書房議事，連著三天沒回府了?！?/p>
我轉(zhuǎn)過身，盯著她問：“你聽誰說的？”
“是小順子打聽來的。”她聲音壓得極低，“他還說，有人瞧見藩國使團偷偷進了京城，沒走正門，是從西邊小門溜進來的?！?/p>
我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瞬間冒起冷汗?？磥恚菆龃蠡鹬皇莻€開頭，真正的麻煩才剛開始。
“咱們得有所行動?！蔽乙ба溃暗皇乾F(xiàn)在?！?/p>
阿寧點點頭，卻沒挪步，眼巴巴地看著我，像是盼著我再說點啥。
我抬頭看著天邊漸漸暗下去的云霞，慢慢開口：“我想學琴。”
她先是一愣，緊接著臉上露出驚喜：“娘娘總算想明白了？”
我擠出一絲笑容：“早該學了。論才情，我不比別人差，可就是缺些實實在在的本事。如今皇上看重我，更不能讓人說我只有美貌沒學問?！?/p>
阿寧立馬說：“奴婢這就去打聽宮里哪個琴師最厲害。”
我沒攔她，小聲補了句：“要年紀大些、性子穩(wěn)重的。我不求學得快，只求學得扎實?！?/p>
夜里，我獨自坐在桌前，翻著母親留下的古譜。母親活著的時候最愛《高山流水》，說這曲子最能抒發(fā)志向。我一頁頁翻開琴譜，手指摩挲著泛黃的紙頁，恍惚間，好像又看見母親坐在窗邊彈琴的模樣。
第二天清早，阿寧就拿來幾位琴師的名冊。我仔細看了看，最后選了禮樂司的陳師傅——頭發(fā)胡子全白了，聽說教過先帝的幾個皇子，因為上了年紀，這幾年很少出來教人。
“聽說他收過一個女徒弟?！卑幰贿吺帐安杈咭贿呎f，“那姑娘是江南人，琴彈得可好啦，后來不知道咋的，從宮里消失了。”
我停了停，放下手里的茶盞問：“她叫啥名字？”
阿寧搖搖頭：“沒人記得了。只說她彈《高山流水》的時候，滿園的花都跟著抖?！?/p>
我心里一動，母親說過，琴音能通靈性，心誠才能彈出曲子的意境。說不定，那個姑娘和母親是舊相識呢。
“安排一下。”我說，“今天下午我去拜訪陳師傅?！?/p>
午后，我?guī)е幦ザY樂司。走過一條長長的回廊，遠遠就聽見悠揚的琴聲，那聲音清冷又透著股悲涼，聽得我心里一顫。
“是陳師傅在練琴呢?！卑幮÷曊f。
我們走到門口，琴聲突然停了。屋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進來吧?！?/p>
推開門，只見一位老者端坐在琴案前，手里還拿著一把焦尾琴。他抬頭看了看我，目光銳利得很。
“明嬪娘娘？”他語氣平淡，也沒起身行禮。
我走上前，福了福身：“見過陳師傅?！?/p>
他點點頭，把琴輕輕放在桌上：“你來，所為何事？”
“想學琴。”我干脆利落地回答。
他微微一笑：“那你可知道，琴是什么？”
我想了想，答道：“琴是內(nèi)心的聲音，音符是情感的表達。沒有真情實感，琴音就沒了靈魂。”
他眼里閃過一絲贊賞：“不錯。那你想學哪首曲子？”
我想都沒想：“《高山流水》?！?/p>
他沉默了一會兒，起身走進里屋，過了會兒拿了本泛黃的琴譜出來，遞給我：“這是原版古譜，比宮里流傳的多了三段變調(diào)。你要學，就從這兒開始?！?/p>
我接過琴譜，手指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母親說過，這首曲子，只有真正懂它的人，才能彈出它的精髓。
從那天起，我每天辰時一到就去禮樂司，不管刮風下雨從不間斷。陳師傅教得特別嚴，一個指法不對，就讓我反復練幾十遍。有時候手指被琴弦勒得出血，我也沒喊過一聲疼。
阿寧總是默默地在旁邊給我敷藥，小順子會送來熱湯給我暖手。他們啥也不說，但我知道，在這條路上，我不是一個人。
一個月后的黃昏，我在琴房彈完最后一遍《高山流水》，一抬頭，看見窗外夕陽把半邊天染成了紅色。陳師傅難得露出了笑容，對我說：“你的琴音，已經(jīng)能通靈性了?！?/p>
我低頭看看自己滿是繭子的手，心里格外透亮。這可不只是學會了一首曲子，而是我在這深宮里，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聲音。
幾天后，皇后設(shè)宴招待朝中大臣的夫人和藩國使節(jié)。宴會上照例要有才藝表演，這次我主動提出，要當眾彈奏《高山流水》。
宴會那天，我換上一身素凈的青衫，頭發(fā)上只插了根木簪。走進大殿，眾人的目光“唰”地都看過來，我頭也不抬，徑直走到琴案前坐下。
琴音響起，整個大殿一下子安靜下來。我閉上眼睛，任由琴音流淌。高山雄偉，流水潺潺，我的心隨著旋律起伏，仿佛穿越了時光，回到了母親身邊。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全場先是鴉雀無聲，過了一會兒，才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接著變成了雷鳴般的喝彩。
皇上坐在主位上，眼神復雜地看著我。他沒說話，但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里多了份從未有過的深情。
慧貴妃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她坐在角落里，死死攥著一只琉璃杯，指關(guān)節(jié)都發(fā)白了。
我站起來，向眾人行禮，目光無意間掃到一位大臣。他神情恍惚，好像在想什么事兒，和我對視了一眼，趕緊低下了頭。
宴會散了，我剛走出大殿，就聽見后面有腳步聲。回頭一看，竟是那位大臣。他快步走過來，壓低聲音說：“娘娘剛才彈奏的……可是出自一位江南女子的遺譜？”
我心里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大人這話什么意思？”
他欲言又止，最后只留下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有些事兒，不該再提了?！?/p>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我站在原地，半天沒動。手里的琴譜有點發(fā)燙，好像藏著一個被遺忘很久的秘密。
遠處傳來更鼓聲響，已經(jīng)三更了。
我正打算回宮，突然被一個人影攔住。
“娘娘?！毙№樧託獯跤醯嘏軄恚樕钒?，“剛才那位大臣……在宮外被人殺了！”